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严的眼中露出笑容。
诸考生却都心沉谷底。
于器心中大叫着不公,想要争辩,但却不敢开口,痛苦得握紧拳头,低垂下头。
“我们走吧。”言诚抬头,冲文书一笑。
文书面有愧色。他亦知这不公平,但这是岳康的决定,他只能执行。
于是默默点头,引着言诚从别的通路向前厅而去。
“你其实很有才华。”路上,文书忍不住低声而语。
“但……所长大人对城主很忠诚。”他说。
“他一切所想,均是为了城主,是为了银光城。他是怕城主不能得到英才,而断送了银光城的未来。”他说。
“这是城主第一次收徒,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意义重大。”他说。
言诚点头,不断点头,以表示自己完全理解。
理解,并不代表同意。所以他只是点头,并不开口表达态度。
文书看着他,心中有愧,便再说不下去。因为他亦明白,所有的解释其实都苍白无力,都是对银光城的不公做出的强辩。
不公便是不公,不会因辩白而变成公平。
因此他走得快,只希望早些结束这一段单独相处的路。
言诚不快。
不是走得不快,是心中不快。
别人是否沾了他的光,他并无所谓。但他一路走来,凭的却是自己的实力。
凭什么?凭什么便要我重走一遍?
还不只因你是修行者,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若我有机会见到战国,我会问他:这便是你建立的自由世界吗?这便是你讲的修行者与凡人平等吗?
不,不对。
这不是平等,亦不是自由。
但终有一天,我会建立一个真正平等,真正自由的世界。在那里,任何人不能利用职权来压制他人,任何修行者也不能用力量来欺凌凡人。
他这样想着,激动着,愤怒着。他心潮起伏不能平静,但外面却如同静静的白杨,只因风来而摇动枝叶,却不表达任何的抗争力量。
少年的沉着,更令文书赞叹。也更令文书惭愧内疚。
路再长也有终结之时,终于,走下台阶后,言诚又站到了地下入口处。
“不好意思,就请你……再走一遍吧。”文书指着前方三座门。
“好。”言诚点头,未对文书表达任何的不满与愤怒。因他知道对方只是一个执行者,并不是打压自己的那个人。
他向前而来,来到那已经紧紧关闭了的门前。
仍是左手边那一道门。
重走一遍,仍循前路,于他而言,是一种无言的反抗。
岳康当能看得懂。
他伸手,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愤怒,让情绪平静。
然后笔意流动,天地念力因而跟随他的手指移动起来。
这一次的念力之中,却隐约带着一股怒火,似随时可以燃烧起来,焚尽一切。
但他终未让那火种燎原。他只是完成了笔意,如之前一般轻轻前推。
笔意入门,便有念力生。凛然图的力量成倍地发动,作用于那门户,那门便砰地一下弹开,再不关闭。
言诚微怔。
他本以为经过了岳康亲自加持禁制的门户,将会拥有更强大的抵抗力量,自己必须倾尽全力方能打开。
但一试之下却发现与之前并无不同。
这是为了什么?
他微微皱眉。
难道并非是想要将我淘汰,而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亲自看一遍我过关的过程,了解我的力量所在?
他疑惑。
但脚步不停,匆匆向前,通过通道,打开另一道门。
此时,第一道门缓缓关闭。那加持在门上的凛然念力,竟不能抵挡那轻缓的禁制。
言诚听到关门的声音,知道一切终有区别。
但这区别,有意义吗?
他不解,也没有时间去理解。他缓步向前,再次来到左边的门前。
这时,身后的那一道门也关闭,整个小厅便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言诚伸手向前,笔意流动成形。
他擦了一把汗。
如此这般使用念力,毕竟是一桩极苦极累的事。因为言诚体内并没有念力积蓄,因此调动天地念力,引发画中念力,便比别人施法时更为辛苦艰难。
走过一遍,已然疲惫,再走一遍,便只能依靠咬牙坚持。
必须坚持,是为不屈。
小草被鞋踩入泥中,屈服,便是腐烂于泥里,化于大地;不屈,便要努力挺起那伤痕累累的身体,顽强向天。
向天高唱我之不屈!
我便只是一株不起眼的野草,我就算力弱不能敌万物,就算只能眼睁睁看你一次次将我践踏,亦要一次次挺直我的身躯。
哪怕最终迎来的是彻底的毁灭,也要向你展示我的傲骨!
