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三人便在一个小山谷的树林中歇息了下来。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猛听得对山坡上一声厉啸,只震得群山鸣响。
木婉清不禁全身一震,从睡梦中惊醒,对着身旁也是同样被惊醒的段誉颤声道:“那……那是谁?内功这等了得?”一伸手,抓住了段誉的手臂。
只听得啸声回绕空际,久久不绝,群山所发出的回声来去冲击,似乎群鬼夜号,齐来索命。其时虽是旭曰东升,但于一刹那间,二人觉得好似连太阳都被那一声啸喝得落了回去,眼前天又黑了下来。过了良久,啸声才渐渐止歇。
木婉清道:“这人武功厉害得紧,不知是什么来路。”扭头问早已醒来的东方不败道:“你……你是他的对手吗?”
东方不败想到段誉就在身旁,自己须依据承诺不再动武,索姓苦笑道:“唉,木姑娘,实话告诉你吧,我虽然会点功夫,但却也不是这人的对手,待会儿他若是来了,我们须当尽量避免和他动起手来。因此,你千万别说我会武功,免得节外生枝。”
木婉清一双妙目向她凝视半晌,目光中竟流露不胜凄婉之情,柔声道:“唉,是了是了,这江湖本就是个恃强凌弱的世界,武功高强便可以横行无忌,武功低微就只能任人宰割,也怪不得你胆小怕事。”
而一旁的段誉从未听过她说话如此温柔,这啸声一起,她突然似乎变作了另一个人。只不过她恶狠狠、冷冰冰地说惯了,这些斯斯文文的话说来不免有些生硬。凑过去微笑道:“木姑娘,我喜欢听你这么说话,这才像是个斯文美貌的好姑娘。”
木婉清转过头来哼的一声,道:“哼,我又没有跟你说话,你半点武功都不会,原不是江湖中人。”
段誉道:“不会武功,却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不也被卷进江湖风波里来了吗?”木婉清摸了摸自己脸颊,冷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又没请你进来。”
段誉笑道:“是啊,是啊,我自作孽不可活,但连累了姑娘,却就是大大地不该了。”
木婉清突然凶狠起来,厉声道:“你竟敢说反话,讽刺我连累了你,你不想被连累就赶紧自个儿走啊!我又不会留你!”
东方不败忙道:“小声点,别把那个人引了过来。”木婉清“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强敌在侧,不可造次。
段誉寻思了一番,道:“不能让他过来。”跳起身来,向着树林外奔去。
东方不败忙问:“你要去哪?”
段誉回头答道:“我出去把他引开,你们趁机骑马快走。”刚把头又转回身子前方,突然间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黄色人影快速无伦地扑到自己面前,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要把谁引开?”段誉心下骇然,嗫嚅道:“我……我……我……”
段誉还没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猛然间胸前一股大力推到,登时向后凌空飞出,一跤摔入树丛,只跌得昏天黑地,幸好着地之处长满了矮树,并未受伤。他挣扎着爬起,只见那人已站在木婉清和东方不败之前。
段誉快步奔前,挡在木婉清和东方不败身前,心道:“神仙姊姊说她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不想动武,那我就万不能让她受到一点伤害。”东方不败见了,忙起身把他拉到自己身后,问道:“尊驾是谁?为何出手伤人?”木婉清惊道:“你……你们快逃,别在这里。”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逃不了啦。老子是南海鳄神,武功天下第……第……嘿嘿,三个小娃娃一定听到过我的名头,是不是?”
三人见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两眼之下隔了好远,才有个圆圆的朝天鼻子。小眼中光芒四射,向三人脸上骨碌碌地一转,段誉和木婉清都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但见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挺出,却瞧不出他年纪多大。身上一件黄袍,长仅及膝,袍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
段誉和木婉清初见时只觉此人相貌丑陋,但越看越觉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而衣着打扮,尽皆不妥当到了极处。东方不败心中却嘀咕:“这厮的外号不知是谁取的,倒妥帖得紧,他这般模样的确好似一只鳄鱼。”
木婉清对段誉和东方不败道:“你们过来,站在我身后。”段誉道:“他……他会不会伤你?”木婉清冷笑道:“凭你这点点微末道行,能挡得住‘南海鳄神’吗?”但见他居然奋不顾身地来保护自己,却也不禁感动。
段誉心想不错,这怪人如要逐走自己,原只一举手之劳,倒是别惹怒他才是,于是站到木婉清身后,说道:“原来尊驾是‘南海鳄神’,武功天下第……第……那个,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在下这几天来见识了不少英雄好汉,实以尊驾的武功最厉害。”
心想:“我对他大送高帽,忒也卑鄙了些。虽然他的武功倒算得上高强,但在神仙姊姊面前,却也不值一提了。”言念及此,偷偷朝前方的东方不败瞄了一眼。
木婉清又对东方不败说道:“你怎么还不到我背后来?”东方不败笑道:“我还没养成躲在姑娘家背后的习惯哩!”木婉清不屑道:“哼,到了现在,你又逞什么男儿威风?”
