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人群之中找到张春和丽质很容易,一群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大人小孩中间,王自立和周欣算是比较特别的人,因为化工所大多数时间都在实验室,所以还算白净。
但是和张春与丽质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相比,那就差远了。
两个人的身形其实和同龄人差不了多少,但是皮肤稚嫩得像小娃娃,直接拉低了两个人给人的年龄印象。张春长相不算出众,但是斯斯文文,特别是笑的时候很有感染力。他的目光总是不卑不亢,和气,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丽质则是书卷气极浓的秀气女孩子,小孩子刚刚开始发育,就算是美貌,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但是现在至少看不到什么明显的缺点。
码头上,李文贵和孩子们十分亲热,对张春和丽质更加是有对自己子侄辈的感觉。
但是却刻意忽略了一旁明显带有军人气质的顾明。
毫无疑问,李文贵虽然是个旧文人,但是为官多年,感觉是敏锐的,这一点,他身后的辛宝久也不得不佩服。
就算是迎接李文贵的人中,没有护卫队的队员,甚至大多数人都还在自己的研究岗位上没有出动。如果不是王自立是副校长,他也不会出现在迎接的人群中。就算是迎接李文贵的只是小学的学生,但是长期进行军事化训练的气息还是让李文贵心里不太舒服。
这里的一切都与外界不同,整洁,有序,所有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和无所畏惧,让习惯了下人们低声下气,谦卑有礼的李文贵知道,如果这群人真的要做什么,恐怕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也难怪一个小孩子能够直接喊自己的名字,说得好听一点,是年幼无知,但是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目无尊长。这并不是说这些孩子中没有那种对人的尊重,而是这是一种相互平等的尊重。什么时候老师和学生是平等的?什么时候,主人和奴才是平等的?什么时候,地主和泥腿子是平等的?可是在张家岭,随处可见。人们也许是无意为之,可是李文贵却一一看在眼里。
蒙学堂的剪彩仪式中规中矩,李文贵一直微笑着听从辛宝久和顾明的安排。
但是末了却拒绝了在学校食堂和孩子们一起吃饭。他要到张春的新居看看。
山下的路十分平整,不过道路修建时十分讲究,几乎没有破坏两边的树木。一些被破坏的山体,也种上的树木和草。道路两边的水沟使用石头砌起来的,水流不断。
整个森林水汽充沛,植物群落发育良好。路边的林业站有砍伐的树木,但是却看不出对森林有什么影响。
林业站里的家具加工厂的工人正在工作,但是却没有看到什么锯末木屑。原来这些都收集起来,挤压发酵成团,当成了香菇木耳的培养基。林业站旁边树林里道路两边,灌木丛里,摆的到处都是。
林业站的晒场上,也晒满了这些山货。一些工人正在挑选并包装。
这些人有一半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也有年纪不小的村民,带着明显河南口音。
李文贵一路看过去,新奇不断,但是心里的恶感却越来越浓烈。不是说这里的发展不好,而是这种变革暗合了乱党的理论。李文贵是湖南人,算是半个江南人,他就要回乡养老,所以对于江南的事情多有留意。发展经济是好事,但是如果背后是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文贵不懂声色,脸上半点惊奇也没有,仿佛所有的事情都理所当然。却以长者的身份对张春进行着说教。
“日本和俄国在美利坚和谈,日俄战争总算停下来了,日本和俄国交战,交战地却在旅顺和奉天。大清帝国羸弱如此。”
李文贵说这些话是面带微笑,似乎只是在讲古。
辛宝久和顾明都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张春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听着。
“大清帝国以农业立国,是礼仪之邦。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但是来的不是朋友,全是强盗。带来的是**,带走的是金银,是丝绸和瓷器。林则徐大人虎门硝烟,却没能守住国门。国门洞开,到处是教堂,到处是租界,到处是国中之国。前些日子,湖南发生了教案,抓起来的是国人。兴洋教,灭礼仪,废科举,南北殊异。朝廷已经不是过去的朝廷,所以太后只能用义和团抗击洋人,可惜败了。”
辛宝久忍不住叫了一声:“大人。”
李文贵挥了挥手:“老朽已经老了,无非解甲归田。这话还不让说了?”
辛宝久只好闭上嘴巴。
李文贵一手牵着张春,一手牵着丽质。
张春心里发寒,但是却不能不说,李文贵的观点不一定正确,但是忧国之心却同。
“你这里不错,怎么上山的路还没修好?”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下,上山的路没有大动干戈,而是十多个村民挑了很多条石在路旁,准备修建一级一级的台阶。
“过段时间就好了,人手不是太够。”张春也不想解释。
“是啊,过段时间就好了。南方出了乱党,说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是却勾结东洋,对东洋人和俄国人在大清的国土上作战视而不见。最近有讲什么三民主义,乱党的民报和梁先生的新民报吵得不可开交,让洋人们笑话。与其吵吵闹闹,还不如回来办几所学校。张春你做得很好,只是不要忘了老祖宗在天上看着。洋人的东西要学,可是也要洋为中用,而不是中为洋用。”
李文贵也不管大家是如何脸色,只是自己说自己的。
“致之跟我讲了,要你去新军学几天,回来当守备队的队官。这是对的,男子汉就应该守卫一方,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过些日子,你这里安顿好了,就到曹武新军训练营去报到,你年纪小,吃点苦不碍事,国家用你的时候还在后面。”
张春回头看了顾明一眼。
顾明只是低着头走路。
辛宝久的脸色尴尬。
李文贵很显然感觉到了张春的小动作。
“明年你十六岁了吧,十六岁,当年我在做什么?”李文贵似乎陷入了回忆,只是成了片刻就笑了。
“十六岁,我中了秀才,家里给说了一房媳妇。十六岁,很值得让人回忆的年纪。我明年这一代人是读书读出来的,到了你们这一代人不行了,光读书不行,盛世好读书,乱世好当兵。当兵就要当好兵,要当岳飞,不要当吴三桂。”
李文贵叹了口气:“你比我当年要强,懂得踏踏实实做事情。想当年我只是意气少年而已。”
气氛一直很尴尬,这让上山看什么变得不重要。
山上的园子十分简陋,张春给它起名为新苑,很简单的名字。李文贵兴致勃勃地书写了园名。老家伙一手浑圆大气的颜体字,绝对称得上是书法家。这个时代能考上进士的,书法都不弱,只是强到李文贵这样的,还真不多。只是,为什么后世没听说过这种人物?
李文贵的用意真真假假,但是讲的话却实实在在挑不出毛病。
可是警告的意味浓重。而且并不是对张春,因为他面对张春的时候都是和颜悦色。却从没有拿正眼瞧过应该是半个主人的顾明。
山上的饭菜,略有些清淡,但是绝对精致,春丫这帮女孩子除了练武,大概心思都用在吃上面了。
李文贵一看这些女孩子,就知道这些孩子恐怕是张春的底牌的一部分。军人,还是非常厉害的军人。张家岭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不过有所谓吗?大清的天下已经变了,只要不亡国亡种就行了。
李文贵吃得很好。然后心满意足地带着辛宝久和随员扬长而去。
辛宝久临走时只能苦笑着示意有事以后再说。
张春目送一行人上了船。然后转头冲顾明一笑:“你看吧,县令大人明摆着把你当乱党看。”
顾明阴着脸说:“老家伙一把年纪还装什么狂生。”
说完又笑了:“不过他挺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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