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的担心多余了,从那一天起,每到午后时分,贝贝都会准时来到坡顶和他聊天。
这对阿吉而言是个很大的安慰,一方面是因为他从此就算有了个伴,可以把积压在心底的那些负面情绪排解出去,另一方面还在于他得到了一个桥梁,而透过这个桥梁,他还多多少少可以了解到一些部落人的生活。
这样的结果大概正是秋罗所需要的。尽管她仍然很少露面,只是远远地守在一旁,要么和雷丸谈些什么,要么帮着雷嫂忙点农活,不过从偶尔的一两次碰面,阿吉还是能够注意到她眼角微微露出的笑意。
部落的人生存条件较为困苦,总是需要为了食物或者类似的东西整天忙个不停。从这一点上来看,阿吉确定他们是被澜风之神遗弃的种群,因为类似的麻烦,从来就不曾降临到风行者头上。
元丸就是在神域内通行的补给品,就是食物;和元丸相近的,还有精灵村落里那千奇百怪的精灵果,而那些精灵果虽然是生长在各种各样的植物上,但那很明显也是得到了澜风之神的神力加赐。
可在部落这里,他们除了需要千辛万苦地进行劳作,还必须得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否则庄稼就会歉收,大人或者小人就要饿肚子。
不过有一点阿吉却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是那些小人儿,他们其实总有一天也会变大,就像培育室里的那些小树苗,如果得到了足够的营养成分,它们将最终成长为一棵大树,可以立在道路两旁,起到装饰作用或者遮风挡雨。
而像贝贝那样的小人,他将很有可能成长成雷丸的那副模样。
贝贝的解释有些玄妙,不过阿吉或多或少还是明白了一些。像他们这样的小人,其实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孩子。他们有父亲,有母亲,而那种关系是通过血脉建立起来的,就好像贝贝的身体内部,同样流有雷丸和雷嫂的血液。那血液就是一条无形的纽带,把好几个人紧密地绑在了一起,而当他们聚在一起时,就构成了家庭。
有关家庭的这个称呼,其实阿吉有些印象,因为当年在琥珀峡谷应征入伍时,他也曾偷偷听到过鲁道长官在新兵致词仪式上提起过:“我们西淼战团就是个大家庭,所有人要相亲相爱……”
那不过是一个口号罢了,被那三百二十名士兵当成了耳边风,所谓的相亲相爱,他们也从来没有认真履行过。实际上,如果不是军事教材上存在着“复仇行动”这样的铁令,就算这个大家庭当中的某个成员被妖兽们残忍地大卸八块,幸存者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不用提为之心痛欲绝了。
但野蛮人不会。
在贝贝的讲述中,就在他丢掉左小腿的那次意外后,雷嫂哭了好长时间,雷丸和佘山这对络灵部落的最强者,还单独冲进了八足妖的腹地,干掉的恶徒不计其数!
在野蛮人眼中,生命是无比宝贵的,因为他们大概只能活这么一回。
贝贝带了个好头,渐渐地,他的弟弟巍巍也成为了一名忠实的听众,隔三差五地跟过来,在旁边坐上一小会儿,听一听神域之内的那些新鲜事。只不过同贝贝相比,巍巍要更加拘束,甚至连说话都不敢放大声,尤其在贝贝笑嘻嘻地递给阿吉柠檬时,他总是紧张得像是要叫出声来。
但贝贝一人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其他小家伙们对于阿吉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观。他们仍然把活动区域控制在了这个山坡之外,望向阿吉的目光仍然带有和他们父辈相同的敌意。但阿吉比较感到满意的是,再没有石块会不经意地飞过来。
对于贝贝这个朋友,阿吉一直心存感激,除了他每次到来都会怀揣一个柠檬外,阿吉更加感激他的是他所传送过来的那些全新知识。他开始理解秋罗所说的仁慈和怜悯大概是什么稀奇的东西,那种感觉很有可能与他现在对贝贝所持有的心态十分接近。
拥有那两样品质,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那让阿吉感到快乐,尤其在这个他并不熟悉的环境下,如果能够找到快乐,那可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就为这,阿吉觉得自己该为贝贝做点什么,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帮助他找回那条失落的小腿。
小腿的残疾给贝贝造成了多大的困扰,阿吉十分清楚,就像和巍巍经常进行的赛跑游戏,贝贝的优势已经越来越不明显。考虑到巍巍才年仅五岁,照此势头发展下去,贝贝的自信心早晚要被摧毁。
关于这个想法,阿吉并没有直接透露给贝贝,因为他无法确定元丸能否治好贝贝的断腿。时间过去得太久了,就算是受伤者是个风行者都很难彻底恢复过来。
