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养母又商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挂断电话时,陈扬才发现早已经下班了。他中午干脆就没有回家,直接到了计委对面的天福酒家,打算随便对付一下。
因为是大中午的饭点,一楼人满了,陈扬就上了二楼大厅,可刚一上来,就听到二楼拐角处一个包厢里吵吵闹闹的,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人说话。
声音挺熟的?
嗯,这不是万方吗?
万方是稽查处的副处长之一,陈扬一奇之下,就向包间方向走去。
包间关着门,但能听到万方的大嗓门说话:“胡镇长,你怎么搞的,出去上个厕所还能领一堆人来,还不赶快让这几个农民都给我出去。”接着就是一个急急的男声:“别别,万处长,你别生气,我真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找到这来的,我马上叫他们出去。”
紧接着就是一阵喝斥和求告声,貌似还有女人的哭声。
万方似乎还没解气:“哼,我们下去调查的同志看来还真没说错,草上庄这地方刁民就是多,处处使绊子不说,现在都撵到省城来了!啰里啰唆纠缠个不清,就凭这点,我看你们那也别办什么加工厂了,都撤了算了!”
陈扬本来随便听了几句就想走的,这种被稽查处查处的地方派人上来调和矛盾很正常,正准备走掉,听到“草上庄”三个字却是怔住,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包间里,万方和一个戴眼镜的瘦子坐在一起,都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另外还有几个穿干部服的镇干部合伙推搡着一个中年壮汉,旁边则站有两个女人,一老一少哭哭啼啼个不停,还有几个年轻小伙则冲了上去,想帮忙拦住那些镇干部。
那中年壮汉涨红着脸,在几个人轮番推搡下,愣是梗着脖子不肯离开,嘴里大声嚷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凭什么撤了我们村的加工定点资格?还把我们厂长都给抓了?我要到中央告你们去!”
万方被壮汉大声斥责,顿时大火起来,指着壮汉怒道:“告什么告,真是一群不开化的刁民,信不信我打电话送你们到局子里告去。”话说完一抬眼,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陈扬。怔了一下,忙站起来:“陈处长!”声音有点失常,显然他也知道这大中午的喝酒被领导看到不是什么好事。
那几个镇干部见有领导进来,赶忙也住了手。
而陈扬看到被推搡的那汉子和那哭哭啼啼的两个女人就是一愣:“老许,二丫,周婶?怎么是你们?”
原来,被推搡的中年汉子是陈扬还当东山书记那会儿,到草上庄调研考察时落脚的那户人家的主人许富贵,而那小女孩二丫是他女儿,周婶则是粮食加工厂厂长老周的老婆。当初为了扶持草上庄把粮食加工厂办起来,陈扬没少往庄里头跑,所以跟这些村里的乡亲们都挺熟的。
许富贵等几个村民也傻眼了,看着陈扬,讷讷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万方一看这架势,敢情陈处长跟这几个刁民认识?随即脑子一转,猛的想起陈扬可不就是从东山县调省委里来的吗?暗道一声坏了,赶紧上来解释:“陈处长,我,我真不知道你跟他们认识。”
陈扬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
其实这事倒还真怨不得万方记不起来,毕竟对他一个副处长来说,草上庄的事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而已。
胡镇长也跟了上来,对陈扬道:“陈书记,哦不,陈处长,您还记得我不?我是柳树镇的小胡啊。”
听到四十好几的胡镇长在自己面前自称小胡,陈扬就有点胃酸,这人他有点眼熟,细一想,应该是柳树镇的副党委书记,看来这阵子升官了。就笑着朝胡镇长点了点头:“你原来是镇党委副书记吧。”
“是,是的。”胡镇长见陈扬记起自己,浑身毛孔都快竖起来了,爽得不行。现在整个东山谁不知道陈书记年纪轻轻就高升到了省委啊,过个两年恐怕就是市一级领导了。正激动着要再说话时,却见陈扬朝他二人摆了摆手,转向还傻愣着的许富贵,“老许,前头你嚷嚷着要告官,究竟怎么一回事呢?”
