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死了。
宣和五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徽宗皇帝派遣去的使者太监咄咄逼人的气势之下,在谭稹苦谏无用,跪地磕头也没有任何作用的前提下,那个本不该感到寒冷的夜里,宋军大营吹起了一阵让人感到绝望的冰风,一夜呼啸不止,其声响犹如一个人在绝望的哭嚎,三月二十八日的辰时,大家愕然发现平常一定会准时点卯的主帅张英没有出现在帅台上。
谭稹亲自带人去找,却发现主帅帐篷里没有张英的身影,只看到了一幅盔甲,那是出征以来,从未离开过张英身体的盔甲,谭稹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疯了一般的前往供放徽宗皇帝所持天子剑的帐篷内,在那里,大家看到了身穿染血儒袍倒地不起的张英,他的手中紧握着天子剑。
张英在绝望的寒风中,沐浴更衣,焚香祷告,在这个黑暗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的夜里,拿着徽宗皇帝的天子剑自刎而死,身旁留下了一张纸,上书四个血字——联辽抗金。
没人知道在那个绝望的夜里,张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自刎而死的,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张英什么都不说,就以一军主帅的身份自刎而死,开了一个先河,尽管这并不是什么光荣的先河,唯独知道的,是在那之后一个时辰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宋军炸营,辽军突袭,使者太监狼狈逃命,谭稹默默地收起了天子剑,收起了张英的血书,对着张英的尸体拜了三拜,转身离去。
宣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宋北伐军二十万惨败于真定府以北数十里处,辽将耶律大石亲自率军十万突袭宋军军营,宋军本就因为张英之死而混乱不堪,监军谭稹找不到身影,使者太监早就跑了,宋军无统帅,根本没有战意,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南逃往真定府和河间府,辽军大获全胜,斩宋军三万有余。
耶律大石趁机突击至真定府,真定帅刘韐率军严阵以待,耶律大石眼看无从下手,兼金军二十万即将展开进攻,遂急急忙忙退军回燕云防守,临走前修书一封,以弓弩射入城内,回师途中检查宋军军营,发现了身穿儒袍自杀在大帐内的张英。
当初出使宋军军营的使臣也在军中,认出了张英,判断张英死于自杀,大石继而询问宋军俘虏这是为何,俘虏泣而回答,大石闻之长叹不已,凄怆道:“若非尔等背信弃义,我等何须如此,我等两败俱伤,金人坐收渔翁之利,燕云一地,两国国祚,孰轻孰重?宋皇何其短智!目光何其浅薄!张帅之死,何其不值!”
大石遂命辽军将士为张英发丧,寻得棺木将张英尸体至于其内,放归宋俘三千二百余人护送张英灵柩回到宋土,临走前在此地立碑,上书四个血色大字——唇亡齿寒。
辽军退走,宋军北伐惨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京开封府的徽宗皇帝耳中,使者太监一顿哭诉,让徽宗皇帝怒火万丈,大骂张英,直到谭稹归来,手持沾染张英之血的天子剑和张英留下的四字血书,在徽宗皇帝面前怒斥使者太监,全然不顾徽宗皇帝越来越黑的脸色。
谭稹也死了,在徽宗皇帝的雷霆之怒下,眼看张英用性命争取来的机会也付诸东流,不由得万念俱灰,想到金人南下,国破家亡,更是心痛不已,三拜徽宗皇帝以全恩义之后,猛然持剑自刎,血溅皇宫,徽宗皇帝大惊失色,使者太监吓昏过去。
北伐军最高的两位领导——主帅和监军,殊途同归,以一种悲惨且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的人间旅程。
张英留下的四字血书,也被付之一炬,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然后他们的死似乎并没有阻止徽宗皇帝夺回燕云的决心,环视惊慌失措的朝臣,徽宗皇帝大为失望,张叔夜得知了张英之死后,晕厥过去,一病不起,无法出征,满朝大臣武将,找不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帅军出征的人,万般无奈之下,徽宗皇帝把目光投向了西北。
