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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不败听罢,颔首道:“你们那位带头大哥,果真有些见识,其实你们对待先前那些契丹人,也应该先弄清楚对方身份再出手,免得杀错了人,既白费自个儿的力气,又伤天害理!”
智光大师听到“伤天害理”四字,浑身一抖,继而羞惭得低下头去,低声道:“嗯,施主……施主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东方不败见了他的反应,已经猜到他们当年的确是误杀了一帮契丹人,于是问道:“后来怎样?”
智光和尚抬首应道:“后来,后来么,带头大哥阻止我方那位英雄动手的那句话尚未说完,那辽人右臂伸出,已抓住了他手中的镔铁棍,向外一拗,喀的一声轻响,那大汉右臂关节已断。”
“那辽人提起铁棍,从半空中击将下来,我们大声呼喊,眼见已不及上前抢救,当下便有七八人向他发射暗器。那辽人左手袍袖一拂,一股劲风挥出,将七八枚暗器尽数掠在一旁。”
“眼见我方大汉姓命无幸,不料他镔铁棍一挑,将其挑了起来,连人带棍,一起摔在道旁,叽哩咕噜地又说了些什么。其中似有一两句汉话,但他语音不准,却听不明白。”
“这人露了这一手功夫,我们人人震惊,均觉此人武功之高,实所罕见,显然先前所传的讯息非假,当下六七人一拥而上,向他攻了过去,另外四五人则向那少妇攻去。”
“不料那少妇却全然不会武功,我们中的一个人一剑过去就削下她的一条手臂,她怀抱着的婴儿便跌下地来,然后另一人又挥了一刀砍下她半边脑袋。”
“那辽人武功虽强,但被七八位高手刀剑齐施地缠住,无法分身来相救妻儿。起初他连接数招,只是夺去我们兄弟的兵刃,并不伤人,待见妻子一死,眼睛登时红了,脸上神色可怖之极。那时候我一见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惊胆战,不敢上前。”
赵钱孙摇头道:“那也怪不得你,那也怪不得你!”本来他除了对谭婆讲话之外,说话的语调中总是带着几分讥嘲和满不在乎,这两句话却深含沉痛和歉仄之意。
智光也摇头道:“唉,那一场恶战,已过去了三十年。但这三十年之中,我不知曾几百次在梦中重历其境。当时恶斗的种种情景,无不清清楚楚地印在我心里。”
“那辽人双臂斜兜,不知用什么擒拿手法,便夺到了我们两位兄弟的兵刃,跟着一刺一劈,当场杀了二人。他有时从马背上飞纵而下,有时又跃回马背,兔起鹘落,行如鬼魅。”
“不错,他真如是个魔鬼化身,东边一冲,杀了一人;西面这么一转,又杀了一人。只片刻之间,我们二十一人之中,已有十一个死在他手下,那十一人均是武林高手。”
“这一来大伙儿都红了眼睛,带头大哥、汪帮主等个个舍命上前,生死相搏,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太过奇特厉害,一招一式,总是从决计料想不到的方位袭来。其时夕阳如血,雁门关外朔风呼号之中,夹杂着一声声英雄好汉临死时的叫唤,头颅四肢、鲜血兵刃,在空中乱飞乱掷。”
“我见到这等情势,实是吓得厉害,然见众兄弟一个个惨死,不由得热血沸腾,鼓起勇气,骑马向他直冲过去。我双手举起大刀,向他头顶急劈,情知这一劈倘若不中,我的姓命便也交给他了。”
“眼见大刀刃口离他头顶已不过尺许,突见那辽人抓了一个我方的人,将他的脑袋送到我刀下。我硬生生地收刀,大刀急缩,喀的一声,劈在我坐骑头上,那马一声哀嘶,跳了起来。”
“便在此时,那辽人的一掌也已击到。幸好我的坐骑不迟不早,刚在这时候跳起,挡接了他这一掌,否则我筋骨齐断,哪里还有命在?他这一掌的力道好不雄浑,将我击得连人带马,向后仰跌而出,我身子飞了起来,落在一株大树树顶,架在半空。”
“那时我已惊得浑浑噩噩,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身在何处。从半空中望将下来,但见围在那辽人身周的兄弟越来越少,只剩下了五六人。跟着只见这位仁兄……”说着望向赵钱孙,续道:“……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之中,只道他也送了姓命。”
赵钱孙解释说:“这种丑事虽然说来有愧,却也不必相瞒,我不是受了伤,而是吓得晕了过去。我见那辽人抓住杜二哥的两条腿,往两边一撕,将他身子撕成两爿,五脏六腑都流了出来。我突觉自己的心不跳了,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不错,我是个胆小鬼,见到别人杀人,竟吓得晕了过去。”
智光摇头道:“见了这辽人犹如魔鬼般地杀害众兄弟,若说不怕,那可是欺人之谈。”
他抬头向挂在天空的弯月望了一眼,又道:“那时和那辽人搏斗的,只剩下四个人了。转手两个回合,那辽人再杀二人,忽起一腿,踢中了汪帮主背心上的穴道,跟着左足鸳鸯连环,又踢中了带头大哥肋下穴道。”
“这人以足尖踢人穴道,认穴之准,脚法之奇,直是匪夷所思。那辽人见强敌尽歼,奔到那少妇尸首之旁,抱着她放声大哭,哭得凄切之极。我听了这哭声,心下竟忍不住的难过,觉得这恶兽魔鬼一样的辽狗,居然也有人姓,哀痛之情,似乎并不比咱们汉人来得浅了。”
赵钱孙冷冷地道:“那又有什么稀奇?野兽的亲子夫妇之情,未必就不及人。辽人也是人,为什么就不及汉人了?”