另一方面,阿吉还担心贝贝的反应。
在阿吉的猜测中,贝贝那个小家伙一定会告密的,一定会让秋罗和雷丸来阻止自己。他自己说过的,他年纪太小了,一些重要的决定必须由家长代为处理。
看来拥有什么家庭还是个麻烦事,干点什么都得瞻前顾后,根本放不开手脚。
别看阿吉自己的年纪也没大出多少,可自作主张这件事,他已经干了十多年了,尽管经验的欠缺使他捅了不少篓子,但直到目前为止,一切还算顺利。
阿吉决定在暗地里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东面的那一片红沙沼泽,再往东北一些,可能就是神域内某个战团控制的交汇区,而那里面一定会有补给神像。
这件事单靠阿吉自己肯定做不来,因为交汇区外围也是受到结界保护的,想要毫发无损地穿到里面去,他必须拥有像秋罗那样的光系魔法师的能力,制造一个光闪闪的涡门以便出入。
但秋罗肯定不会帮一把手,如果把这个想法透露出去,说不定她还会在一怒之下把自己监禁起来。
另外还有一个家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路路通!
那只六足驼驴曾经讲过,只要他翻翻眼皮,就能看出结界在哪里存在漏洞,如果想要混进去,他连跟毫毛都不会有所损伤。
是时候考验一下那个大话精是不是在吹牛了。
这是一天夜里,杨桦那繁茂枝叶掩去星光,窗板的缝隙中透出些微灯火,再有的光源就只剩下猫头鹰那不肯安睡的眼睛。
驴子蜷在干草堆里,愁苦地酣睡着。
悄无声息地溜下梯子,阿吉凑到了路路通耳边:“睁开眼,路路通,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天亮之前,别想再让我围着那该死的磨盘转圈。”
路路通念叨了一嘴,抬起前蹄压住了那长长的耳朵,翻了个身,抓紧一切时间继续酣睡。
阿吉摇了摇头,转到另外一只耳朵那里吓唬了一句:“哇,原来你是妖兽,否则你怎么会说话?”
“我的天!”
路路通惊得鬃毛都立了起来,扑腾一声坐直了身子。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阿吉那笑呵呵的面孔。
“该死的家伙,竟然学会捉弄人了。”
他抱怨了一声,正要倒回去,却发现自己的耳朵已经被阿吉揪在了手里。
“喂喂,你干嘛?让我喘口气吧,明天一早还有一整车的豆花等着我磨呢,没工夫和你闲聊。”他气哼哼地说。
阿吉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看看四下里没有任何动静,才压低了声音对路路通说:“想不想干点比拉磨更有意义的事?”
“拉犁车还是驮圆木?”
路路通仍然没什么好气,“这儿的活我都筛选过了,就剩拉磨的活算是最轻闲的了。该死的,我们三个异族来到这里,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受这么些罪?你说这世界哪有公平可言?”
阿吉充满歉意地对路路通笑了笑:“这一阵子要你受委屈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你非得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隐藏起来?如果是一头真正的驴子,干一些体力活来换取食物,那也是很正常的。”
路路通斜了阿吉一眼:“你大半夜把我拎起来,就是想要通知我,我活该倒霉么?”
“当然不是。”
阿吉眨了眨眼睛。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突然想出了一个很好的说辞,提起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骄傲:“我觉得我有办法帮助你改变这一切,怎么样,你愿意听听么?”
“你能想出办法来?”
路路通的驴脸有些僵硬,甚至连冷笑的表情都懒得表现出来,“我觉得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接着睡觉更加保靠。”
阿吉连忙搂住了驴脖子:“听我说好么,就一小会儿。”
路路通勉强地睁着眼睛,看那模样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你应该注意到了,这里的人挺敬佩勇士的。”
阿吉已经整理好了思路,“如果你能有所表现,证明你这头驴子其实也有两下子,说不定他们就不会再让你干苦力了。”
驴子翻了翻眼珠:“什么意思?你又想去惹祸?该不会是想去找八足妖的麻烦吧?我可得警告你,那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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