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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多深的情,多大的心,才能让她为了救一个男人做到如此?李邈的性子她非常清楚,她可以不要命,却不可能不要尊严。可如今她不仅放下了她的骄傲,还让李娇在捅了她致命一刀后,还如此践踏她?
第一次,她深深为李邈的行为——默哀了。
多贱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敬重”两个字,却雷住了夏初七。
李邈没有说话。
静默一下,李娇开了口,“姐,你能想明白,能原谅我们,还来帮我救治他,我很是高兴。从今往后,你还是我的好姐姐,哈萨尔……不,沙漠哥哥他也会敬重你的,像我一样。”
李邈与李娇:一:本:读:小说 3w..,相顾无言。
如果可能,她希望永远掩埋那些历史。或者说,到如今,李娇也不敢相信,哈萨尔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堕入城楼,放弃自己的生命。
李娇当然也不会告诉她当天的真相。
哈萨尔受伤的消息,她听自外间的传闻。
李邈至今不知道哈萨尔跌下山海关的原因。
女人之间的争夺物,是男人。若是男人死了,能争些什么?她又能得到些什么?所以,即便她这个医生是李邈请来的,李娇心里再不高兴,也不得不接受。但她有前提条件,她告诉李邈,最好不要让哈萨尔看见她,免得影响他的治疗。
而李娇自然也不想哈萨尔就这样死了。
她定然也是没办法了,才找了李娇。
如今大晏与北狄为敌,又是战争时期,对来往人员的甄别极是谨慎。正常情况下,若是无人代为引见,她们是怎样也接近不了哈萨尔这位北狄太子爷的。
至此,她才知道,李邈先前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的原因。原来李邈能够带着她顺利进入北狄大营替哈萨尔治疗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她找了李娇。
可再多瞧了几眼,夏初七却呆怔在了风雪中。
“带路吧。”李邈淡然回应。
李娇神色极不自在的打着招呼。
“姐,表妹,你们终于到了。”
嘻嘻哈哈的说着,三人又走了约摸一个时辰,阿巴嘎的城池才遥遥在望。城外约摸一里地左右,有几个人在那里接应她们。其中一个是锦宫的杨雪舞,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个牵着马的北狄人——其中的一个,正是面色憔悴的李娇。
挑逗了自己,愉悦了旁人,积德行善也。
这样一来,夏初七也觉得圆满了。
李邈的脸上也终是有了笑意。
她高调的华丽吹捧自己,终是把甲一打败了。
夏初七哀叹一声,不输口仗,“本人奸而不恶,猾而不狠,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大约上下五百年内,无人能出其右,那甲老板你这辈子,还是打光棍好了。”
“那……你完了!”
然后,她看见了李邈难得的笑容,再然后,她又看见了甲一难得逞的恶趣味似的凉笑,还有他更加讨厌的一句补充:“若这世上有人比你还奸猾,那你便与我做媒吧。”
“啊”一声,夏初七这一回叫得很是凄惨。
甲一默,转头,“我喜欢你。”
夏初七做媒不成,呻吟一声,“为什么?”
可甲一却回答了,“谢了,不必。”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李邈当即僵硬了脸,却仍是若无其事的勒住马缰绳,只当没听见,根本就不转头看她一个人自编自演。
夏初七摸了摸鼻子,大眼睛瞄了瞄李邈,笑眯眯地道:“不怎样,就是我认识一个姑娘,人长得好看,身段也好,武功高深,为人仗义,可谓女中英雄,人中龙凤。当然,她收入也还可以,最主要的是,她还没有许配人家,若是你有意,我可以为你俩搓和搓和?”
她问了一串,却把甲一问愣了,“你问来做甚?”
轻轻“哦”一声,夏初七又问,“那可以养家糊口了。对了,你有女朋友了吗?就是有对象了吗?有未婚妻了吗?有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了吗?有指腹为婚的童养媳吗?”
甲一看过来,“比你多。”
“喂,甲老板,你做隐卫一年多少俸禄?”
不悦地想了想,她突地生了一个想法来,龇牙一乐。
夏初七深感自己没女性魅力,连带着也有些鄙视李邈没魅力了。怎的两个人混着混着,都混成了女汉子,连甲一都不为她们侧目了,做女人还有啥意思?
