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四嘴里和吕光午说话,眼睛却往他身侧两个少年身上瞟,见他们无不一脸惊讶看着自己,他忍不住踱了过来,陡然笑眯眯出手往其中一人肩膀上拍去。虽说他刻意收手没用大力,可在他看来,吕光午名声在外,却又文武双全,上次交手的结果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人说,他怎么都不可能打得过,给这两个后辈一点点小小教训,也算是能找回面子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掌拍下去竟是完全扑了空
那小少年滑溜得犹如泥鳅一般,一晃就溜出去老远
他正觉得有些没面子,瞪向了另外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少年,却见这个却憨憨地朝自己一笑,随即左手解下了腰间佩剑,有些无辜地说:“牛四爷,竹小弟轻身功夫一流,至于我只会一两招杀人的剑法,不敢请您赐教。”
嘴里说这话的时候,汪孚林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敢情当初吕光午与这牛四来往的时候,并不曾隐姓埋名,而是直接挑明了身份来历
刚刚小北那敏捷的身手已经让牛四吃了一惊,现如今汪孚林一脸老实地说出这番话,他就更加不会怀疑了。他虽说并不觉得汪孚林的剑术能够高明到什么程度,可有吕光午这样的人教导,说不定怎么妖孽呢不说别的,他只要被划上一道口子,那就够丢脸了。于是,他不得不悻悻收手,随即抱手看着吕光午,等着人家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次我带着两个晚辈来丹阳,是到丹阳邵家做客。”见牛四那张脸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吕光午就似笑非笑地说,“只不过是不请自来。硬赖上邵家的恶客。这不,才刚落脚住进去,也没主人招待。我就带着他们出来逛了。”
“原来如此。”
牛四这才转怒为喜,笑呵呵地说:“我就说。丹阳邵大侠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只顾着自己挣家业,成天想着巴结权贵,交往官府。哪像吕公子这般肯和我这样的人往来,认我这样的朋友没关系,邵家不招待你,我招待,走。我带你去咱们丹阳最好的馆子”
说话间,小北已经回到了汪孚林身边,听到丹阳最好吃的馆子这几个字,她第一时间去看汪孚林,却不防汪孚林也正好看着自己。conad1;四目对视,她就只见汪孚林低声说道:“你别用这样看大吃货的眼神看我行不行我这人嘴很挑的”
小北顿时恍然大悟,却破天荒没有讥笑他,心中其实也有些担心。这好吃的自然很重要,可若是那等太过腌臜的小馆子,她也确实望而生畏。好在两人说话声音很低。牛四又硬是拉了吕光午在前,两人吊在后头长吁短叹,全都对那牛四口中所谓丹阳最好的馆子不抱太大希望。
毕竟。只看牛四身上的打扮,他们就能看得出来,这位机霸强势归强势,其实并不富裕。
可是,当他们跟着牛四穿小街,走暗巷,最终来到了地头时,全都吃了一惊因为那座酒楼坐落在一条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挂着黑底金字的丹阳阁招牌。上下高三层,富丽堂皇。进进出出全都是遍身绫罗绸缎的人,牛四口中丹阳最好的馆子看样子竟是所言不虚眼见牛四径直往大门口走去。汪孚林还来不及说什么,却没想到吕光午已经闪身上前伸手把人拦住了。
“牛四,上次那般喝酒吃肉的地方不是很好,何必到这种地方来”
“吕公子,你瞧得起我,一到丹阳就到老地方找我牛四,我这地主之谊总得尽吧我可不是那小气的邵芳”牛四二话不说扳下了吕光午的手,继而大步走到丹阳阁前。门前迎客的几个伙计见他这行头,全都呆了一呆,一个年轻气盛的便立刻上前阻拦道:“喂,我们这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后头追来的两个伙计一个架住胳膊,一个捂着嘴,而最后赶上前来的一个年长伙计却点头哈腰道:“牛四爷少见,今天是带客人来楼上请”
“好吧好吧,既然你非要如此大手大脚穷大方,那我带着两个晚辈也不客气了”
吕光午见牛四笑嘻嘻地侧身在前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好摇摇头跟在了后头。conad2;至于落后他们几步的汪孚林和小北,在经过几个伙计身侧的时候,就只见起头那个拦人的伙计被人放开了,紧跟着就遭到了一顿教训。
“擦亮招子,别只凭衣冠认人。那牛四是什么人振臂一呼,丹阳城里几百上千的机工全都听他的,就连那些一等一的豪富人家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三班六房也有不少差爷佩服他的义气,你还敢挑他这一身行头他要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尽可穿得起,可这位讲义气,手头只要有两个钱就接济底下人去了,这才能有这么大名声。能让他请客往这领的客人,谁知道什么来头”
汪孚林听着身后这样的解说,这才对小北笑道:“看来这位牛四爷还真是面子不小,这才叫真正的侠义之风。”
