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案首花落谁家?反正不关我家的事,能通过就行了。
对于不太在乎名次的汪孚林来说,名次根本就不是问题。他还记得从前在笔记上看到的,程乃轩和自己的县试名次是第三和第四,府试是十三和十四,道试却一失误就双双吊榜尾。由此可见,小小一个县试,名次高低那根本就不算什么。再说,自家俩孩子小着呢,金宝九岁,秋枫十二岁,又和叶钧耀关系非常,若是叶大炮真的给两人之中谁一个案首,那不得激发出十级地震来?毕竟,读书人的众怒那是不好犯的。
话虽这么说,醉得直接睡了一天一夜,怎么从府城客栈回到县城自己家都不知道的汪孚林,在汪二娘的提醒下,起床还是挺快的,而且麻利地更衣洗漱过后,嘴里叼了一个馒头,立刻快步出门去了此刻发案的歙县学宫既然叫发案而不是发榜,头名也就叫案首而不是榜首,当然,既然是县试,案首当然不能和院试第一一样大喇喇地并列,因此大多加一个小字,以小案首作为区分,而正式的名称县案首,反而没什么人会这么叫。
地方既然不远,汪孚林先是步行,而后听到放炮的响声,立刻变成了一溜小跑。等到了地头,他就发现场面比昨日一大堆人等散场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一科县试谁能夺下小案首!
汪孚林对于这个热议话题没多少兴趣,东张西望四处寻找自家两个小家伙,奈何放眼看去全是黑压压一片人头。根本找不到人。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有人突然从背后按住了自己的肩膀。吓了一跳的他扭头一看。却发现是柯先生正笑眯眯看着自己,而他后头则是一脸淡然的方先生。对于这两位师长,他一贯保持着七分敬意,此刻赶紧转身拱了拱手,正要开口说什么,却不想柯先生嘴里迸出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来。
“我硬是把老方拖出来的,上次你和程乃轩吊了榜尾,却是大宗师私心压制所致。这次要是拿不下一个好名次来,我们俩的脸往哪搁?”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方先生冷哼道:“丢脸也是你,不要拖上我!什么不好教,偏偏教给秋枫什么无快不破,他和孚林又不一样,县试不比岁考题量那么多,用得着一个劲求快?金宝虽小几岁,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我看把握更大!”
“小秋枫可不是仅仅只有快而已。别以为我是学你的,只让他求快。早交卷就是给其他争强好胜的人一个心理压力。更何况。他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写文章也好,为人处事也罢,全都是一击制胜,深得稳准狠三要诀……”
汪孚林眼看柯先生和方先生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毫不客气地开始唇枪舌剑,顿时无语。虽说金宝和秋枫确实资质不错,似乎有点学霸的潜质,可因为他自己对四书五经那就是得过且过的心思,自从两人前有李师爷,后有柯先生和方先生教导,他就彻底撂开手没管过,也不知道二人究竟如何。可是,这两位似乎真正的职司是叶小胖的西席先生吧,他家那两个只是附带的,如今这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他正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陡然只听得前面传来了一个嚷嚷声:“前十贴出来了,小案首出来了!咦,怎么可能!”
汪孚林顿时诧异了起来,可这会儿他没骑马,怎么也看不清里头的景象。好在前头的议论喧哗声须臾传了过来:“好像全都是年纪小的人在前列!”
听到这么一句,不但汪孚林吃了一惊,柯先生和方先生也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紧跟着,三人再也顾不上前头里三层外三层了,拼命从人群中挤了进去。好容易来到那贴着今日发案结果的高墙前,三个人全都往首位看去,发现并非汪金宝又或者是谢秋枫的名字,而是吴天络。哪怕汪孚林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不争第一,也和柯方二人一样,竟不由自主有些小小的失望。第二名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许山,可紧跟着看到三四名,汪孚林不禁为之眉飞色舞。
金宝竟是排在第三,秋枫紧随其后!这不是和当初他和程乃轩的情形一模一样吗?
然而,他们的高兴劲还没过去,耳畔就传来了大声嚷嚷:“案首才十三岁,第二第三第四也都那么点年纪,尤其是第三第四,谁都知道是哪家的,这分明是徇私……”
这个私字才刚出口,那嚷嚷的人就只听一声凛然暴喝:“谁说徇私,给我大大方方站出来!县试正试一场,覆试三场,又不是一场定输赢,考的是综合全面能力,卷子一场场都贴了出来,不服气的把自己文章也拿出来比对比对,请人评判看看谁的文章好如何?”
