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屋子里走出来的人,余泽竟然认识。
曾亮看着站在门外的余泽,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说道:“你怎么来了?”
余泽再见曾亮,心中纵有万千感慨,却也难以言说。
他说道:“起初还不知道为什么来,见到你,终于知道了。”
曾亮因应宏远的事,心中早就决定,不再理睬余泽,但见他如此一点歉意都没有,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怒气,正要开口,屋内传来一个声音:“小亮,让客人进来。”
曾亮闻声应下,看了余泽一会,说道:“你进去吧。”
余泽走到曾亮身边,说了一句:“对不起。”抬起头,进了屋中。
曾亮耳中听到这个三个字,心中尤念“对不起”三字,心中思惟:“对不起就揭过了吗?”
可是门已经关上了,曾亮忽然有一种感觉,这大概是这一世,最后见到余泽了。不知怎的,这个念头就似在心里扎了根,回荡不散,忍不住的泪就流了下来。
余泽进了门中,但见屋中简陋,中间一桌,旁落两椅,右有一位七旬老人坐在座位上,含笑望着他。
余泽见老人之相,心如同决堤之江,悲如崩山裂泥之尘,跪在老人身前,嚎嚎大哭。
老人开口道:“娃儿你为什么哭呢?”
余泽抽泣难止,说道:“我心中并无悲伤,不知因何而哭。”
老人说道:“情者,发乎心,感于物,执于失得。失得生,则情迁生喜怒哀乐忧思。唯独没有一个悲字。悲者,非你情情念念之心。娃儿,你悲耶?”
余泽涕泪道:“如您所言。如惊涛中乍闻雷霆,惊涛之中,水浪为大音,如何能与天鼓齐音?我谛观自己心海扰动,不过爱染之情,又生七情。七情尚不知何来,情之所不受。怎知悲心?”
老人说道:“可一一说来?”
余泽一拜道:“我生来不知父母,食百家之米成人。因有恩人照料长大,虽爱心调伏,但受他人冷眼鄙目。心欲静而气难调。而后得天之祜,承天之福,得享世间荣华。食地物而知鲜美,品爱果而知男女之甘,患得患失之苦。忽感世间之事,不过如此,此欲求清净,怎知念海中波涛不定,譬如一叶舟于波浪海。舟欲停。而风波吹舟而旁行。”
老人说道:“娃儿因何不说真话?”
余泽道:“句句是真,何来不说真话?”
老人说道:“你生来不知父母耶?若不知父母,如何生肉团心,如何有照料形躯?且观你身。从何而来?非父香而可生灵耶?非母血护香而可成形耶?不承父之慈,不受母之爱。你从何来?但观此身,父母慈爱故。如何言自不知父母?贪心不足故。”
余泽道:“菩萨因何说我不真言于贪心?我非自辩,实因不解。”
老人说道:“若不因贪心。何言生不知父母?你可忆得坐胎之时,母亲小心翼翼之心,忍受十月之极苦。爱心无怨之恩?”
余泽说道:“不知。何人知生时事?”
老人说道:“你是一人,非一一人,如何问何人不知生时事?如此世间中,有痴傻者,幼时远离父母身。二十年后,路遇其父,心知是早年远离之父,念父名得相认。如所说,你较此痴傻人如何?知父名耶?知母姓耶?一不得知,二不得知。知念皆失。长大成人,唯怪父母遗弃,不知因缘。我今道出根源,你尚用世间愚夫狡辩之言否认,我如何与你言说。”
余泽闻雷鼓天音,心如明镜,照遍前尘蒙昧,于一念间,亲历此生坐胎出胎之相,如此涕泪悲泣,道:“承菩萨雷音,始知失念。菩萨句句实语,非语怪言奇,实乃我智少愚痴。何以故,我生生前,观世间种种恶尘交杂,心厌恶故。坐胎时,晃动灵元,心失定故。出胎时,外浊胎毒,两相欺凌,无忍而失心意。成蒙昧孩童。不复天真童子。如是说,是一贪,贪常乐心悔懊故。”
“出胎时,天门未闭,却不识生身父母。后天承恩,自以为当受故。譬如乞丐,求米食于人家。得施者米物果腹活命。心不念施恩,反怪施者不给好物,嫌少愿多,不得生怨。我与父母如是。我为乞丐,父母为施食者。我无生求以生,父母施身故。我难经饥渴冷热,父母施遮盖故。如是说,是一贪,无智贪慈恩故。”
老人说道:“知父母恩,尚可言教。”
余泽说道:“始知恩情,欲报父母恩,父母双亲已不在,我真可悲矣。”
言罢,涕泪悲泣,心摇意沉。
老人斥道:“你心可悲耶?因恩欲报而不得耶?你心小量,父母生你时,求你报恩耶?念你养身耶?唯爱心故,无一一想。恩从何报?若从身报,父母自食其力,身不从你处得。若从物报,物不从你处来,天地恩泽故。”
余泽茫然道:“如菩萨所言,我力卑微,父母之恩尚难报答,自不悲耶?”