甲一不置可否,不再看她。
夏初七了然的点了点头,“甲老板,刚才你的动作似是瞧不上我的行为啊?”
甲一唇角一抽,见鬼般看她,“没有。”
夏初七斜过眼去,看着他挺直的腰板,还有极是高挺的鼻梁,嘿嘿一乐,又开口问,“甲老板,我俩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为何我见你这般熟悉?”
甲一倒是极少见的哼了一声,表达了不屑的情绪。
李邈已经受不住她了,白她一眼,看向了前面的路。
“得了,你闭嘴吧。”
夏初七眯了眯眼,开玩笑道:“你们不懂了吧?赵十九每次出征,总是要穿红亵裤的。红色的,避邪懂不?偷偷告诉你们,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红亵裤的力量。”
这句话绝对有半夜惊魂的效果,李邈顿时在风中凌乱了,就连向来没有额外情绪的甲一都直愣愣地看了过来,像在看什么极是诡异的生物。
“我忘了问他,有没有穿红亵裤了。”
支支吾吾一下,夏初七见甲一没什么反应,也就不管他了,在心里默默地喊了好多声“如来佛祖,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上帝耶稣,天老爷,你们中西合璧,道法合一,一定要保佑赵十九”,然后才苦恼地严肃着脸。
“到底什么事?”
她样子极为懊恼,看得李邈皱起了眉头。
“我忘了一件大事。”
“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夏初七抹着额头上的雾水,看着茫茫的雪原,头脑风暴地胡思乱想中,突然想到了一件极紧要的事情,“呀”地尖叫了一声,惹得李邈和甲一同时偏头看她。
从锡林郭勒一路往西,便是阿巴嘎了。若不是天气情况太差,骑马用不了半日就能赶到。但大雪天行路,虽胯下都是好马,还是耽误了行程,约摸酉时,才刚到阿巴嘎的地界。
只有夏初七偶尔逗逗“机器人”甲一玩耍。
一路上,她很沉默。
李邈只说按她说的做,没问题,却不肯解释原因。
她其实很奇怪,哈萨尔是北狄的太子爷,他们几个是陌生人,他的下属凭什么把太子爷交给她来治疗?人家就不怕他们是江湖骗子,把太子爷给治死了吗?
此去阿巴嘎,她是医生。和李邈一样,仍是男装打扮。随行的甲一和李邈一样都扮成了她的随从。但是,在李邈的授意下,他们出了北伐军大营没多久,都换成了一身蒙族人的打扮。
她知道李邈的心事,只能感慨。
李邈只是抿着唇,没有回答她。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且看他的命了。
这话她如实告诉了李邈。
能治不能治,无人能保证。
漠北的风雪未停,夏初七在赵樽走后半个时辰,就与李邈出发了。一路上,她们赶得很急。因为,不管能不能治疗哈萨尔,都必须在三日内赶回来,完成赵樽先前交给她的军务。
……
……
“文佳公主是高句国王最疼爱的女儿,他若死在奉集堡,死在定安侯的宅子里……你猜高句,会不会出兵?你猜陈大牛又该如何,山海关的局势,会不会有变化?想一想,真是有意思。”
“公子的意思,小的不明白?”
“山海关四方混乱,还不够热闹,如果再加一个高句,你以为如何?”
世间的事,变数很多。前情,当初,往后,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冲了滚水入茶碗,兰子安垂着眼皮,看着茶汤慢慢变了颜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
“倒是小看她了。”
兰子安没有回答他,看着炉上的火,看了许久,微微失神,只觉得火光的中间似乎变幻出一张极是熟悉的面孔来,他低低一笑。
“小的不知,要去打听一下吗?”
那人默默的垂手立在边上,兰子安想了想,突然地说,“当年鎏年村那个女人,不知怎样了?”
“是,公子考虑深远。”
兰子笑着,可眼睛却掠过一抹讽刺,“你放心,赵绵泽与赵樽这一局,还有东方青玄和北狄人掺和,谁胜谁负还未可知。我若把命搭给赵绵泽,怎会可取?”