柯先生和方先生刚刚还只见汪孚林脸色恬淡,仿佛对于名次问题云淡风轻,此时见他暴跳如雷怒声反诘,甚至连请人评判的话都嚷嚷出来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他们也同样不忿自己辛辛苦苦教出来的学生却被人质疑,少不得也声援了一把汪孚林。以至于那位本来应该是焦点人物的小案首少年郎,这会儿竟是成了边缘人物。而原本挤在角落里看榜单的金宝和秋枫,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维护他们,无不又感动又高兴。
也许是汪孚林这一年多来名气响亮,也许是金宝和秋枫并没有夺得小案首,也许是因为叶钧耀最近政绩斐然名扬徽州,质疑的声音一闪而逝,连带本来还被人说是年纪太小的那位小案首吴天络,也平安过了这一关。出自西溪南村的他是和汪孚林冰释前嫌的同榜生员吴天佑的弟弟,哪怕知道汪孚林是为了金宝和秋枫,但性格和哥哥南辕北辙,竟有几分腼腆的他还是上来谢了一声。至于排第二的许山,同样也才十四岁,四个人凑在一块,全都是半大小子。
尽管汪孚林自己看着也不大,可按照金宝论起来,那就不止是科场前辈,还是长辈了。知道金宝和秋枫的这两位同榜并不住在城里,这会儿还急着回乡向家里人报喜,他笑着与人说了两句话,就没多留二人。此时此刻,四周围的人群也散了不少。但是,过了这一关,如若府试折戟,来年还得从县试开始考,所以对于名次之争,大多数人还是挺在乎的,一道道**辣的目光少不得往金宝和秋枫身上转悠。
汪孚林却也不在乎,拉了两人和方先生柯先生回去,他少不得又问了一下叶小胖这四场的成绩。对于这个正经的学生,纵使一贯严肃的方先生,也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笑意:“还算不错,放在这一次的县试中,那文章应该能进前十五,毕竟他的资质要稍稍逊色几分。不过也不能骄傲,县试一年一次,做不得准。”
这考试都考完了,叶县尊也从学宫里出来了,汪孚林便打算晚上过访叶大炮,中午则是准备让刘洪氏多烧几个好菜,也算是慰劳一下家里这两个县试拿到好名次的小家伙。他踏进家门后先对刘洪氏吩咐了一声,把金宝和秋枫带到书房,正想勉励两句,谁想到秋枫就有些犹豫地问道:“小官人能不能去问一声叶县尊,缘何给了我们俩这么高的名次?我和宝哥的背功都很好,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可真要说做文章,未必就一定比那些长者更强吧?”
所谓长者,当然不会指的是那些已经三四十还在磕磕绊绊考第一级县试的那些老士子,而是指的十五岁往上,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渐渐成熟的。
汪孚林诧异地看向金宝,见金宝也是连连点头,他想了想,毕竟事关重大,他也就不管什么避嫌不避嫌了,点了点头就径直出门。熟门熟路钻进了知县官廨叶钧耀的书房,他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不等叶大炮询问自己此行杭州如何如何,他就涎着脸直接把金宝和秋枫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叶钧耀这才找到了几分父母官的实感,腰杆顿时挺得笔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得意:“有人质疑怕什么?这你就不懂了吧?少年强,则国强,尤其是县试这第一级,该考的早就考过了,那些十五岁朝上还没过了县试这一关的,锐气已失,文章纵使做得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已经是匠气十足,进取不足,所以小案首断然不能给他们,一定要用来褒奖新锐!要不是金宝这最后一场文章做得不错,可誊抄险些来不及,一笔字写得有些草了,我点他小案首又如何?”
见汪孚林瞪大眼睛,叶钧耀便指了指桌子上一摞纸卷,笑眯眯地说道:“他们这四场的答卷,你看看,方先生柯先生真神人也,我家明兆也是一日千里,更何况他们两个本来就资质上乘的?”
等在外头被人誉为战斗力强的汪孚林呆头呆脑地拿了卷子开始一目十行,叶大炮方才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往下说道:“这前十之中六个都在十四岁以下,当然并不全都是本县的私心,段府尊任期已经不多了,府尊身边的秦师爷之前来暗示了一句,虽说过了府试那才是童生,可既然有个童字,显然便是当年管县试府试道试叫做童生试的宗旨,应该大力提拔少年新锐!”
这话倒是听着很有道理,可汪孚林对于徽州知府段朝宗身边的什么师爷倒真的没怎么听说过,此刻听了,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段朝宗离任在即,准备好好提拔一下徽州府的青年才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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