许富贵倒是走过来了,不过前面听到两个大干部都称呼陈扬为处长,即便他再不机灵,也看出来陈扬是这官最大的了,想想陈书记对村里的恩情,顿时就有点不好意思,语无伦次的说道:“陈,陈书记,我,我们不是要告您,您是我们村的大恩人,我,我们不告......”
陈扬听这许富贵半天磨不出句整话来,干脆摆手打断了他,对一旁的二丫招招手:“二丫,你过来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二丫就擦着眼泪走了过来,抽噎着回道:“陈书记,俺们村的厂子停产了,周二叔也被镇上的警察带走了。”
“厂子停产了,老周也让警察抓了?”陈扬一愣,而这时老周的老婆周婶和村里几个小伙子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把事说开了。
原来草上庄加工厂刚成立那会儿,正好省计委搞了一个扶持粮食加工的产业化基地项目,草上庄通过向市计委申报批准,就成了那一带周边的几个粮食加工产业化基地之一,这事还是陈扬亲自艹作的。当初他看中的主要是政策扶持力度较大,毕竟加了个定点俩字上去,不愁没生意可做。
可由于草上庄的地理位置太好,加之厂子按陈扬制定的方针运营良好,规模越做越大,渐渐的就成了周边附近几个县市加工基地中的大鳄,挤垮了不少同时期起来的厂子,也引得不少人眼红起来。
前段时间省计委又发下了一个粮食产业化项目二期工程规划方案,在二期方案中,草上庄从定点基地中除了名,被同镇里另外一家刚成立两个月不到的小加工厂取而代之。为此,村里人不服气,多方反映可都没得到个说法。最后实在没办法,听高人指点后,他们就把状纸递上了省计委稽查处。稽查处倒是派了稽查员下去走了一圈,最后回复是那小加工厂申办手续齐全,没什么问题。
这样一来,周厂长就没辙了。后来不知从哪又听说那小加工厂其实是新任镇党委马书记的侄子开的,他一气之下就领着村里一帮年轻小伙到镇政斧要说法,可那马书记官不大,但架子可比当年的陈扬大多了,当即让镇派出所出动警力,把闹事的村民都抓了起来。虽说后来人都放了,可领头的周厂长却一直被扣押在派出所里。
许富贵这一行人跑到省城来也好几天了,求告无门,处处碰壁,就早上去省计委也还碰了一鼻子灰,说是要找东山的陈书记却被人骂了出来。现在他们也没太多想法了,只想盯着胡镇长让他赶紧把周厂长放出来,不然厂子没个主心骨,迟早得玩完。
事情始末弄清楚后,陈扬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是谁在捣鬼?故意想打我脸吗?跟着就问向一旁陪坐的万方:“这些老乡到处里来找我,怎么我不知道?接待室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今天一大早的处里不是一直在开会嘛,那信访室的小刘可能见他们胡搅蛮缠,怕影响不好就没放进来吧。”万方推搪了一下。
陈扬知道信访室是万方负责的,更是皱眉不已,瞥了一眼满桌的酒菜:“瞧你们这桌菜,得七八百块钱吧?嗬,喝的还是茅台,你们可别告诉我,这是你们自己掏的腰包?”
这种事可大可小,万方没想到陈扬当着面就揭了开来,登时跟胡镇长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阵红阵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万方同志,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大中午喝得醉醺醺的,下午你还用不用上班了?还是你们在酒桌上已经说好了,待会儿吃饱喝足了,再到附近马房泡个桑拿按个摩什么的,松松骨头再继续跑下一场啊?我问问你,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党员干部的觉悟?”
陈扬毫不留情面的批评,让在场的干部都跌碎了一地眼镜。人家万方好歹也是个副处长,级别跟你一样,都是正处。你虽然是一把手,可也不带这么训斥副手的吧?尤其是你才刚来没几天呢!
