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威尔一直保持着的微笑,终于慢慢收敛了下去,他露出意外而又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不是很确定的说道:“少爷,你刚才是否在说,您希望放弃,继承来自老爷的一切?”
余泽说道:“是的。我很确定。”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戴威尔平静的问道。
“原因吗?”
余泽低下头,仔细的思索了起来,他说道:“我也不知道。若非要说出来,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戴威尔说道:“就如同梦想一样,在未曾达到的时候,它永远是美好的,但真处于梦想的世界中时,我们往往又会彷徨和后悔。”
余泽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怒气,使他大喝道:“够了!戴威尔!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这些大道理了!”
余泽蹭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带着莫名的愤怒说道:“看看!好好看看你眼前的人!戴威尔!”
戴威尔平静的说道:“我在看,我的少爷。”
“你认为我是什么?一个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被天大的馅饼砸中的幸运儿?一个口出狂言,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在你几句忽悠之下,就幻想着成为他人依靠的傻子?”
余泽大声,一字一句,而又强硬的将这些堵在心里的话,宣泄了出来,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畅快和舒爽。
门忽然被敲开,侍者金娜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惴惴不安的问道:“嬷嬷听到了争吵,发生了什么事吗?”
戴威尔微笑道:“不,金娜,请告诉嬷嬷,让她放心,我们并没有争吵,只是在沟通。请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
“好的,先生。”
金娜离开了,戴威尔说道:“少爷,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吗?”
“当然,我在听。”余泽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抱着肩,等待着戴威尔的回答。
“事实上,少爷,无论是老爷,我,爱莎嬷嬷,约翰,金娜,雷米……乃至小姐,江律师,都不会认为,你是一个幸运儿。相反,我们都认为,你是个很不幸的人。”
戴威尔坦诚的说道。
你是个很不幸的人!
戴威尔的回答,让余泽完全的出乎意料。在他的意想中,戴威尔的回答,应该是用所谓的“大道理”,“这很严重,我的少爷,吧啦吧啦”这样的话来回敬他,就好像一条赶车的小鞭子,甩的噼啪直响。
但戴威尔,却承认的说,他是个很不幸的人。
余泽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尽头城堡。”
戴威尔平静的说道。
“跟这又有什么关系?”
余泽问道。
“少爷,无论你怎样看待你如今所居住的这座城堡,无论你是如何评价你如今的生活和周边的人,我,爱莎嬷嬷,约翰,其他人……无论怎样,你都要承认,这里,十分的与众不同,对吗?”
戴威尔问道。
“是,我承认!”
余泽点头说道。他的确认为,尽头城堡,很特别。这里,有爱所有人如同自己孩子的爱莎嬷嬷,有可以买下半个澳城,却甘愿在这里当马夫的约翰先生,有为了画出神灵眼睛的而自囚了十年的梵高,有严肃而难缠的戴威尔……这样或那样的人,**在这座城堡中。
尽管他们有时候也有争吵,有埋怨。但在这里,却没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比量。
所有人,无论是做什么,厨师,佣人,花匠,马夫,管家,主人……有的,只是分工不同,没有人格地位上的高低。
就好像一个普通的家庭,妈妈是做饭,打扫做家务,爸爸是外出赚钱,养家糊口,而孩子,被寄托着全家人的未来,在学习,积蓄着未来能够保护整个家庭的力量。
他们,是一家人。
你永远不会跟你的爸爸,妈妈,去炫耀你的衣服是多么好的名牌,你多么有钱,开的车比他们好。而他们,也不会因此而对你感到羡慕,嫉妒。有的,只是为你取得了的成就而深感自豪。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余泽忍不住的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戴威尔说道:“我想说的是,少爷,你认为,之所以存在一个这样的大家庭,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住在这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品德高尚?每一个人都清心寡欲,都能近乎于神灵?还是……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余泽陷入了沉思。
自新世纪初,医学领域就有预言,新世纪最恐怖的杀手,不是癌症,不是流感,不是异种病毒,而是精神上的疾病。
而时代走到现在,新闻上的报道,也的确证实了这一点。
精神疾病,在困扰着许多人,在各个阶层,无论身份地位如何,自杀的人的数量,在不断的攀升。
而在医学上,却没有哪一种特效的药物,能够治疗精神上的疾病。
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有很多人,包括社会上和科学上的知识代表,都在用各种考证,理论,来证明其发生的原因。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都很对。但唯独有一点,他们都无法转变甚至是改善一点点目前的状况。
而在尽头城堡,这里给余泽的感觉,却是十分的安详,却又格格不入。
不,格格不入的不是这座城堡中生活的其他人,他们每一天都很快了。
格格不入的,是他自己。
为什么呢?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清心寡欲,都是道德高尚吗?
