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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名次的小小风波,须臾就平息了下来。因为接下来一连数日,紧挨着的府城县城热议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便是杭州刚刚发生的那桩大案。
尽管前些天零星也有北新关那边发生动乱的消息,但因为语焉不详,大多数人都只当是谣言,可如今水路重新畅通无阻,从杭州回来的人多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汇总在一块,很容易就让人拼出一副完整的图来。得知在徽州府赫赫有名的汪小官人人刚一到杭州,竟然还一样能搅和进这么一件大事里,有人啧啧称奇的同时,也有那些本想借着县试兴风作浪的人立刻消停了下来。
至于汪孚林本人,除了许老太爷和自家长姊,程家老太太和程太太婆媳把他提溜过去很是追问了一番,别的人倒不太敢到他面前打探这个打探那个。只是,刚刚从杭州城坐船回来的吴兴才和张兴哲,那就免不了被人围着打探不休了。两人之前为了怕麻烦惹上身,没有跟着汪孚林去经历那一场闹剧,回来之后却是好些亲朋埋怨,甚至他们的兄弟儿子都免不了嘀咕。
若是胆子大一把,跟着汪孚林去走一趟,说不定也能在杭州地面上混个脸熟?
在这种纷纷乱乱的氛围中,渔梁镇码头却是另外一番局面。从杭州一口气开来了二三十条粮船,都快把水路给堵住了!这些远道而来的粮商们很少有杭州本地人,其中既有赣商,也有粤商。但其中浙商最多。全都是因为听了张兴哲和吴兴才的徽州缺粮。又得悉之前那位在杭州城惹出老大风波的汪小官人亲自押运了三条粮船回徽州,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是因为先到的那一批粮船一到渔梁镇,看到码头附近正在兴建一个大型粮仓,据说容量可达七万石!当然,粮商们走南闯北,也不会完全被这样一个表象迷糊,少不得登岸考察了一下。很快。他们便得知,这是徽州米业行会的总仓,因为建造在渔梁镇上,所以不但有从前戚家军的老卒负责指点如何防卫,还有汪孚林从杭州带回来的一批人负责具体的防卫,而须臾就有人认出,其中几张面孔赫然属于当初在湖墅赫赫有名的打行。
据汪孚林留在这总仓负责监造,还是他本人亲自聘用的那个小伙计于文说,这是府衙黄推官奉凃府尊之命,交给汪孚林监管劳役的人!
得到这消息。粮商们再无疑问,当天就人从徽州急急忙忙赶回杭州。回程的时候就又多了一二十条粮船,这才有如今码头满是粮食的局面。
可粮食都到了,别说汪孚林不露头,往日这些行商们最熟悉的那帮子休宁坐商,竟也一个都不露面。一天两天如此也就算了,偏偏三五天都是这样,粮商们算算各种成本,不免全都焦急了起来。于是,抓不到别人,总仓里头训练的戚家军老卒和杨文才那些守卫也没人敢招惹,他们便只能天天对于文死缠烂打。可怜于文最羡慕的便是叶青龙从小伙计成为大掌柜的传奇,现如今被不负责任的汪孚林直接扔在这里,他天天疲于奔命,都快被人问哭了。
死活顶了好几天,他终于顶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家小官人正忙着呢,家里两个正在参加府试,哪里顾得上别的。”
汪孚林的家庭状况,粮商们到了渔梁镇后当然不会忘记去打听,哪里会不知道。可一个养子,一个除籍的小厮,哪里就真的这么要紧了,甚至比得上大生意?无奈之下,也有人去了府城那几家休宁人的米店粮行打探,可人家的答话只有唯一一个——这米业行会的会长是汪孚林担纲,早就签署了契书,一切对外收粮卖粮的活动都得汪孚林拍板,他们谁也没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私底下交易。
用胖粮商张兴哲的话来说:“从前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汪小官人,险些没被坑到沟里去,现在大家是一家人,他吃肉咱们喝汤,还不用动脑子,挺好的。这总仓造着总不能空着,米是一定会买的,可您各位有功夫来和咱们纠缠,还不如去找汪小官人好好说说。”
说来说去,还是一定要找汪孚林!可十几个粮商们也不是没去过县后街的汪家堵人,可回回都扑空,要么说汪小官人在叶县尊那,要么说汪小官人在府衙,要么说人在绿野书园又或者西园雅舍,总之就四个字,抓不到人!到最后,发了狠的粮商们只能一把米似的撒了出去,县后街汪家放两人,斗山街许家放两个,黄家坞程家大宅放两个,戚家军暂住的老宅门口再放两个。唯有府衙因为是府试前夕,管得森严,他们不好太放肆。
就这样,花了三天,在府试第三场也就是最后一场结束之后,他们终于成功地在府前街上堵截到了汪孚林,却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一个少年,分明就是金宝和秋枫。虽说当着孩子的面谈生意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可他们足足被汪孚林干撂了半个月,这会儿谁都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机会。打头的那位老赣商便陪着笑脸道:“小官人,咱们的粮船已经到了好些天了,再这么停下去,就要血本无归。您就好歹开个收粮的价钱,成不成咱们好商量不是吗?”