南海鳄神听段誉大赞他武功厉害,得意之极,干笑了两声,道:“小子的本领稀松平常,眼光倒还不错。你滚开吧,老子饶你姓命。”
段誉大喜,道:“那你老人家连木姑娘也一起饶了吧!”
南海鳄神一双圆眼一沉,一伸手,欲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东方不败,再行过去教训段誉。
谁知那只手还未推在东方不败的肩上,她就已经躲了开去,走向段誉那里,把他也拉到了一旁。
南海鳄神圆睁一双小眼,不住向东方不败打量,心想:“看这白面书生,也不似身负上乘武功的样子,我为什么推他不到?算了,办正事要紧。”
于是转过头去对木婉清问道:“‘小煞神’孙三霸是你杀的,是不是?”
木婉清答道:“不错。”南海鳄神又问:“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你知不知道?”
段誉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木姑娘杀了他的唯一弟子,这事就不易善罢了。我就是给他连拍几十下马屁,只怕也不管事。”
木婉清反问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南海鳄神喝道:“嘿,常言道‘不知者无罪’,你不知他是我南海鳄神的徒弟,把他杀了,我就痛痛快快地了结你的姓命,为我徒儿填命便是;若是你‘明知故犯’,知道他是我徒儿还敢杀他,那就是对我南海鳄神大大地不敬了,须得‘罪加一等’,我会慢慢折磨你一番再取你的姓命。”
木婉清又反问道:“那我杀他的时候不知他是你徒弟,后来才知道,这怎么算?”
南海鳄神搔了搔头,嘀咕道:“这个……这个嘛……”突然一声怒吼,声震山谷,喝道:“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胆敢不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你好大的胆子!不怕我一掌拍死你吗?你到底仗着谁的势头了?”
木婉清冷冷地道:“我便是仗了你的势头。”南海鳄神一呆,喝道:“胡说八道!你能仗我什么势头了?”木婉清道:“你位列‘四大恶人’,这么高的身分,这么大的威名,岂能跟一个身受重伤的女子动手?”这句话捧中有套,南海鳄神一怔之下,仰天大笑,说道:“这话倒也有理。”
东方不败听了“四大恶人”四字,便即想起来他定是钟万仇请来助拳的“四大恶人”之一。而段誉待听他说“这话倒也有理”,忙道:“江湖上到处都说南海鳄神是大大的英雄好汉,别说决不欺侮受了伤的女子,便是受了伤的男子也不打。大家又说,南海鳄神连单身男人也不打,对手越多,他打起来越高兴,这才显得他老人家武功高强!”
南海鳄神眯着一对圆眼,笑吟吟地听着,不住点头,问道:“这话倒也有理。你听谁说的?”段誉道:“无量剑东宗掌门左子穆,西宗掌门辛双清,神农帮帮主司空玄,万仇谷谷主钟万仇,他夫人,还有来自江南的瑞婆婆、平婆婆,嘿嘿,太多,太多,我也记不清那许多了。”
南海鳄神点头道:“你这小子有意思。下次你听到有谁说老子英雄了得,须得牢牢记住他姓名。”转头问木婉清道:“听说你武功不错啊,怎地会受了重伤,是给谁伤的?”
木婉清悻悻地道:“我被一群人围攻,是以差点丢了姓命。倘若是你南海鳄神,当然觉得敌人越多越好,我可不成了。”南海鳄神道:“这话倒也有理。一群人围攻一个姑娘,好不要脸。”
段誉忙道:“是啊!真正的英雄好汉,连单打独斗也不干,哪有一群打一个之理?只可惜你老人家当时没见到,否则你一手一个,登时便将他们打得筋折骨断。”南海鳄神摇头道:“不对!不对!不对!”
他大脑袋一摇,说声“不对”,段誉心中就是一跳,他连说三声“不对”,段誉心中大跳了三下,不知什么地方说错了。却听他道:“我岳老二不把人家打得筋折骨断。我只这么喀喇一声,扭断了他龟儿子的脖子。筋折骨断,不一定死,那不好玩。扭断脖子,龟儿子就活不成了。你如不信,我就扭断了你的脖子试试。”
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试了。”
东方不败记起,钟万仇的家人进喜儿接待“四大恶人”之一的岳老二,只因叫错了一句“三老爷”,又说他是“大大的好人,不是恶人”便差点给他杀了,看来这人便是岳老二了。自己数曰前曾射出一截树枝把他打伤,没想到却在这里给碰上了。
东方不败定睛一瞧,看到南海鳄神右手的手腕上兀自还缠着绷带,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这家伙不在万劫谷好好养伤,跑到这荒郊野岭的来干嘛?难道就是为了找木姑娘报杀徒之仇?”
她怕段誉不明就里,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再接着赞美他是个“大好人”,那就糟糕透顶了,于是忙接口道:“是啊,你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有人说你是岳老二,我说该当叫岳老大才是。你岳老大扭断人脖子,哪里还能让他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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