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叔祖——”
无禅大喊大叫飞奔而来,一头扎进老和尚怀里:“太师叔祖,无禅回来啦!”小和尚激动得又跳又叫又哭又笑,老和尚一手紧紧揽住小和尚的肩膀,一手轻轻抚摩着小和尚的光头:“嗯~~唔唔~~无禅!无禅!”但见两行泪水流过深深的皱纹,无声蜿蜒而下——
在这一刻,老和尚显得是那般苍老,在这一刻,老和尚看起来是那般慈祥,在这一刻,名震天下的定海神僧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没有一分威势,没有四大皆空,只是笑着看着怀里又哭又笑的小和尚,任由老泪肆意地在脸上纵横!何其感人,无不动容!这便是老和尚和小和尚无以伦比的深厚感情,令在场所有的和尚眼热心跳,万分感动——
“哼!”
一袭白衣随即翩然上山,躬身合什:“师叔祖。”无禅的太师叔祖,灵秀的师叔祖,老和尚的辈份真个有够高!虽然老和尚不过七十几岁,是老也不是很老,虽然老和尚又瘦又小,看起来只和无禅一般高:“哼!”老和尚再次鼻中重哼,并用严厉的眼神和冰冷的脸色面对着灵秀和尚,以表示千般的责备与万分的愤懑!
可恨啊!这个灵秀,整整晚回来了三天,害得老和尚整整等了三天,因为他害得无禅也整整晚回来了三天,于是他害得禅宗上下在这里整整等了三天!可恶至极!罪该万死!话说定海神僧可是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又是连哼两声,这是要将此人立毙掌下,杀一儆百了!灵秀自知他意,灵秀却也不慌不忙,灵秀微笑一指:“是无禅贪吃贪玩,灵秀这才误了回山时曰,无禅——”
无禅看看师父,又看看太师叔祖,嘿嘿一乐:“是。”反正灵秀和尚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必然推到小和尚身上,而无禅和尚从来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老和尚相信小和尚,老和尚却不相信大和尚,老和尚明察秋毫当下鼻子里面又是重重一声:“哼!”灵秀微微一笑,复前行,将老和尚和小和尚一般甩在身后。
这里只有一个和尚胆敢藐视老和尚的权威,就是灵秀。老和尚名气大,灵秀和尚名气也不小,灵秀是南山禅宗的另一块儿金字大招牌!当然这个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老和尚对灵秀又爱又恨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如果说无禅是老和尚掌上的宝心头的肉,那么灵秀就是老和尚心中永远的隐痛,以至对他爱恨交加无可奈何完全脱离了掌控——
“师父,灵秀误了行程,有劳师父久候。”灵秀和尚在对着另外一个老和尚行礼,态度极为恭敬。那个老和尚身披袈裟,面白无须,长得是慈眉善目一表人材。无禅有师父,灵秀也有师父,无禅的师祖灵秀的师父便是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是南山禅宗的方丈:空闻老和尚。一表人材的空闻慈眉善目地笑笑,没有说话。灵秀随即乖乖站到师父身后,站到了和尚们的中间,重新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和尚,没有了白衣菩萨,没有了大师和神僧——
灵秀就是灵秀,灵秀还是灵秀,灵秀只是灵秀。
而无禅和尚有样学样,也随着上前给师祖行礼,又一一行礼,恭敬恭敬又恭敬。
“哼!”
老和尚可是又生气了,定海老和尚被冷落在一旁,立时又要大发雷霆!这一声既重且疾,众僧闻声猛吃一惊,齐齐惶恐地看着他!话说这定空灵无,乃是南山禅宗近四代法裔辈分,现如今定字辈儿上的可就只余下了他这一个,了不得!祖师级的人物!辈分极高武功极其高,脾气大到无人能比:“屁!”
定海名震天下把持禅宗许多年,却拿灵秀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因为说过了灵秀和尚也是一块儿金字招牌,因为还没说到灵秀曾经是他的希望所在!老和尚脾气是大,却从来没对无禅发过哪怕是一丁点儿火气,因为无禅是他心中的最爱,因为无禅也是他如今所有的希望所在。还有一个人定海老和尚也是拿他没辙,便是灵秀的师父无禅的师祖南山禅宗的方丈——
空闻老和尚。
因为定海辈分大是大,空闻却是辈分小年纪大;因为定海以武功高闻名,空闻却是一丁点儿武功也不会,比也没得比;因为定海脾气再大,空闻却是没有半点儿脾气,而且做事周全让他抓不着破绽。事情就是这般——空闻——灵秀——无禅一线单传,而定海老和尚偏偏就对这三个人没办法也没脾气,不多不少,一代一个,可见世上的事总是这般奇怪而无奈并非如同表面看到的一般光鲜,就像老和尚。
大的大,小的小,老和尚也有老和尚的烦恼。烦恼太多,一时说也说不完,单说无禅。无禅和尚回来了,平安无事,老和尚心里头一块儿大石可算是落了地!可是,可是,可是转过念头,老和尚又忍不住火冒三丈噌噌噌噌直往上蹿:“无禅!无禅!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实在是,太让人,痛心了!”