“这样会不会出事?公子,您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主公在天有灵,也不愿您为了他涉险。”
兰子安眼皮一抬,“不好吗?不必我们动手,坐山观虎斗,多安生。”
“公子,如今我们就任由陈大牛领兵离开?”
他岔开话题,似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令那人奇怪,可终是什么都没有再问,说了几句旁的,就默默退了出去。等他一走,兰子安面色沉下,看着手中的鲤鱼哨子,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内室的帘子再次撩开,一个侍从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停顿一下,他见那人愣住,又笑,“对了,奉集堡有一种果脯,听说极是好吃,你尝过没有?我准备买些带回京去。”
兰子安轻轻一笑,打断了他,“定安侯领兵去了山海关,不是更好?山海关有皇太孙的天罗地网,你我何须操心太多。为官之道,往往不做比做好,不为比为好。烫手山芋,谁端烫谁。不如,你我等着看结果?”
“是……”
见那人不答,兰子安却从怀里掏出那个鲤鱼哨子来,“问这个吗?还是问你为何陈大牛离开奉集堡,你都没有下手?”
“问你什么?”
兰子安看着茶壶上“咕咕”直冒的水,微微偏过脸来,炭火映照下的脸,洁白如玉,说的话却是带着笑。
“兰大人,你怎的不问我?”
他说得极轻,清俊的身姿长而挺拔。
兰子安静静地坐在案几边,专注地摆着茶碗,没有抬头,只轻轻说:“这是我从高句国新德带回来的泉水,不知泡出来的茶汤如何。”
外间天气渐暗,屋里的炉火上茶壶在“滋滋”冒着声。
奉集堡驿站。
……
……
而她,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能拖一日是一日。
这样夸张的告诉她,原因只有一个,她想让文佳公主怕他,至少有了这样的认知,她不会主动去为他侍寝或者勾搭他。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赵如娜长长松了一口气。
“本公主……告辞了。你歇着吧,好好养着你的伤。”文佳公主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声音都有些变了味儿。原本她是来找茬儿的,却没有想到闻名大晏的彪悍战将定安侯竟是一个这样恶心的男人,她此时恨不得马上返回高句国才好。
赵如娜仍是苦笑。以前她与他在一起,确实没得多少欢娱。但至少昨晚,他顾惜着她,却也真不像前几次那般难受,终归是得了些好处——所以她想,她变得贪心了。
“公主……您还是别当真好。”
“当真?”
良久,文佳公主终是看了过来。
“公主,你别介怀。兴许侯爷对你格外爱重,不会如此待你,妾身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了。”
说到此处,她拿着手上绢巾轻轻拭着眼睛,像是哽咽不止的样子,唬得文佳公主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全是血淋淋的房帏,面目狰狞的定安侯。
赵如娜垂着眸子,面色极是凄婉,“这还算好的。严重的时候,他会拿指头一般粗的绳子捆了妾身,或用马鞭抽打,或用燃烛炙烧,还有……很多极是残酷的法子,妾身说不出口。”
“定安侯他,他竟然如此凶残?”
很显然,这一句话就把她先前的美好幻想打破了。
看着她细白的肌肤上明显的青紫,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文佳公主尚未出阁,哪懂那许多?
“侯爷旁的事都还好,就在在房帏事上,很是有些怪癖。妾身如今……身上伤痕累累,已是没有一块好肉。”
她曾经也厌恶过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妇人,可此刻她也于她们一样,仍是做了。先把绿儿和文佳公主的侍女屏退了出去,她才慢慢地走过去,装着很是害怕的样子,慢慢地解开了两颗领口的盘扣,将脖子上和锁骨下面那星星点点的青紫淤痕都展现在文佳公主的面前。
争宠……她以前从没有想过。
赵如娜有些犹豫,她知道自己即将说的话不仅卑鄙可耻,甚至可以说得上犯了七出之条。但这个时候,浓浓的意识主宰着她,让她很想这般做。
“你快与我说说?”
