谭书记发表完这一通讲话后,算是给这件事初步定下了一个调子――一桩姓质恶劣的斗殴。
何谓斗殴?
说得白一点就是两个人打架,跟正当防卫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他接下来补充的那几句话,更是明白无误的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哦,应该说是告诉在场那些当官儿的,挑起事端的是我们龙门县的青年干部。而陈扬也的的确确是言语侮辱了台商唐胖子。
谭书记先看了看已经被群众围堵在窗户边上的徐流氓等人,然后把目光挪到了陈扬和项瑾身上,咳嗽一声,朝项瑾招手道:“小项,你先过来一下。”
项瑾似乎没听到谭书记在叫她,眼睛里只有陈扬嘴角边的伤口,脸上泪渍未干就忙不迭的取出一块手帕,想要帮陈扬擦掉血渍。陈扬尴尬的用手拦开了,示意道:“项瑾,快过去吧,谭书记在叫你呢。”
项瑾摇了摇头,不肯挪开半步。
谭书记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眼力不是一般的毒,瞧项瑾眼下这架势他哪还不明白其中的道道,他有些好奇的再次打量了一下陈扬。对这个文化局新提上来的副书记他有印象,他知道陈扬是从省团委直接下派到县里来工作的干部,至今关系都还挂在省团委,对这点他印象极深。另外,“十佳礼仪小姐”评选活动就是他建议文化局去艹作的,只不过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省城忙着招商引资的事,暂时就没顾得上这件事,但一直都关注着。毕竟在县城里办这种活动他还是要承担一定压力的,不密切关注的话,如果真出事了,他想及时叫停或者找人来背黑锅就很被动了。
对谭书记来说,今年十月份县里头的招商引资会也许是他这辈子仕途上最关键的一步,出了成绩,他就能再往前迈一步,明年任期届满后活动一下兴许就能提到副厅,去市里工作。如果出不了成绩,那他就只能到县人大或者政协去等退休了。毕竟他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了,按年轻化的不成文规定,县级干部到四十岁就不太可能提拔了,那啥什么“三十九岁现象”,就是这么个由来,指的是许多县级干部到了这个年纪,升职无望后干出了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来。
至于项瑾,她跟谭书记其实之前并没什么关系,连认识都谈不上。只不过,因为有段时间项瑾和省里一位常委关系暧mei的事儿曾经在社会上风传过,谭书记始终认为这种事不会空穴来风,就留了个心眼,专门让人调查了一下,结果还真让他查出来一件怪事,就是项瑾回龙门承包西苑饭店前在省城里待的那两年里,住的地方居然就是省城的老干部大院。这个发现让他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从此对项瑾格外的青睐有加,尽可能的予以照顾。这也算是他提前埋下的一步棋了,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得着。
只是,这样一来,今晚上这件小事就让他颇有些头疼了。首先,项瑾他肯定是不会轻易得罪的,但台商唐胖子一行人,也是他好不容易才从省城邀请到县里来考察的,也不容有失。
沉吟了片刻后,谭书记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朝陈扬招了招手说道:“你就是文化局的小陈吧,这样吧,你和小项一块先跟我到包厢里去,其他的事儿等县公安局的同志到了再说。”说完,他又转向一旁的唐胖子,“唐先生,你把你们的人也一块叫过来,这中间如果有误会就坐下来面对面的澄清,但若真的是有人逞凶斗殴,那么我们也不会姑息纵容。”
谭书记在官场里混久了,相信任何问题都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关起门来什么都好说。
可没等陈扬答话,项瑾就已经不干了,她寒着脸说道:“谭书记,还有什么好澄清的,你随便找一个人问问,今晚上的事明摆着就是这几个流氓目无法纪,在我的饭店里闹事,还打伤了国家干部。这事儿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会写上访信递上去,市里不行,我就告到省里去。”
是,没错,项瑾骨子里是很辣,但这不代表说她没脑子。事实上,她能一个人把文化局这间濒临倒闭的饭店接下来,并且迅速扭亏为盈,没点过人的手腕光靠姿色和关系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谭书记这漂亮话一说,她哪还不知道谭书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在平时,她也就笑笑算了,但今天不同,今天的事她算不了,因为陈扬被打伤了。
这下子,谭书记登时有些尴尬得下不来台了。关起门来,他想怎么耍群众都行,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群众的眼睛那可都是雪亮的,众怒不能犯的道理他小学当班干部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再次挤进来四五个身穿绿衣的警察,化解了谭书记的尴尬。
