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风无极 第096章 祖训的漏洞

发出声音的，是一位不知道活了多大岁数的灰发老者。

他佝偻着身子，后背上的突起和路路通的驼峰较为相似。干瘪的脸上横七竖八排满了皱纹，像是件急需清理的陈年皮具，但即便是用最为坚硬的毛刷，恐怕也无法刷净那褶皱之间深嵌的泥垢。

雷丸苦笑，对着秋罗和阿吉歪了一下头。

那眼神颇为复杂，阿吉看得最明显的就是其中的无奈。

“佘古莫长老，您又要挑我毛病喽？”

雷丸扭过身，笑眯眯地对老者说，“我这么做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收留一个小伙子嘛，又不是天大的事。”

老者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每迈出两三步，就要咳嗽一声。

瞧那摇摇晃晃的样子，阿吉很怀疑那根破烂的拐杖能否撑过这五六米的距离，一旦断掉再害得他跌了一跤，恐怕他连骨头都要摔散架子了。

“天大的事你已经做了不少了，我的族长。”

老人终于站到了雷丸面前，重重地喘了口气。

阿吉注意到他是个大小眼，左眼还算正常，右眼皮却无力地耷拉着，那模样总像是在找谁的不痛快。

看到这老家伙的这般尊容，阿吉说不出有多别扭，只觉得他的讨厌程度可能还要超过雷丸。

“自从你当上族长这十年来，我们祖上的规矩已经被你破坏得七七八八了――房子上树，改游牧为耕田，和八足妖共享水源地……你要我一件一件都列出来么？”

别看佘古莫说起话来连咳嗽带喘，数落起人来却是极有条理，似乎雷丸的那些恶行劣迹，早就被他一笔笔地记在了账本上。

雷丸揉了揉额头，恭顺地迎了上去，搀扶着老人的胳膊，一边替他捶了捶后背，一边温声细语地答话说：

“您说得都对，佘古莫长老。可您也看到了，部落在这些年过得多稳当。规矩是人订的，现实的情况常变常新，我们不能总是墨守陈规……”

“你又要拿这一套来应付我！”

老家伙似乎发火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雷丸。

他指着阿吉的鼻子对雷丸发起责难：“站在那里的是什么？那是风行者，是害死了我们无数同族的死敌！你要收留他？过去的那些仇恨你都忘掉了吗？？”

佘古莫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缟?臁?p> 身后的人群却被老头儿的激烈行为带动了起来，几名士兵模样的小伙子挥起了手中的武器，口中呼喝着：“不能留下他！杀死他，杀死他！”看那架势，似乎很想要一拥而上。

妇女们受到了惊吓，纷纷搂住了身旁的小人儿，带着怨毒的眼神开始退后。

大概在她们看来，眼前的这一方净土，用不了几秒钟就将变为杀戮战场。

“大家冷静一下！”

雷丸举起了手臂，向着后面挥了两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当这个家伙紧闭嘴巴，眉头微微皱起时，那张严肃的面孔很容易令人心生敬畏。对这一点，阿吉还是有些佩服的。

雷丸挺起了他那宽厚的胸膛，不怒自威。

人群完全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我们络灵部落的待客之道。”

雷丸的语气不重，但他的声音却仿佛带有令人无法反驳的魔力，“我们的友善，我们的热情好客，我们一诺千金的美德，我们刚才全部失落了。”

在雷丸那严厉目光注视下，几名战士将手臂垂了下去，长矛与刀剑全部指向了地面。

可阿吉并没有放松警惕，仍然皱起了鼻子，眯着眼睛扫视着这群野蛮人。

他心里很不痛快，因为阿吉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可以理直气壮表露出敌意的角色，不想却被这群野蛮人抢了先。

不过这个雷丸似乎称得上是个讲道理的家伙，而且既然他并没有和秋罗拥抱一下，阿吉也觉得他好像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我想我不必提醒你们，”

雷丸的语气仍然没有放缓，“我们的部落受过海桐大女妖的恩惠，她们是洛灵部落的恩人……”

“她们是精灵，不是人类！”

佘古莫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充满恶意地纠正着雷丸的用词，“她们的脑子里装满了危险，装满了阴谋诡计――她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秋罗那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眼神中的黯然一闪而过，可阿吉还是看得清楚。

老家伙的这句话大概令秋罗受到了伤害。

阿吉很想走上去安慰她两句，可没想到，就连这也被雷丸抢了先。

“她们的确是精灵，”