小北却突然扭头往后望去,见街角那边一个人正鬼鬼祟祟瞧这边,发现他的目光后立刻缩回了脑袋,她就沉下脸道:“有人跟踪”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汪孚林随眼一瞥,便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道:“随他去,别管他们,且大吃一顿再说”
正如同迎客的伙计说牛四面子大,上了丹阳阁,汪孚林就发现,这位机霸巨汉果然是面子很不小,因为众人竟是被带到了最高的三楼,直接开了一个临街的包厢雅座。而牛四犹如富家阔少一般,大手一挥就叫拣拿手的上。
就在这时候,汪孚林却抢过了话头:“牛四爷,我和竹小弟都是第一次跟着吕叔叔到丹阳来,正想吃点丹阳特色,不如就让我们两个晚辈点菜吧”
牛四才一愣神,却不想汪孚林已经笑呵呵地叫了那伙计过来。娴熟地问起了各色菜肴。等到汪孚林听完之后,一口气开始点单,面上满不在乎状的他却竖起耳朵听菜名。发现都是些名字好听却价钱颇贱的东西,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免不了有些尴尬。
这时候,还是对面的吕光午笑道:“孚林向来是个吃货,一路上大鱼大肉吃多了,差点没把邵芳给吃穷,现如今难得想要换点清淡口味,你就随他去。conad3;”
汪孚林虽说拉上小北,但小北只不过看着那大吃货点菜而已,此刻听到吕光午揶揄汪孚林。她忍不住扑哧一笑,那两朵小酒窝倏然绽放,吕光午习以为常倒也罢了,牛四却忍不住在心中嘟囔一声男生女相。等到菜肴上齐,他见果然琳琅满目一桌子,颇为丰盛,作为自己请客却也还体面,好面子的他顿时完全满意了,接下来自是殷勤劝酒布菜,说到兴起时。他那大嗓门顿时又显露了出来。
“我这人脾气大拳脚粗,想当初哪怕一身大力气,可家里半分地都没有。也没人敢请我当长工,我就只好到这丹阳城里来找活干。学过几天机工,织布的本事倒没学会,还弄坏了人家的织机,要不是因缘巧合出手给几个机工打抱不平,说不定还不知道眼下在哪当打手。那些感激我的固然叫我一声牛四爷,可那些真正有钱的却大多都恨得我要死,平时哪会搭理我,就比如那个赫赫有名的邵大侠。也只有吕公子。和我打过一次不说,这次还又来找我”
说到这里。他满斟了一杯平举双手道:“我先干为敬”
见牛四一饮而尽,吕光午欣然跟着满饮。至于汪孚林和小北当然不会勉强自己。象征性地呷一口就糊弄过去了。饭桌上,汪孚林更多的是当听众,只在那听着牛四借着醉意说这些年怎么过的,末了却突然直接提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了一气酒。
“只不过,我已经四十二岁了,若日后这一身膂力不如从前,只怕那点威名也就再不管用了。就算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多少人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砸了一下桌子,最后露出了几分颓然:“听说苏州杭州,像我这样的人很多,甚至还有一家家打行,丹阳却一直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是我用拳头把那些好逸恶劳的家伙砸得去做工种地,以后我要是不成了,只怕这些家伙就再不能禁绝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些家伙其实和我差不多,我也不算自食其力,我凭什么教训人可我总不能看到他们骑在机工头上作威作福要是我不收那些机工的钱,我的腰杆就能更硬了。”
“只可惜我不是邵芳那样的有钱人,总得先过下去。旁人要给我说媳妇,我也一直推,只在楼子里有个老相好”
仗义每多屠狗辈,这话真是不假。汪孚林忍不住瞥了一眼吕光午,见其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却没有说话,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之后,也就顺势看了过来,那眼神中有一种隐隐的暗示,他顿时心中一动。然而,这种酒楼其实就等同于大庭广众之下,他丝毫没有在这说正事的打算,当下对吕光午微微颔首之后,就继续闷头吃菜。等到这一顿饭风卷残云似的扫完,吕光午一把架起已经烂醉的牛四,小北则是直接跳了起来,主动结了账,却不过半两银子。
然而,一行人才刚出丹阳阁大门,就被早已等候在此的一个锦衣男子拦了下来。来者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揖道:“闻听新昌吕公子驾临丹阳,今夜练湖花魁大会,敬请吕公子务必赏脸。”说完这话,他立刻奉上了请柬,却是直接往瞠目结舌的小北手上一塞,随即又依样画葫芦拿出了另一份。
“这是给牛四爷的,还请牛四爷一并出席。”
而这一份请柬,当然不会送给烂醉如泥的牛四,也同样直接塞到了汪孚林手中。等做完这些,那锦衣男子转身就跑,一溜烟就没影了,只留下门口进进出出的客人傻呆呆地看着这粗布短衫的一行人。就这些家伙,也有资格去练湖花魁大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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