为首的一个警察是县公安局的萧国局长,他接到局里值班干部的紧急电话时正在跟一帮哥们喝酒,一听说是西苑饭店出了事,他马上想起来,谭书记今天好像就在那儿请外商吃饭,大哥大一挂,他酒也不喝了,叫上几个还在值班的警察就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萧国知道自己刚喝了酒,走到谭书记前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然后直接报告说:“谭书记,我接到举报说有人闹事,您看这?”其实以他从警多年的经验,刚一冲进来就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嫌疑人都还在那儿摆着呢。不过,他还是多留了个心眼,把发号施令的权利留给了谭书记。
“嗯,先把这几个人带回县局里。对了,萧局,他们是外省来投资的朋友,要注意点影响,问题也一定要搞清楚。”谭书记先是指了指被堵在窗边动弹不得徐流氓一伙,接着又对陈扬说道,“小陈,你做为当事人,也跟萧局长他们一块过去,配合一下调查工作。”
不得不说,谭书记混迹官场十数载的经验在这短短不到五秒钟时间迅速发挥了作用,帮他做出了一个完美的决定。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其实跟刚才的意思一个样,只不过关门谈判的地点从包厢改到了警局办公室而已。
项瑾显然并不想让陈扬去警局,她心想着这的事一了,还得赶紧回屋里帮陈成上药呢。因此,谭书记话音一落,她当即就要再次反对。
不过这次陈扬提前先轻拉了她一下,抢着点头同意了:“好的,谭书记。”
而徐流氓等几人看到警察真来了,似乎并不忌惮,好像还松了一口气,毕竟被三四十人堵住的滋味可不好受。因此,他们很配合的跟在警察的后面,吹着口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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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县警察局不远,跟西苑饭店就隔着两条街。
十分钟不到,一行人就分别被带到了县局的两间办公室里。
陈扬把事情经过对民警简单复述了一遍。过了不到五分钟,从外面又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警官,帮陈扬做笔录的民警赶紧站了起来,立正喊了一声:“张队长!”
张队长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来到陈扬面前,说道:“陈副书记是吧?”
陈扬点点头。
啪!
张队长随手扔了一个记录本到桌子上,“对方要求和解,陈副书记你要是没什么意见就把它签了吧。”说完,他又自言自语的嘟哝了一声,“妈的,一有这种麻烦事就扔给我。”
“什么和解?”项瑾一听这话,当场就拍了桌子。
“项小姐,我知道你跟县委谭书记很熟,但这事也就这样了。”张队长把手一推,一脸的无奈。他最烦这种事了,谁他都得罪不起。跟着,他又指了指窗口,“喏,你不签也没什么意思,人家都快到走出大门口了。”
项瑾朝窗外一看,果然,那几个流氓已经走到了门卫室,徐流氓甚至还回过头朝他们所在的办公室轻佻的吹了声口哨。项瑾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队长怒道:“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放这几个流氓走了?你们还是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吗?”
张队长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半晌才道:“项小姐,我跟你们俩明说吧,这事上面已经打了招呼,具体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反正是省里来的电话,而且谭书记那儿也指示过了,不要因小失大,要维护咱们龙门开放好客的文明形象。我看你们还是签了字就回吧。”张队长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你们......”项瑾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她手忙脚乱的想从皮包里找出手机,可那手机早被她当暗器给扔去了,这会儿哪找得到。
“别傻了,项瑾。”陈扬握住了项瑾微微发颤的小手,安慰她道。
“呵,陈副书记您是个明白人。”张队长干笑说道,“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一月也不知道碰几回呢。前两天曰报上登的那起强 歼案你们知道不,嫌疑人倒是被我抓了,可转过背没几天,我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把那垃圾送走。为啥,市里来个电话再加上五万块钱,受害人就不告了呗!”