老人道:“你力卑微,非实相。缺智少定故。如前所言,你身从何来?”
余泽说道:“从父母中来。”
老人道:“此身非父母耶?你身因父有骨,因母有肉,方有七尺身立于世间。欲报父母恩,何不怜己身?”
余泽说道:“我如何不怜己身?”
老人道:“若怜己身,一当惜时。所以者何?你生身时有崖而智海无涯。明世理,复闻道。知周乎万物,济众生而无空过,此为一报父母恩。二当惜身。所以者何?身健体康,则有气力,有气力,则可担当,有担当,方可荷担。昔时孔子言宰予朽木不可雕。是因何故?因其贪睡不知好学耶?怒其不争耶?”
余泽说道:“如我小心短智揣言,身无健康,神困体乏。如何能读好书?譬如高起楼房。地基不牢,砖瓦土泥纵上上选,亦如芭蕉。上难承风力,下难受地震。夫子千古圣人,若只见弟子过失而言其为朽木,何来温良之称?宽心爱护故。”
老人道:“其意如是。若身着百病,一不能求学,二不能安身。休言父母恩不能报,尚累恩亲。”
余泽拜道:“闻菩萨语,终明如何报父母恩。爱身惜福是。”
老人双目微闭,不再回答。
余泽心中不安,不知老人如何不再问言,欲再发问,自思惟:“父母生我是恩,天地与我,是恩非恩?若天地非有恩于我,我不能立世间。当知天地与我有恩。我当报父母恩,亦应报天地恩。”
如是念。余泽三拜叩问:“弟子根钝,只念无情,不知有情。情与我,了不分明。承听法音,知父母恩是恩,心念如是,天地与我以恩。我当报天恩。却少智故。不知天地之恩何处报。”
老人说道:“你知天道耶?明地道耶?”
余泽茫然道:“弟子实不知。”
老人说道:“不知天何以恩于万物,地何以恩于万物,你恩报于谁?复次。天是一名像,地是一名像。天,谁之名?地,谁之名?此不知不明,空谈报恩,于是中无恩无报。迷信是也。”
余泽闻言,惭矣愧矣,说道:“闻菩萨语,我心真实迷信。尚不知天地之道,不辨天地之恩,空言报恩。真迷信是。”
老人道:“生惭愧心,知邪知故,如是可教。你且向东行,过某量国土,有天尊化世。可为你说。”
余泽茫然不知所措道:“菩萨,弟子几次三番,虽经世间种种不可思议之景,却不知如何来去。”
老人道:“你心由未明故。”
语闭,老人端身正坐,目微闭,头顶放光,其中内现日月星辰,太阳系,银河系,河外星系种种。其无量微尘数有情众生国土,一一生灵,类人,非人,有情,无情,有像,无像,湿生卵化,一时,二时,三时,时时景,一一呈现。
余泽承菩萨神力,观种种景,如梦中像,明明白白,无纤毫遗漏。
老人曲指于头顶光盖中,摄受一分,握于掌中。
余泽观此芥子许大小之景,立刻知此世众生来去行为,心思意念。
老人思惟言道:“可随我入此世中。”
言罢,化身执握余泽手,入掌中芥子。
……
此时此刻,大浮离世界。二零一四年,八月十五日。
景室山上,凉亭中。
玄先生故事讲到一半,忽然住口不言。
小胖子握笔记的正欢快,见玄先生忽然止口,不由奇怪道:“怎么不讲了?”
师子玄开口道:“方才我有所感,此世界被人搬动,是何人有如此大神通力?”
玄先生道:“他方世界,有大乘菩萨,住不可思议解脱中,承佛神力,入此世中来。”
师子玄问道:“不知是何因缘?”
玄先生道:“与我无缘,与你却是有缘。”
师子玄道:“我不知是何因何缘?”