童贯大太监攻陷灵州,大破党项军二十万,终于把西夏打趴下,西军一路高歌猛进,大有收复自太宗时代起就丢失的灵夏五州之势头,党项人屡屡遣使认怂,童贯大太监屡次拒绝,继续进兵,党项人眼看着童贯大太监毫不停止,遂死了求和的心,一心一意准备卫国战争,就在宋军兵锋直指党项国都,岳飞张宪率铁骑一路猛冲之时,徽宗皇帝诏书抵达童贯军营。
停止进攻,与党项议和,以最快速度返回国内,抵达河北之地,准备北伐燕云,限期两个月。
童贯当场傻眼,西军诸将目瞪口呆,刚刚全歼党项一万精锐铁鹞子、为收复失陷百余年的灵州立下大功的林冲和鲁达不顾受伤的身体闯入帅帐,要确认皇帝是否真的下达了退军的命令,他们无论如何无法相信,在这个即将灭夏的关头,官家会下达这样的命令,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眼看着灭夏在即,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一年多来的战争收获,放弃数万西军同袍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大好局面,去完全不熟悉的河北战场,去和辽人争夺燕云十六州?西军内部对这道命令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百万禁军干什么吃的?拿那么多军饷,结果二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他们是不是男人?有没有卵蛋?!
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火爆脾气的姚古瞪着眼睛揪起了传令太监,浑身血气把太监直接吓晕过去,童贯怒喝一声“放肆”,姚古慑于童贯的威严,这才停止动作。
“大帅,难道我等真的要退军?真的要去河北打辽人?不说大好局面,再有两个月,我等定然可攻破兴庆府,灭了党项杂种!把这伙混蛋彻底干掉,荡平西域!恢复汉唐荣光!辽人虽然不算什么好东西,但是澶渊之盟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等北伐燕云,挑起战事,已属不义之举,趁人之危,更是小人之事,女真又是什么东西?!此等做派,姚古不敢苟同!”姚古瞪着充血的双眼,满脸横肉直打颤。
西军内部排名前三的超强熙河军主将摆明态度拒绝撤军。
白发苍苍的种师道和种师中出列,种师道怒道:“率先违背盟约,背信弃义,此乃不义之举,我等虽然是武人,是粗人,但也晓得大义,此等不义之举,不可为之!不义之战,不可行之!大帅,三思而后行啊!”
种师中抱拳道:“大帅,此时此刻,于情于理,都不该撤军,大军气势如虹,眼见百年顽敌即将被灭,大家心神激荡,士气正旺,而党项人士气衰退,探报显示,党项人二十万大军被歼灭之后,已然准备放弃兴庆府,遁入大漠求生,我等只要攻克兴庆府,就能立刻把党项人打回茹毛饮血之丑态!此时此刻,我等如何能撤军?大军如何能被说服?大帅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童贯面色苍白,神色局促不安,一双手紧紧握住徽宗皇帝的诏书,心中纠结万分……
林冲站了出来,童贯眼见自己的爱将站出来,就知道林冲也是反对撤军的,西军中最强大的前三名,林家军、种家军和姚家军都表明态度反对撤军,这让他如何是好?
“大帅,末将还记得大帅当初是怎么步入军旅的,当初大军伐夏,官家却因为宫廷着火而欲图让大军撤退,大军行进至大半,圣旨抵达,大军局促不安,担心这是官家要求撤军的圣旨,大帅看完圣旨,只是说官家期待我等大获全胜,大军心安,遂大获全胜。
战后,大军庆贺,大帅这才拿出官家诏书,大军才知道是大帅把官家旨意秘而不宣,促成此战之大胜,并且打算如果战败就有自己一力承担,大军拜服此情此景,和当初,何其相似也?大帅,三军渴望胜利,三军渴望灭夏!千载难逢之机遇,和不义之战,孰轻孰重?大帅青史留名,是否重要?望大帅三思!”
林冲诚诚恳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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