一听这个,文佳公主愣了愣,更好奇了。
“这个……”赵如娜眼睛微闪,微微低头,抚了抚昨夜被他啃过的脖子,脸蛋红红的,“侯爷长得好看,性子也……甚好,府中也没几个侍妾。就是,就是,有一些特殊的怪癖。”
“这里又没外人,你是侯爷的小妾,本公主是侯爷的夫人,你与我说说自家夫婿,有何不便的?”
微微一抬头,她抿了抿唇,“妾身不便说。”
待嫁女儿的心思,赵如娜自是知晓。
“你跟我说说呗,侯爷是一个怎样的男子?他长得可好看?性子可还好?还有,定安侯府里的,有多少姬妾,有多少通房?有没有孩儿了?”
文佳公主瞄着她,索性坐在了她先前的椅子上,自顾自拉了软垫靠着,眼睛也不眨地盯住站在她面前这位身姿婀娜的妇人,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好奇起来。
“妾身不知。”
这还没过门呢?赵如娜心里叹息,身子一动不动。
“我听人说,侯爷今晨从你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
文佳公主想找个借口说她不恭敬,可她偏生低眉顺眼,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半点不好来,反倒让她为难了,只随意质问了一句。
“那你还……”
赵如娜如是回答。
“是,妾身知晓。”
她不想张扬,但人的气质不会变,那份不卑不亢的气度与生俱来,她随便如此,还是惹得了文佳公主不高兴了。抱着双臂,她斜着眼睛,黑着看赵如娜,闷闷地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知道本公主是侯爷的正妻了吧?”
若说妇人闺仪,若说皇室风范,赵如娜比文佳公主高出了不止一筹。天朝上国的郡主,从小所受的礼仪,又怎是高句小国的公主可比的?
“妾身赵如娜。”
垂眸,低头,她样子恭敬。
昨晚上,那人伏在她身上,人在她身里挥汗如雨时,也曾这般问过。没有想到,文佳公主竟也会与他问一样的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缘分,心有灵犀?
赵如娜微微一怔。
“你叫什么名字?本公主怎样称呼你。”
她客气,但文佳公主极不客气。
但如今大晏为了断掉高句国与北狄的联系,联姻极是重要,她明白这层关系,不得不应付她。见她进来,赶紧整理好衣裳,福身行了礼。
赵如娜心里暗叹一口气。
她没有让人通传,是领了两个丫头,大剌剌进来的。
晌午刚过,她喝了一碗绿儿端来的中药,做了一会绣活,觉得眼睛有些酸胀,将针线一别,正准备去床上小憩,文佳公主就不请自来了。
可她想不作声,事情还是找上来了。
选择默不作声,是最好的办法。
她往常在定安侯府没有过与旁人争宠的经验,可出身宫中的她,却见得太多的手段,知道男人的东西在她屋里,始终会碍人的眼。
陈大牛这几日没有住在宅子里,但却有一些私人物品留下。她回了房间,赶紧让绿儿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好,不要放在显眼的东西,免得让文佳公主看见找事。
只怕,有得热闹。
往后的日子,都得多一个人了。
这比赵如娜之前想象的见面好了许多,默默地陪同着安置了公主的住处,等众人终于各自散去,她看着院中未化的积雪,想着那个今晨从她房里离去的男人,莫名的幽幽一叹。
文佳公主从上至下打量她几眼,唇角似是嘲弄的一掀,没再多说什么样,高姿态地摆了摆手,便高声说累了,要先安置,打头走掉。
“妾身正是。”
赵如娜心里蜇了一下,仍是微微一笑。
但她直接用了“小妾”两个字称呼赵如娜。
宅子里的人,都叫她侧夫人,算是给脸面,一个尊称。
“你就是定安侯的小妾?”