不见得。
那又是因为什么,让他们能够彼此如同一个大家庭这样,和睦的生活呢?
“是什么?”
余泽不由的问道。
“是因为,我们的主人。我的少爷。”
戴威尔欠身说道。
“主人?”余泽莫名其妙的问道。
如果不是了解戴威尔,余泽一定会认为这个人脑袋有问题,难道正是因为被主人奴役,所以才会和睦相处吗?真是个愚蠢的回答。
但余泽不会这么认为,他等待着戴威尔的解释。
戴威尔说道:“因为历代尽头城堡的主人,都是伟大的人。他们将这座城堡中生活的所有人的烦恼,都承担在了自己的肩上。”
“当我们在日出而做,享受着阳光和闲谈的时候。尽头城堡的主人,在打扮,修饰,让自己精神饱满,去迎接一天繁重的工作。从起床的这一刻起,他会告诉自己,我,不仅仅代表我自己,我,代表所有人。所以,我要小心,谨慎,不可以出错。”
“当我们在中午休息,享受着下午茶和海浪的时候。尽头城堡的主人,在繁华而充满世俗气息的名利场中,代表着整座城堡的所有人,谈笑,逐利,享受着其他人的盛赞或是讽刺。他周旋在这其中,但要时刻的警惕着躁动的自己,警告自己不要迷失。”
“当我们在夜深人静酣睡的时候。尽头城堡的主人会静坐,思索,琢磨着下一天的工作是什么,该以什么样饱满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因为只要他的脸上还挂着笑脸,那就是能够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坚墙。”
顿了顿,戴威尔平静的说道:“少爷,从你生命拥有记忆开始,你有想过当一名英雄吗?”
余泽还在消化戴威尔刚才的话,忽然听到戴威尔的问题,愣了足足五秒钟,才反应过来,说道:“是的,有过。小时候,长大,甚至现在,都有过这个念头。”
不仅是想过,余泽认为,自己在不久前,刚刚当过一名英雄。
“人为什么想要去当一名英雄呢?”戴威尔又问道。
“因为英雄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展现出超过所有人的能力?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拉风?吸引美女?”余泽耸了耸肩,说道:“厉害一点的英雄,一怒安天下,推翻古老的统治,建立新的王朝。差一点的,做出一番事业,只能让普通人抬头仰望?”
“是的,我的少爷,这就是英雄。”
戴威尔说道:“我们都希望成为英雄。因为这样,我们可以收获赞美,名声,爱慕,一切人类所希望得到的。我们希望成为的英雄,将一切的美好,归于了自己,而将永远不会得到这一切的烦恼,交给了天下人。”
戴威尔说道:“就如同史诗中歌颂的李奥威尔王,一个名传千古的英雄。带领着沃都的人民,征战了整个殴大陆,将一切荣耀,归于自身,享受着历史的称赞和列王的加冕。但史歌中,永远不会提及哪怕一笔,那些在战争中,哭嚎绝望的可怜人。”
“这是……英雄?”余泽喃喃的问道。
“如您所想。”
戴威尔平静的说道。
“……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余泽问道。
“不,少爷。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
“什么人?”
“他们没有钱财,没有土地,孑然一身。但他们会在经世的道路上,去思索,思索为何人会经历苦难,而又拥有喜怒哀乐,一切的烦恼。”
戴威尔低沉着声音说道:“他们一无所有,却将天下所有人的烦恼,荷担在自己身上,去为所有人,寻找一条永远光明的道路。”
“他们,没有土地,屋宅,没有金钱。但自千古以来,他们却被世人升座为王。”
“中土国的素王,道王,尼泊国的空王,以阿人虔信的救世之王……古往今来,他们如黑夜中永明之月,永不熄之火,为世人照耀出一条光世之路。”
“无论承认也好,诽谤也罢。我们人生在世,都在承受着他们的恩泽,修正检索着自己的行为。在绝望时,依此而找到一条出路,培植继续前行的勇气。”
“我们都想,也都能成为英雄。但从不会想要,甚至成为这样的王。”
“所以,我的少爷,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个幸运的人。反而认为你是个不幸的人。”
“尽头的……城堡,是我们所有人人性的尽头。左边,是英雄,右边,是凡夫。而中间,是荷担着左右同时前行的,为人的尽头。是为王的初端。”
“如果您真的想要选择放弃。作为尽头城堡中的一员,我只有理解和作为朋友的欣喜。”
“那么,听了我如上的话,少爷,您的选择,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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