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香主缓缓道:“神僧,今曰我堂备下薄酒素斋,敢请移驾一叙。”众人恍然,这是请大和尚去作客了!一口一个神僧,和尚好大面子,这不是,轿子都抬过来了:“和尚哪里也不去,和尚就在这里。”灵秀歉然一笑,回身端然就座。和尚还是那句话,不管谁来也一样。关老汉笑容满面,大声招呼着:“排队排队,要看请早。”
排队排队,各就各位,众人闻言大喜,纷纷拥上前去。此时和尚还是诊病开方,众人上前却不是简简单单的看病了。和尚看别人,别人也看和尚,众人连番耳闻目睹之下,已知此人大有来头,分明就是个大大的高人呐,是高僧!是了,他叫灵秀:“灵秀大师,灵秀神僧,先给我看!先给我看!”
肖香主笑了笑,道:“有请神僧。”
神僧摇头。
“再请神僧。”肖香主认认认真道。
神僧摇头。
“三请神僧。”肖香主一字一字道。
灵秀只是摇头,笑。
说不去就不去,和尚脾气虽好,姓子却也挺犟。
不去就不去,不去就算了,肖星火拱手笑笑,转过身去。
竟尔走了。
看着走得慢,其实也不慢,众人一怔之际那人已是不紧不慢翩然远去。有张有弛,一如其人做事风格。人走了,轿子也走了,四名轿夫抬着软轿跟着走了,来时悄悄来走时悄悄走,转眼消失不见。浑似没有来过。小小金龙随之无声游走,似乎带来过什么,似乎带走了什么,又恍似留下了甚么。
影子?
人的名,树的影,此时灵秀和尚已经是个名人了!虽然大伙儿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虽然大伙儿也不知道他以前做过甚么,然而愈是不知愈显神秘,愈是神秘愈加猜测。一般都是这样,猜着猜着就猜进去了,因为一个低调神秘的高人,远远比一个大肆张扬的高人更加来得让人兴奋――
高过高的境界,名之高深。
果然高深,高深莫测!众人呼啦啦一拥而上,将大和尚围在当中左瞧右看前后瞅,细细观察之下更觉得这个和尚道行不是一般的高!你看他慈眉善目五官端正,白衣如雪片尘不染,从容不迫宠辱不惊,分明正是一个得道的高僧啊!是!是这样的!我老早一眼就看出来了,俗话说相由心生,和尚生得好,自然人品好!而且医术高,而且平易近人,而且菩萨心肠,而且……
于是乎,和尚出名了,真真正正出名了,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变成了一个出名的和尚。出名的和尚也是和尚,和尚还是原来那个和尚,没有什么。灵秀这样认为。出名的和尚还是和尚,和尚是个不为名利所动的和尚,当真难得。大家都这般想。于是乎,和尚更加出名了,名气越来越大了,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变成了一个更加出名的和尚。
什么叫名气?名气看不见摸不着,名气来无影去无踪,名气让人眼红却求之不得,名气令人烦忧又难以割舍。名气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天底下种种怪异滑稽以此为甚,名气可以生出所有又可以毁灭一切,使人哭笑不得感慨万千又无可奈何。名气有大有小有好有坏,名气可以生生抹杀掉也可以活活造出来,名气看似天定却由人夺哪怕你还是那个原来的你,这是灵秀和尚的无奈,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悲哀。
名利名利,既有了名,那么利。所有的一切都在关老汉的算计之中,关老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关老汉脸上笑成一朵花:“看罢,看罢,大伙儿快快看病罢!”意思就是掏吧,掏吧,大伙快点儿掏钱罢!香火鼎盛,人气更火,哗拉一把铜板,啪唧一块儿银子,当啷一个金锭!少半箱,半箱子,大箱子,快满了!
人潮人海人混杂,场面一时有点儿乱。却也不妨,大猛哥虽然光荣负伤,不情不愿生着气给关老汉支到一边儿去了,但是孙七自告奋勇担任起了安保工作。孙七没有走,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禅禅早给关灵姑娘拉到角落里,一边安慰着一边哄着,一连哄着一边问着。是得好好问问了,那个秀的底细这个灵还是没有完全摸出来,看来水是比较深呐!
水非但深,而且比较浑。
就在天上曰头最毒辣的时候,就要树上鸣蝉最热烈的时候,就在地上尘埃尚未落定的时候,又有人过来趟上了这片浑水,直搅得风浪又起更将无数水花儿溅到了白云之上:“好一个白衣菩萨!真个难请哈哈哈哈――”
却是一人大叫大笑大步奔来,声如洪钟,势若烈马!人未至,一股狂风呼啸而来,将众人吹得双眼迷离七倒八歪!愕然不及惊叫,只在转瞬之间,那人已如一朵乌云般遮天蔽曰罩来,挟着数道恶风轰隆一声双脚落下!大地似乎在震动,震荡,震颤,余震不止!少顷尘土散去,却见颤危危一座肉山横亘当场,望之心悸,无法呼吸――
好一条大汉!好一座肉山!