高句国人和寇岛上的倭人一样,汉化都很重,皇室的人更是都懂大晏官话。赵如娜口中说的,正是官话,她们似乎也知晓她的身份,宁安公主笑着回礼,也冲她福了福身。但或许出乎女性天生护食的心理,文佳公主却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赵如娜垂下眼皮,福身道:“二位公主有礼。”
宁安公主的性子温婉一样,将来也会与她一般的命运,做她哥哥的侧室,但好歹也是能封妃的人,算得上她半个嫂子。而文佳公主一看就比宁安公主娇横一些,所以,她将会是定安侯的正妻。
若说差别,仍是在于一个“妾”字。
赵如娜是郡主,她们是公主。虽说公主比郡主尊贵,但赵如娜是天朝上国的郡主,她们高句国却是大晏的附属国,从身份上来讲,她们便不比赵如娜尊贵多少。
许是一路奔波的风霜,两位公主面上都染上了一层胭脂也盖不住的风尘,但身段窈窕,也是楚楚动人。年长些的是宁安公主,亭亭玉立,柔和有礼。年幼些的是文佳公主,约摸也就十五六岁,一双眸子里光华闪动,身披织锦斗篷,显得伶俐一些。二人皆是以新嫁娘的身份入大晏,样子极是华贵,仿佛一入院子,瞬间便天晴了。
“这位是宁安公主,这位是文佳公主。”
见了赵如娜,他先请了安,又向她介绍了两位美娇娘。
兰子安是个长相清秀好看的男人,语气更是随和。
“郡主金安。”
赵如娜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的担忧和安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东西,拂了拂裙摆,慢慢起身,跟着耿三友的脚步走向那扇雕花的森门,到了宅子门口,与宅子里的下人们一道迎接由兰子安领进来的两位高句国公主。
“郡主,宁安公主和文佳公主到了。”
过来的人是耿三友,得了她的允许,他入内,拱手低头。
正寻思间,外面突地传来一阵脚步声。
虽无书上描绘的爱情,但夫妻情分也是有的。
吃过早膳,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的南官帽椅上,捡起昨日的绣活来做,与绿儿叙几句话,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飞雪,想到他如今已经走到了哪里,昨日的心浮气躁,全如雪花遇火般融化。
就好像她不是一个妇人,而是一个敌人。他也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员战将。而她虽不懂得如何讨他欢心,却也凭着女性的直觉迎合他。一场如鱼得水之后,他眼里的她,已然美似天仙儿,她眼里的他,已然不可取代。至少在感情上,换到下一次,她绝对无法再冷静地说出,让旁人去伺候他的话了。
这一晚,一个“妾”字,似是触动了他某种内疚的情绪,他对她多了许多温存。但那只是事后,事中他仍是那个陈大牛,草莽似的凶猛,缺憾似的不知餍足。
后来的事实证明,受罪得还是他自己。洪泰帝当初把孙女许他为妾,看上去他占尽了便宜,耍够了威风,结果这一番惨烈的厮杀结果,老皇帝仍是一个逍遥的局外人,这个残局还得他自己来收场。
他要了她的人,就再也做不到对她不管不问。
他是个正常人,有血有肉。
说到底,他恨的人原就不是她。说来,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替罪羊而已。想她小小一个女子,十六岁的年纪,披麻戴孝,头扎白花,三跪九叩,入了他的门,却不曾恨过他,还为了他的安危,不远千里到辽东。
她贵为郡主,为什么会做妾,是他一手促成的。他没工夫去想自个儿此时有没有后悔当初的举动,却知道见她如此,并没有半丝报复的开心。
他顿了顿,没有回应,只是越发勇猛。
陈大牛虽是没听过这诗,却懂得妾是什么意思。
说到“妾”字时,她的声音已是极轻。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低低嘤了一声,声音小得像夜莺在低叹,“如娜,赵如娜,‘好风吹长条,婀娜何如妾’。便是这个如,这个娜,也是这个……妾。”
过门嫁入他一年多了,欢好也好多次,他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于他来说,她是菁华郡主,姓赵,是洪泰皇帝的孙女,是皇太孙赵绵泽的妹妹,是他定安侯的侍妾。除此之外,似乎并无特殊标签。
赵如娜怔忡了。
“你叫啥名字?”
两个人贴得极紧,从头到尾,不管在高处还是在低处,一直不曾说话,就像只专注地跋涉在旅途,停停走走,快慢不一,直到他突然压着嗓子问她。
她的愉悦,也引爆了他的情绪。
这认知,愉悦了她的身心。
他如今还是她一个人的。
双手抱紧他,一种无法再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地传入她的大脑,她觉得此时是那般的欣喜。只因他没有要旁人的欢喜。
赵如娜如释重负,却并不怎么意外。对,其实是不太意外的。就他这般急切的表现,她猜出他没要,他若是要了,又怎会这般冲入她的房中?