胡镇长更是听得心惊肉跳,暗想,看来当初流传在东山官场里,那些关于陈书记工作作风粗暴野蛮的一桩桩趣闻轶事可都是真的,今儿个可算是长见识了。
“还是陈书记好啊!”每个老乡心里莫名一暖。自打厂子被人找关系排挤走之后,他们在上访找说法的道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也就只有今天,才真真正正有了一点国家主人翁的感觉。
万方脸色阴郁,喉结一阵耸动,想骂娘却愣是半天吐不出个屁来。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陈扬冷哼了一声,从手包里取出手机,飞快的拨通了东山县警察局张大海局长的电话。
嘟一声,电话通了。
“张大海,你他娘究竟是干什么吃的?局长当得太舒服了是不?”陈扬张口就骂了娘。
电话那边的张大海听得也是一愣,好久没接到老板的电话了,可这又是为的哪一出?小声的回道:“这,陈,陈书记,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跟你说一句,立刻通知柳树镇派出所把周长水放出来。”
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紧接着,陈扬运指如飞,又连线了下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半声对方就迫不及待的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惊喜交加语无伦次的声音:“哎哟喂,陈书记,今天是啥好曰子啊,可总算是把你的电话给盼来咯了,我还以为你高升了就把我们这些老兄弟给忘了呐。”
东山现任县长萧五海的声音肉麻无比,如果陈扬按了免提,怕是旁边这一大圈人都得起鸡皮疙瘩。
陈扬当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骂了一声这老萧真是恶心啊,凑近话筒道:“老萧,计委搞的粮食加工基地二期工程的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是我让人办的,我们县里一共有三个指标,都分下去了。”老萧连声应道,没有半点保留。
“这样,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柳树镇草上庄加工厂的‘定点基地’的牌子不能动,知道不?”
“哦,好的,好的,小事一桩。哎,哎......”老萧还想说几句肉麻的话,可奈何陈扬已经挂掉了。
陈扬收起电话,对包间服务员招了招手:“那谁,你过来一下。”
服务员小跑奔至。
“把这些都给我撤了,然后按a餐标准重新上一桌菜,再上两支茅台。”
“哎,好的,您稍等。”服务员见又来一桩大生意,忙不迭点头答应。
五分钟后,餐桌上焕然一新,酒菜齐聚。
一众人等呈呆若木鸡状,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有人掐秒表算时间的话,从陈扬拉开手包拉链开始到现在,不过才七分十五秒。
是的,就这么点时间,他已经把事全办妥了,并且还整了这么一大桌菜上来。
以后谁还敢说咱人民政斧办事效率低的,老子跟谁急!
胡镇长背心冷汗迭冒,三两步凑到陈扬身旁,小声问道:“陈主任,我这......”
“胡镇长,你的问题不归我管,你们县的萧县长会处理的。”顿了顿,陈扬又道,“有空的话,你最好去找你们县的组织部长柳一飞好好沟通一下吧。”
“哎,哎。”胡镇长眼睛一亮,如蒙大赦,赶紧招呼手下干部出去了。他眼力不错,知道这桌酒菜铁定没他的份。
紧接着,陈扬看向了一脸铁青的万方:“万方同志,我就不留你了,我建议你中午最好回去好好的自我反省一下,下午上班前我希望能看到你写的检讨书。当然,你大可以不这么做。”
万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心说这就屁大点的事,全处里,哦不,全系统里谁敢拍胸口说自己没吃过别人的请?你 他 妈这不是摆明了要整人吗?恨恨的也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了。
看着万方黑着脸走了,陈扬冷冷一笑。
跟着就不再理他,回过头招呼起了老乡:“老许,事都办完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坐吧。”说完,他率先坐下,“以前老在你家里又吃又喝的,你们难得来一趟省城,今天换我来请大家吃一顿吧。”
陈扬的话让众乡亲如沐春风,心中暖意洋洋,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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