雷丸走回到秋罗身旁，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她们有正义感，都生了副热心肠，在我们最为需要的时刻，乐于伸出援助之手。她们的确和我们存在一定的区别，但在本质上，我觉得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里，雷丸压低了声音，对着秋罗问了一声：“方便告诉我为什么要收留这位风行者么？”

秋罗勉强地笑了笑：“那正是海桐大女妖所讲过的重要的事……”

雷丸若有所思地沉吟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我决定了！”

他放开了膛音，语气斩钉截铁，“阿吉将留在这里，直到海桐大女妖认为我们已经兑现了之前的承诺！”

人群中嗡嗡地响起了议论声，可显然，那些私下里传播的论调与雷丸的观点大相径庭。

这个结果似乎早在佘古莫的预料之中，于是，在冷笑中，他满脸的皱纹进一步堆积了起来。

“你是想用族长的权刀来切掉我们的舌头，是么，雷丸？”

佘古莫保持着他的言语攻势，“祖宗遗留下来的规矩，你从来都没放在心上，是么，雷丸？？”

雷丸不为所动，只是皱着眉望向了老家伙。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心里飞快寻找着应对之策。

“大家来评评理！”

佘古莫乘胜追击，举起了拐杖，向天空中指指点点，“不得收留风行者的规矩已经传下了几千年，可有哪个部落曾经打破过？难道单凭我们尊贵的族长口中所谓的义气，我们就要将祖上的训诫丢到脑后，任由这危险的祸害滞留在我们安静的家园？”

“不行，我佘山绝不答应！”

有人带头喊出了声，并在人群中引发了一片附和。

那人是个大块头，棕红色的头发满是小卷，肩头隆起的肌肉泛着油光，赤果的胸口横着三五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在阿吉看来，那位自称佘山的家伙简直称得上是个缩小版的双头熊罴，只不过他只长了一个脑袋，而且除了胸口当中的一大片区域，其他地方并没有显现出浓密的毛发。

雷丸失望地摇着头，喃喃地念叨着：

“我的兄弟，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你老爹的操纵？为了族长的位置，我们斗得还不够多么，佘山？”

大块头已经走了出来，肩头一晃，插在后背上的那把宽阔的砍刀已经握在了手中。

“雷丸，你闪开！”

他撇着嘴，凶神恶煞般地发出警告，“你也知道，佘山的印灵刀上刻满了祖训，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我别无选择，只能代行家法！”

秋罗看出事态不妙，正想要出言劝解两句，大不了带着阿吉离开就是。可雷丸却横出了胳膊挡了下来，面不改色地微笑着说：

“你谈到了祖训家法，佘山，我想你确认一下，那刀口上是否刻着这样一句：‘勇士来投，倾囊相助’？”

佘山愣了一下，斜着眼睛看了看雷丸，又慢慢地将大刀举到了面前，皱紧了眉头，大到惊人的眼睛也上下搜索着。

“没错，有这么一句，在第十七行！”

稚嫩的声音从雷嫂身边响起，那小巧的脑袋瓜探了出来，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还向着阿吉眨了一下眼睛，又嗖的一声缩了回去。

雷丸满意地笑了笑，却一言不发。

这句提醒来得正是时候，佘山顺利地找到了这样的字句，两条粗眉毛纠结了起来，眼珠也不住地翻向额头，似乎在苦苦思索着其中的含义。

“但是……但是……你怎么知道他是勇士？”

佘山的嗓门虽然还是那样粗声粗气，但语气却明显弱了下来。

“以他的身份却敢于闯出神域，这样还算不上是勇士么？”

雷丸仍然在微笑着。

佘山回头望了一眼老家伙，很快从佘古莫的眼色中看出了怂恿的意味，于是他又一次扬起了砍刀。

“不算！”

他大嚷着说，“除非……除非他能打赢我，我才承认他是个勇士！”

雷丸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的兄弟，你打伤的勇士还嫌少么？”

他揉着额头说，“如果按照你的标准，这世界上恐怕根本没几个人称得上是勇士。”

佘山洋洋自得地咧开嘴笑了起来，可没用两秒钟，却又收敛了起来。

“不过你肯定称得上是个勇士，因为……我打不过你。”

他在言语中表现出了由衷的敬佩。

“那么……”

雷丸望了望佘山，又望了望佘山后面的人群，最终提出了他的建议，“这个小家伙是不是勇士，如果由我亲自来鉴定，你一定没什么意见吧？”

佘山抱刀入怀，这回再没把问询的目光投向佘古莫，而是自己当家作主了一把：

“我相信你的公正，雷丸！”

雷丸点了点头，慢慢地侧过身面向秋罗。

“我必须给族人一个交待，你看这样可以么？”

他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对秋罗说，“放心好了，我不会伤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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