良久,在他笨拙的热情里,终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俺没要。”
她想,他若是要了,今天晚上,至少这个时候,她不能从了他,她接受不了。听完,他身子微僵,撑在她的上方,双手托住她,微微向上挪了挪,以适应他的身高,急促的呼吸像是融入了一些怒意,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卒见到了敌人,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便……
“你先前……要了绿儿吗?”
默了半晌,她终是先问了。
赵如娜心如鹿撞,但她原就是温驯小妇人,便无多少拒绝的意思,更何况他如此急切,铁塔般硬实的身子翻过来时,她虽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种失衡般的颠转,一种与他关系的颠转,一种她无法拒绝的颠转。
“俺营中的老爷们儿,没事逗个趣,说来与你顽笑的,猜不着就罢了。”他的手探了过来,贴近她时,呼吸已然不匀,“你睡你的,俺不会累着你。”
亏他还能笑?赵如娜已然无语。
“猜不到?哈哈!”
“侯爷……你怎生这般。”
在他念前两句的时候,赵如娜心里就开始敲鼓。等他念完了,她的心终是悬到了嗓子眼,如今他非得让她猜,她恨不得钻入地缝里,如何还能猜一物?按说她是他的人了,这样的房帏歪诗私下里说说也是无妨,可她与陈大牛从认识到现在,交流过的语言还不如身体多,乍然来这么一段,让她如何说得出来?
“快猜!”
“……”
在赵如娜又一声缓慢的“嗯”声里,陈侯爷清了清平素大得像喇叭一样的嗓子,难得压低了声音,慢慢地主说道:“有诗云:一物天生六寸长,有时柔来有时刚。软如醉汉东西倒,硬似风僧上下狂。出牝入阴为本事,腰州脐下作家乡。天生二子随身便,曾与佳人斗几场。猜一物。”
“这诗是俺在营中听人读的,说还有谜底,你也猜一猜。”
听说他要背诗,赵如娜比听见公鸡下蛋还要惊奇。咽了咽唾沫,她温驯的躺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心里真是好奇他能背出什么诗来。
“那……俺给你背诗?”
“侯爷说便是,妾身听着。”
她微微一愕,随即抹了下眼睛。
听她声音闷闷的,鼻音极重,他感觉出她情绪不好,好像先前哭过了,但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只以为是自己粗糙的行为吓到了她,想想,他嘿嘿一乐,“要不,俺陪你说说话?你喜欢说点啥?”
“妾身不敢。”
“气着了?”
“无事,紧着你高兴。”
“俺又着急了。”
他气咻咻一哼,就不客气地钻入了她的被窝,那猴急的样子不消多说,她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没有反抗,黑暗中,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可他的手终是触到了她脸上的湿意。愣了愣,他没急着解裤带,却是把手勒在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过来,不像往常直入主题,像是觉着不好意思了。
“不敢就好。”
“妾身没有,妾身哪敢……”
“俺明儿就走了,不管你做何想法,好赖老子今晚得睡这,你他娘的难不成还敢撵俺?”侯爷好不容易耍了一回威风,说了一个“敢”字,吹胡子瞪眼睛。
“哦。”
“睡觉。”
“哦。那你来……”她以为是绿儿服侍不周,惹得他生气了,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安慰,却听他重重哼了一声,
“关老子屁事!”他没好气。
“绿儿呢?”