玄先生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师子玄道:“我已经去了。”
……
小胖子左看一眼玄先生,右观一眼师子玄。
玄先生漫不经心的低头看景,师子玄闭目不做声。
小胖子挠头道:“玄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玄先生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问。”
小胖子道:“不告诉我也行,接着讲故事啊。”
玄先生说道:“讲完了。”
“讲完了?”
小胖子瞠目结舌道:“明明刚展开来,怎么说是讲完了?”
玄先生说道:“你这小娃儿,不知天高地厚,整个故事要是讲下来,穷尽无量劫不能言说。你能记多少?”
小胖子嘀嘀咕咕几句,又说道:“故事而已,何必这么吝啬?”
玄先生摇摇头,不发一言。
小胖子瞅了半天,跺跺脚,孩子气一发,抽身就去了天宫。
小胖子往上走的不算快,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名字:“善来。斗藏童子。”
斗藏童子驻云静观,就见一个道人急急而来。
此人斗藏童子倒是认得,上前作礼道:“真人何来?怎不见你那只鹤儿?”
道人讪笑道:“我一不留神,那畜生就溜下山中去人世玩耍去了。”
斗藏童子道:“人间有什么好玩的?我刚从那儿回来,惹了一肚子气。”
道人好奇道:“何事惹了气受?”
斗藏童子说道:“娘娘留了作业,让我随意在众仙家口中讨个故事写来。”
道人抚掌道:“好事,好事。众仙家清净,不需思食。倒是人间人多欲少静,赖闻诸事。我在万劫山上,久观人世故事。淫词浪语。躁乱人心,都是些蠢物自毁善根事。白娘娘让你写个故事,教人读来,虽不能成仙作佛,倒可就酒饭吃去,免惹烦思。”
斗藏童子叹道:“是这么回事。奈何我跑断了腿,众仙家大多是在清净中。不清净的,我也找不到。下了凡去,好不容易抓到两个熟人。结果故事还讲了一点点,不但烂了个尾巴,脑袋都没说完,实在不知道如何跟娘娘交代。”
道人本没在意。忽听了“熟人”,“一点点”,心中一动,多问了一句:“不知童子在哪讨来的故事?”
斗藏童子道:“玄先生呗。”
道人听了“玄先生”名号。不由动了心思,心如猫挠,说道:“童子。贫道山中寂寞,倒没个故事解闷,你这几张纸,舍我可好?”
斗藏童子奇道:“你这道士,平日不就是耍弄笔杆子的吗?怎么还要到我这里求故事?”
道人道:“写的多了,当得腻了。”
斗藏童子到底是年轻,就将手中几张纸递给道人,颇不好意思道:“我还没大学会写字,到时还请真人指点几句。”
道人看了纸上故事,低下头,难掩目中金光,口中敷衍道:“好说。好说。”
斗藏童子还惦念娘娘所留作业,拜别道人,又去寻其他仙家讨故事去了。
待童子走后,道人抚掌大笑道:“道人我本是去追那畜生,没想到却得了几页故事。果真机缘。”
心中大悦之下,也忘了那畜生偷跑下山之事。转身就回了万劫山。
到了自家,道人放心道出真相道:“这童子,到底年轻。不知仙家故事,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美滋滋拿出故事,仔细看了又看,似品出无穷美味,啧啧称奇。再看了小童子歪歪扭扭的字,不由皱眉道:“字丑了点。”
拿出笔,挥挥洒洒,抽添改写了几个,左思右想,该不该从山上丢下去?
丢下,传了世,倒是好事。不过这故事的确糟糕,杂事许多,可写与人听的却少。
识货的倒可读来,不识货的,怕是染了谤骂,反倒不美。
道人斟酌再三,终究还是请了半柱香,从山头扔了下去。
……
时阎浮提世界,某善男子独坐电脑前,审思度文,泪流满面。
思惟道:娘希匹,这等故事写来,谁人愿看?
如是念,自知逃而不过,还要写之,好在文骨已有,全在脑中,稍微心安。
然,喜之早矣!
文前半,文体虽繁,难以下咽,得书友不弃,追而观之。
至于中,脑中忽然空空,故事分明有矣,奈何不得再书一字。
善男子惊恐思惟:上本已烂尾,莫不是这本头都没开,就要收笔?
当即头如芭蕉,空空是也。口如食蝇,恶心是也。
偷窥群中,见书友漫谈聊聊。心思明日众友得了消息,是何情形?
口诛笔伐耶?送与宫中耶?寄予刀片耶?
如是念矣,惴惴不安,奈何人力不及天力。早早收拾细软,跑路去也。
《道通上,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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