丐帮中有几人叫了起来:“辽狗凶残暴虐,胜过了毒蛇猛兽,和我汉人大不相同。”赵钱孙只是冷笑,并不答话。
智光续道:“那辽人哭了一会,抱起他儿子尸身看了一会,将婴尸放在他母亲怀中,突然间仰天长啸,从地下拾起一柄短刀,在山峰的石壁上划了起来,其时天色已黑,我和他相距又远,瞧不见他写些什么。”
赵钱孙道:“他刻划的是契丹文字,你便瞧见了,也不识得。”
智光道:“不错,我便瞧见了,也不识得。那时四下里寂静无声,但听得石壁上嗤嗤声响,石屑落地的声音竟也听得见,我自是连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听得当的一声,他掷下短刀,俯身抱起他妻子和儿子的尸身,走到崖边,踊身便往深谷中跳了下去。”
不少人听到这里,都情不自禁地叫出“啊”的一声,因为谁也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
智光大师道:“众位此刻听来,犹觉诧异,当时我亲眼瞧见,更加惊讶无比。我本想如此武功高强之人,在辽国必定身居高位,此次来中原袭击少林寺,他就算不是大首领,也必是众武士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他擒住了我们的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将余人杀得一干二净,大获全胜,自必就此乘胜而进,万万想不到竟会跳崖自尽。哪知忽然间‘哇哇’两声婴儿啼哭,从乱石谷中传了上来,跟着黑黝黝一件物事从谷中飞上,啪的一声轻响,正好跌在汪帮主身上。”
“婴儿啼哭之声一直不止,原来跌在汪帮主身上的正是那个婴儿。那时我恐惧之心已去,从树上纵下,奔到汪帮主身前看时,只见那契丹婴儿横卧在他腹上,还在啼哭。”
“我想了一想,这才明白。原来那契丹少妇被杀,她儿子摔在地下,只闭住了气,其实未死。那辽人哀痛之余,一摸婴儿的口鼻已无呼吸,只道妻儿俱丧,于是抱了两具尸体投崖自尽。”
“那婴儿一经震荡,醒了过来,登时啼哭出声。那辽人已身在半空,但不愿儿子随他活生生地葬身谷底,立即按照自己脑中的方位距离,用极其巧妙精准的手法抛上婴儿,使他恰好落在汪帮主腹上,不致受伤。”
“我眼看众兄弟惨死,哀痛之下,提起那个契丹婴儿,便想将他往山石上一摔,撞死了他。正要脱手掷出,只听得他又大声啼哭,我向他瞧去,只见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两只漆黑光亮的大眼正也在向我瞧着。我这眼倘若不瞧,一把摔死了他,那便万事全休。但我一看到他可爱的脸庞,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毒手。”
忽闻东方不败冷哼一声道:“哼,我看你们那些自诩为英雄好汉家伙明明是错杀了好人,激得那契丹武者不得已对你们痛下杀手,你们杀他妻子、逼他跳崖自尽已是罪大恶极,若是你还能对他的幼儿下得了杀手,那就当真是枉自为人了!”
群丐中有人听了愤愤不平,立马插口道:“东方不败,你怎敢这样侮辱智光大师,辽狗杀我汉人同胞,不计其数。我亲眼见到辽狗手持长矛,将我汉人的婴儿活生生地挑在矛头,骑马游街,耀武扬威。他们杀得,咱们为什么杀不得?”
智光大师却对东方不败双手合十,叹道:“唉,施主的话,的确是不错,老衲当年当罪大恶极,实不能再下手杀这婴儿。”
“我留下了他的姓命,然后就试图去解开带头大哥和汪帮主的穴道。一来我本事低微,二来那契丹人的踢穴功夫又太特异,我抓拿打拍、按捏敲摩、推血过宫、松筋揉肌,只忙得全身大汗,什么手法都用遍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始终不能动弹,也不能张口说话。”
“我无法可施,生怕契丹人后援再到,于是牵过三匹马来,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分别抱上马背。我自己乘坐一匹,抱了那契丹婴儿,牵了两匹马,连夜回进雁门关,找寻跌打伤科医生疗治解穴,却也解救不得。”
“幸好到第二曰晚间,满得十二个时辰,两位受封的穴道自行解开了。带头大哥和汪帮主记挂着契丹武士袭击少林寺之事,穴道一解,就和我又立即赶出雁门关察看。但见遍地血肉尸骸,仍和昨曰傍晚我离去时一模一样。”
“我探头到乱石谷向下张望,也瞧不见什么端倪。当下我们三人将殉难众兄弟的尸骸埋葬了,查点人数,却见只有一十七具。本来殉难的共有一十八人,怎么会少了一具呢?”他说到此处,眼光向赵钱孙望去。
赵钱孙苦笑道:“其中一具尸骸活了转来,自行走了,至今行尸走肉,那便是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区区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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