其实无禅不过换了件大红袄,看上去又红又火又精神,不过如此。可是,无禅变了,无禅已经变了,每个人都会变,包括无禅。老和尚没有看错,那一双山里山外佛堂世间经历了无数喜乐忧伤的老眼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和尚身上脸上心上淡淡的市井气息,或说世俗气息,以及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息。
那是某个人传染给他的,某种野气。
无禅正自有礼貌地鞠着躬,忽然哗啦啦一阵响过,那是铜板掉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哎呀呀!”无禅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弯下腰,铜板骨碌碌在地上滚,无禅哎呀呀左跑右跑东捡西捡,登时将整齐的队伍冲得乱了套!这可是个好东西,可以换馒头,可以换面条,可以换无禅想吃的东西,万万不能丢掉的!
这是,铜臭之气!
老和尚见状大怒,正待猛哼一声表示不满,忽见一朵红云飘呀飘摇呀摇从小和尚的怀里落了下来:“红手帕?这不是女儿家的物什么?这,这,无禅果然学坏了!老和尚勃然大怒,一时气得两手直啰嗦:“无禅!”
手帕红红,轻轻舞动,手帕香香,情深意长。
上面还有两只鸟儿。
看着挺漂亮!
那是什么鸟儿?一个小和尚问另一个小和尚。
不晓得,我也没见过。另一个小和尚回答道。
那是什么鸟儿?一个大和尚问另一个大和尚。
另一个大和尚不语,脸上变成红手帕的颜色。
那是什么鸟儿?一个老和尚问另一个老和尚。
一个老和尚叹一口气,两个老和尚叹两口气。
——鸳鸯春水图。
——定情之物?
“吼——”老和尚蓦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继而用冷电般的眼神扫视全场,以表示最严厉的警告与顶级的愤怒!佛作狮子吼,妖魔一涤空!老僧怒容又怒目,众僧惊呆更惊竦!转眼定海吼毕,又狠狠地瞪了灵秀一眼,然后一甩袖袍大步向前!众僧赶忙让路!老和尚便就怒冲冲前行——
决然而去!
老和尚走了,生着气走了,走过宽阔广场,走过松柏青青,走过佛坛上的阑干,走过南山禅宗的匾,消失在大雄宝殿的佛祖面前——
是的,老和尚没有责怪无禅,哪怕无禅错了,哪怕无禅错上加错,哪怕无禅错得不能再错,老和尚也不会责怪无禅半句。哪怕无禅真的变成了一个坏孩子,他依然是老和尚心头的肉掌中的宝,老和尚不舍得。而所有关于无禅的不是,都将变成灵秀和尚的不是,因为他的师父,因为他没有管好无禅,因为他一错再错死不悔改不是个好和尚,因为他总是要将自己的过错赖到小和尚身上——
这几天,念经的念不成,练武的练不成,事也做不成话也说不成,饭也吃不成觉也睡不成,左右都不成就得陪着老和尚等小和尚回来才成!就这几天,太不容易,要说你两个怎就不早些回来,害得南山禅宗上上下下左等右等叫天不灵叫地也不应!说说,说说,这都干嘛去了?铜板哪儿来的?手帕哪儿来的?还有一件大红袄,一般叫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眼红!
老和尚一走,世界不再清静,余下无穷无尽的牢搔埋怨和刨根问底,追问,追问,好奇也是欢迎。灵秀只是笑,无禅吐舌头。其实没有铜板,其实没有手帕,其实没有大红袄,其实没有事发生,空闻方丈说道,闻即是见,见即是空,其实他们没有出去,其实他们没有回来,其实他们一直在这里又始终不在这里,其实那些都是梦其实那些不是梦其实那些都是空。
听不懂,听不懂,方丈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一如深奥的佛经。
听不懂,便不听,既然我们都出来了,那么我们便一起进去罢!
走过宽阔广场,走过松柏青青,走过佛坛上的阑干,走过南山禅宗的匾,进入我们心中的大雄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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