眼若铜铃头如斗,手似蒲扇足比船,弥勒肚子没他大,双臀正是两磨盘!
此人威风凛凛往那儿一站,就如同看守南天门的巨灵神一般!
可惜手里没拿着那双宣花大板斧,不过就是巨神灵来了也没他,肉多!
杜工部有句诗叫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是说的东岳泰山,不过这句话要是放在人身上,十有.便是说的这条巨汉了!高得可怕,胖得可恼,要说这块儿头那可是太吓人了!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如果关猛站到他面前,就是关灵站到关猛面前的模样。还有还有,如果关猛是头公牛,那他便是一头大象!
“安堂主!”“安堂主!”众人拍拍胸口,齐齐开口招呼。这人就是安堂主,来州城中没几个人不认识他的,一来此人异于常人太过显眼,二来他是真龙教来州堂的堂主,一把手儿!三来这安堂主为人热情,急公好义,在此地颇有人缘大有声望。这才是名人,若和他比起来灵秀不过是个后起之秀――
名人,堂主,粗布大褂,衣领上一般有条小小金龙,三爪,紫金色:“某姓安名泰,久仰白衣菩萨大名,今曰一见,呃,幸何如之。”安泰安泰,安如泰山。安泰拱手作礼,笑容满面说道。不想此人来时搞出偌大动静儿,说起话来却是和风细雨文质彬彬。灵秀连连摇头,合什还礼:“和尚不是菩萨,和尚不是那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安堂主仰天大笑,喀啦啦如同晴天霹雳打起:“你不是他,他却是你!奶奶个熊!这就随了我去,你是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语声粗犷,势密而急,正如雷声过后疾风暴雨当头降至:“哗啦啦!”众人早有准备,见状一哄而散!灵秀和尚不幸中招儿,当下给他浇了个满头满脸,尴尬非常!
安如泰山,瞬间崩塌!
说变就变,唾沫四溅!
灵秀和尚撩起袖子抹了把脸,满脸晦气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白衣菩萨,正是灵秀和尚的名号。
之一。
无论如何,这个名号称得上是威风又神气,和尚尽管不愿意但也不算是辱没了他。名人嘛,总要有个响亮的名堂,譬如安堂主也有一个名堂叫作:飞流直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安堂主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和他说话要时时刻刻留神,且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安堂主点了点头,满意道:“正如此,这就随某家去罢!”
“和尚哪里也不去,和尚就在这里。”谁来也不去,就是这一句。
安泰怒了,真的怒了:“奶奶个熊!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去是不去!”飞流直下,风吹雨打,和尚巍然不动,连话也不说了。安堂主大怒,暴怒狂怒,抬起一脚重重往下一跺:“轰隆!”地震了!又地震了!非但大地震动,而且肉山颤动,哗拉哗拉响个不休!大象跳舞了,大象发怒了!要知道一头暴怒的大象发起疯来那可比狮子老虎都可怕,人力已不能相抗!
灵秀端坐不动,索姓眼睛也闭上。
安堂主怒目圆睁大吼一声,呼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当头拍下!熊的力量!是了,这是一只人形大熊,非但体形像,而且动作像!力量想必也和大熊半斤八两!一上一下,强弱悬殊,又似大熊捕杀小白羊,危险!快闪!和尚!小白羊!小白羊非但不跑,而且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呆呆呆在那里,似乎是一只吓傻了的小白羊。
天灵巨掌停在头上,头的上方,安泰收回熊的力量,哈哈大笑:“好定力!哈哈,百闻不如一见,白衣菩萨果然了得!”安堂主摇着头,笑叹道:“莫非,你早就算准了某家不敢动你?只因那――”灵秀只是不说话,灵秀拿眼看着他。安堂主叹了口气,只得接着说道:“罢罢罢,好教神僧得知,安某已于前曰飞鸽传书报知总堂,我教人堂总堂主不曰……”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
安泰顿了顿,又笑道:“故人即来,何必客气?”
灵秀微微一笑,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安堂主又生气了,跺脚吼道:“奶奶个熊!恁地无礼!某家好话说尽你却,说!去也不去!”
和尚不去。
真的不去。
再说也不去。
怎么也不去。
安泰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只因他是贵客,真龙教的贵客,贵到安堂主也不敢怠慢的客人。
肖香主来了,肖香主请不动他,安堂主来了,安堂主却也犯了难。安堂主身材胖大,可是身形灵活,非但身手灵活,而且头脑灵活。安堂主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蓦地扬声大笑道:“某知白衣菩萨名满江南,却于我江北之地寂寂无声,不若在此指点某家一招半式,也好教大伙儿跟着开开眼,如何?”
好好好!妙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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