今日的府试最后一场,考的是策论,连考两天,汪孚林起头在外等候的时候,就听到考生们出来的时候抱怨连连,题目出得那叫一个怪一个偏,等金宝和秋枫出来的时候,脸色也分明有些微妙,他还特意安慰了两人几句。毕竟,年少强记并不代表理解认知能力就强悍到什么地步,再说两人这时文制艺策论虽说是跟着李师爷方先生柯先生三个堂堂举人学的,可终究火候还没差点儿。此时此刻,他扫了一眼这些堵人的粮商,状似无可奈何地拱了拱手。
“各位误会了,我只是这一阵子抽不出空来,没想到却让各位蒙受了损失,只是这次粮食实在是送来得太多了。这样吧,就按照我之前从杭州那边收粮的价钱,下浮一成,一千石白米四百两,稻谷的话则按白米六成的价。各位若觉得能够接受,便直接去渔梁镇总仓把粮食卖了,我会让人给那边打招呼,准备收粮。”
粮商们本还以为今天要么被剥一层皮,要么也得好说歹说磨破嘴皮子,谁都没想到这么轻易。哪怕起头在心里骂了无数声奸商的人,这会儿也如释重负,一时之间,打躬作揖的人络绎不绝,继而急急忙忙告辞离去。等到他们一走,刚刚始终没吭声的秋枫方才不太理解地小声问道:“小官人之前不就是用缓兵之计拖着他们吗?怎么这么快就一下子松口?再拖一拖,说不定他们主动开价更低。”
汪孚林顿时笑了:“你以为我干晾着他们是为了要压价?如果我一开始就尽着他们,哪怕是开四百两收一千石,人家还认为是亏了,讨价还价,甚至死缠烂打全都会有,背地里还要骂我。可现在我爽快一松口,他们却都会觉得我之前是因为忙方才忘了他们,这价钱实在是公道再公道!而且,让他们知道徽州坐商已经全都在一条线上,下次议价就会容易很多。”
这次换成金宝瞪大了眼睛:“这么说府试这三场四天,爹第一天亲自送我们,今天接我们,只是障眼法?”
他这话音刚落,脑门上便挨了一个重重的爆栗子。他一下子捂住了脑门,痛得轻呼一声,紧跟着就听到一个恼火的声音:“什么障眼法,上次县试你们还被人质疑说是叶县尊偏私,这次府试我怎能不亲自上,看看谁还敢在老虎嘴边拔毛!你们考试那几日我哪有心情管这些家伙,让他们等个十几天又不会死,反正最后也会平价收了他们的粮食!”
秋枫顿时暗自笑出声来,见金宝本来眼角里还有些委屈的泪光,可转瞬就笑开了花,他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起头考场上那点小小的彷徨就全都丢到爪哇国了。可这会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路上经过的人常有往他们脸上瞥一两眼的,故而他也不敢就这样实话实说,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不我和宝哥把后两场做的文章背出来给小官人听听,看看我们的破题和承题还有策论做得好不好。”
汪孚林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只听秋枫推了金宝一把,金宝张口就来,他只好无可奈何地仔细听着。等到穿过德胜门一路步行到自家门口,金宝和秋枫的第一场四书题和最后一场的策论都已经背诵完,他却是越听越吃惊。策论的题目确实很怪很偏,可问题就在于,金宝和秋枫的两篇文章实在是做得太好了,好到简直让他有些瞠目结舌!就算是古文颇有基础,也同样受过方先生和柯先生特训的他,自忖就这个题目做策论,也未必能够胜过两人。
难不成是段府尊身边的人泄题?还是说自己身边有人弄到了题目……这怎么可能,段朝宗又不是叶钧耀!
一直捱到踏入他平日起居的穿堂厅,他才知道外人不会擅闯,这才盯着金宝和秋枫问道:“今天这两篇文章,你们是不是事先准备过?”
秋枫还打算含糊一下,金宝却已经老老实实地说:“前些日子柯先生方先生让我们做了十篇时文和十篇策论,还特意指点我们精修了一番,其中就有和这两道题目几乎相同的。”
汪孚林顿时陷入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抓狂中。这是漏题呢,还是押题呢?就算二十押一,这也太准了!这又不是命题作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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