笔意成,手轻推。
笔意进入门内,凛然图念力发动。
门未动。
但刹那之间,周围景物朦胧,光线黯淡,言诚惊讶地发现自己被困于一个模糊的世界之中,周遭是朦胧,远方是黑暗,不知何处是始,哪里有终。
茫然四顾,他看到了一个身影,缓缓而来,高可及天。
身影低头注视,言诚便能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岳康。
言诚不解。
“无法理解?”岳康问。声音如雷,划过天边,滚滚震耳,令人痛苦。
“您原本不必使用这种手段令我恐惧。”言诚说,“您不用任何力量,只凭着您自身的威严,便足以令人俯首。”
“这马屁不好。”岳康摇头。
“只是实话实说。”言诚语气诚恳。
岳康的身形收缩,再收缩,从顶天立地,变成了正常人,静静立于言诚面前。
言诚拱手,向着岳康施礼。
他虽不知此境是幻是真,但不论是幻是真,对主考官都应恭敬有礼,礼数不可有失。
“我在这门中加了一些特殊的念力。”岳康说,“因此此时,你便入了我的心念之中。”
“原来如此。”言诚点头,暗叹念术之神奇。
“你并非修行者,却能调用念力形成念术,打开这些门户。你用的是什么方法?”岳康问。
“抱歉。”言诚摇头,“这是我的秘密。”
“面对主考如此不老实,怎能晋级?”岳康问。
“只要完成考试,便可晋级。”言诚回答。“我要认真对待的是考试本身,而不是主考官。只有心存巴结,意图通过人情而非实力完成考验者,才会把心思放在主考身上。”
“你以为自己是通过实力完成了这一关?”岳康问。
“正是。”言诚点头。
“我虽非修行者,却曾击败修行者。”他说。“今日,我又通过了许多修行者亦不能通过的道路,难道还不足以证明?”
“你确有大才。”岳康点头。“我虽不知你动用何种妙术,但那必是前无古人,你自家独创之术。此术若能普及,恐怕将引发修行界的大动荡,甚至是一次大变革。也许,你便能被载入史册之中。”
“过奖。”言诚一礼,以表谦逊。
“我与你相见,只是想劝你一句。”岳康说,“你若愿放弃,我愿收你为徒。若你认为我不够格,我可以为你介绍名师,并亲书推荐信。”
言诚愕然。
你既然如此看重我,为何却非要将我淘汰?
言诚不解。
“银光城建立不易,有无数人流血牺牲,才换来了无疆净土的自由与繁荣。”岳康知言诚不解,因此主动作答。
“城主为了银光城费尽了心力,作为属下,所能尽的便只有一份爱护之心。”他说。
“我知道你们为改变命运而来,希望幸运能降临自己身上,因此便一步登天。”他说。
“但你要知道,幸运是不可靠的,可靠的唯有实力。”他说。
“你有实力,但那实力能走多远,是未知之数。我不能为了你的未知,而去拿我们的已知冒险。我们不需要赌博,我们需要的是沉稳。”他说。
“景严便是沉稳吗?”言诚忍不住问。
“他有才华,亦有智力。”岳康说。“他的才华是修行之才,是世间公认的正统力量。这种力量稳定,持久,不会有任何意外中断它的前进,因为人类已经用万年时间研究它、了解它,锤炼打造它。”
言诚明白,岳康说的是念术。
“你的才华却是怪异之才。你体内缺少关键的念元,便根本无法收集念力改造自身,进而成为修行者。”岳康说。“你用妙法异术调动天地念力为己所用,但本身不强,便是此术再强,亦不可能达到极致。”
“那就似蜡造的枪杆。便是前端装有龙泉谷铸就的念之枪锋,它亦不能发挥出最强的威力。”他说。
“又如盏茶之杯,便是有一片大海等你来盛,你也只能一小杯一小杯地忙碌搬运。”他说。
“而我们需要的人才,是能令天地念力最大程度发挥威力的铁杆;是能将大海一壶取尽的乾坤宝器。”他说。
“你不是。”他摇头。
“城主这一生,也许只会收这一次徒。那么,这位弟子便将是他惟一的继承人,是将来要支撑银光城、支撑无疆净土屹立不倒的砥柱。”他说。
“因此,我们必须求稳。我们不能行险。也许你的将来会波澜壮阔,但那只是‘也许’。”他说。
“我们没有能力进行这一场赌博。我们输不起。”他说。
然后他看着言诚。
“我希望你是一个明智的人。除了城主之外,天下名师,任你挑选,我甚至可以请城主出面,为你写下推荐信。”他说。
“现在你已经明白了。那么请做出你的选择吧。”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而充满杀机。
似乎少年如果选错,便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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