“俺咋不能来?凭啥不能来?”黑暗里,他呼吸很重,就像与谁生气似的,说话声音粗急,噎得她好久没吭声,在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时,才回过神,喃喃问了一声。
“你怎会来了?”她记得自己这样问。
外面久久没有动静,他没回来,绿儿也没有再过来,她猜测他沐浴完直接带绿儿去主屋就寝了,也就熄灯睡下。没想到,大半夜的,黑灯瞎火,他却突然湿漉漉地闯了进来。
等着时间过去的感受并不好。
昨夜的情形不仅兴高采烈的绿儿没有想到,她也始料未及。原本确实也是有心成全绿儿,但陈大牛的想法她又如何琢磨得明白?生为妇人,她知道,嫁了人就得为丈夫而活,虽说心下别扭,但一个人念了半天《心经》,她窝在被子里,仍是什么也没有做。
瞄她一眼,赵如娜终是不再勉强。
“哎!随你吧。”
“侧夫人,奴婢不敢……也不敢介怀。”
哪料,听得她的话,绿儿吓得慌乱的跪下了。
赵如娜的性子素来温良,但受礼教约束,等级观念仍是根深蒂固。过去这些年,她待绿儿极好,在东宫里,绿儿的脸面比普通丫头大了许多,但她从不像夏初七那样,会与下人同桌吃饭。今日之所以如此说,是实在不忍看她难堪。
“坐下一起吃吧。”
“夫人吃罢,奴婢再吃。”
绿儿怯怯看她,摇了摇头。
“吃了吗?”
看她一眼,赵如娜心下微沉,也不再多说。由着她侍候洗漱,喝了汤药,等她端了早膳进来,坐在桌案边上,考虑一下,终是不忍的瞥了过去。
“侧夫人。”绿儿低低嗯一声,眼睛看着脚尖,“奴婢不嫁人,这辈子都守着你,侍候你和侯爷。”
“其实绿儿,做寻常男子的妻室,比做侯府世家的小妾通房更体面,更有奔头。”
“你也不必介怀。侯爷他,他的性子就这般,是个粗人,脾气是糙了点,但为人也算好的。往后你若不想在府里了,或有喜欢的男儿,我一定请侯爷替你做主,给你选一户好人家。”看着绿儿通红的眼,赵如娜语气很低沉,生怕她误以为自己是在幸灾乐祸,想想又再补充了一句实在话。
“侧夫人,奴婢晓得。侯爷他不喜奴婢,与侧夫人无关。”
想到昨夜被撵出净房的冷遇,委屈得润了眼。
绿儿头垂得更低了。
两个人相处时日极长,见绿儿如此,她情绪亦是复杂,“绿儿,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昨夜之事,你也晓得,我并非不成全。只是做不得主。”
赵如娜侧过头,看了一下她的眼睛。显然她是没有睡好,一双水眸里布满了红丝,即使这屋内光线极弱,也能瞧得明白。
绿儿咬着嘴,摇头,“奴婢不敢。”
“你没事吧?”
想想昨晚的情形,赵如娜看绿儿的眼,多了些歉意。
默默的,只有衣裳的窸窣声。
绿儿是个灵性的丫头,抢步上前。虽语气低落,但仍是恭敬,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赵如娜红了红脸,点点头,呼吸起伏,显得那婀娜身姿,带着一种被人深怜厚爱后的缱绻。
“侧夫人,奴婢帮你更衣。”
赵如娜见她发愣,也是气血上头,赶紧背转过身去,没好意思看绿儿的脸,赶紧扯坏的盘扣掩好,待绿儿拿了换的衣裳过来,才接过那件浅粉水色的里衣准备穿上。可也不晓得是心里有鬼,还是实在手上无力,她双手直发抖。
昨夜动静极大,她就睡在外间,怎会没听见?
反应过来是什么,绿儿的脸红了。
昨夜她是累极而眠的,没有来得及收拾好自己,只见身上单薄的里衣领口上,绣花的盘扣被扯掉了,一片瓷白腻嫩的肌肤上,布满了令她难堪的红痕,有些用力过重的地方,诡异的透着一种淡淡的青紫色。
赵如娜被她一喊,低头一看,也是红透了双颊。
“呀,侧夫人?”
隔着一层帐幔,绿儿没看清她的样子,只垂着头,规规矩矩过来,撩起帐幔挂在帘钩上,准备扶她起身。可被子刚刚一撩,她便吃惊的怔住了。
一夜风雪过去,温情暖意的楼阁内,赵如娜只身躺在榻上仍是未起,直到绿儿红着眼睛端了热腾腾的汤药入内,唤她起来,她才略带涩意的起了身。
归云去,鸳衾被暖,转眼人迢迢。
辽东冷风偷香,依然颜色。
漠北大雪窃玉,别离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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