“呵呵。”陈扬也跟着笑了起来,拾起桌面上的水笔,刷刷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记录本递给张队长,“喏,我签好了。”
“陈扬,你疯了,你怎么能签这种字!”项瑾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队长接过记录本。
陈扬耸耸肩,没说话,只是朝项瑾撇嘴笑了笑。
项瑾不敢置信的摇摇头,紧接着,就见她猛的从张队长手里抢过那记录本,使劲的撕了个稀巴烂,边撕还不解气的喊道:“不行,我不许你签这种字!我就是不许你签!”
这......
两个大男人都愣住了。
张大队长向陈扬递过一个求助的眼神,陈扬苦笑一声,上前两步抱住了项瑾的肩头,挣扎几下后,总算是制止住了抓狂中的项瑾。
扶着项瑾坐回到长条沙发上,等她冷静下来之后,陈扬才松开了她。刚要站起来,项瑾下意识的就把他给扯住了,“你去哪?”
“我去厕所,怎么,你也要一块去么?”
“去你的!”项瑾嗔怪了一声,轻拍了一下陈扬的手背,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笑容,“快点回来啊。”
陈扬笑着点头。
出了办公室,陈扬却没有走向厕所方向,而是快步往大门口走了过去,跟着一转眼就出门到了大街上。
此时才十点钟不到,警局门口的大街上还有人力三轮在兜客,他招手拦了一辆下来,对车夫道:“去县第二招待所,师傅。”
“好嘞!”师傅一甩毛巾,卖力的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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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地盘就那么大点,十分钟不到,陈扬就付钱下了车。
县第二招待所也就是老百姓口中的县小招了,只有两层,房间也不多,一共就十八间。但档次却是整个县城最高级别的了。
刚走进小招大堂,陈扬正想到服务台打听一下,一抬眼却看到一行六个人正从二楼走下来。
为首一人看到陈扬,脸色登时一变,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而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则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凯哥,前面就是这丫的欠揍!”,“妈 的,真是好好的道儿你不走,撞哥们这儿来了!”
“都给老子闭嘴!”为首那白脸青年冷冷的喝了一声。
“张凯,怎么来了我们龙门也不到我那儿坐坐?”陈扬一脸微笑的走了过去,“这也难怪,算起来,咱俩也快有五六年没见了。对了,我记得你好像是88年那会儿被导弹旅给遣退回来的吧。听院里人说,你把人旅长小女儿的肚子弄大了是不?啧啧,我就纳闷了,你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怎么没当诚仁家的上门女婿呢,该不会是你又搞霸王硬上弓那一套吧?呵呵,你倒挺牛叉的啊。”
陈扬看上去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而那凯哥则一言不发的盯着他,脸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似乎开始有些变形了。
叮!
陈扬擦亮了火机,点烟吸了一口,“噢,差点忘了,刚才你躲在外面,看我被人揍得挺爽的吧!”
“陈扬,你他 妈少在老子跟前......”
啪!
一声脆响把凯哥后面的几个字给生吞了,而凯哥的脸上也多出了一个五指山,他死死的盯着距他不过半米的陈扬,双眼几乎快要喷出火来了,两只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但很遗憾的是,他没有反击,尽管一切早已经准备就绪。
鲜血从他嘴边一丝丝的渗了出来,不过这倒怨不得陈扬,嘴唇是被他自己给咬破的。
足足五秒钟过后,站在凯哥身后的几个哥们才反应过来,哇哇叫着冲了过来。
啪!
又是一声脆响。
这次倒霉的是冲得最猛的徐流氓,动手的则是他们的老大――凯哥。
凯哥似乎把刚才的怒火全发泄到徐流氓脸上了,徐流氓的左脸几乎被他抽塌了下来。
徐流氓一脸震惊的捂住左脸看着凯哥,张大嘴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今天他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倒霉了。而剩下那几个哥们则纷纷的收住了脚步,生怕徐流氓的悲剧会传染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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