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场面,简直就是恶心之极,包厢里面用的饭桌是圆形的,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有十几盘碟碟盅盅,都是些湘西特色菜,正中间还有一盅黄精炖老王八,十分滋补,然而因为之前聊得热烈,所以基本上都没有动过几筷子。
此刻这一桌子菜,被中年医师口中喷涌而出的红色蚯虫给占领了,这些细线一般的小虫子在桌子上游绕着,而好几根,正好喷到了对面肥人虞老板的衣服上,死命往里钻,吓得他脸色惨白,哇哇大叫,拼命地拍打胸脯。
旁边的老封也吓找了,不过他好歹是警察出身,退到墙边之后,望着场中,若有所悟地皱着眉头。
我和杂毛小道自然是早有准备,带着椅子往旁边躲开。
我捏着鼻子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杂毛小道调侃这行骗多年的父子俩个。那老头子田炳华又惊又疑地看着幸灾乐祸的杂毛小道,总算是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了,脸色憋得铁青,似乎快要窒息一般,豆大的汗珠也浮现在额头之上,伸出手往前指,刚刚说了一声:“你……”
他肚中便轰鸣如雷,一大口血就吐了出来。
他这情形,与他儿子田夜廖那状况又有所不同,吐出的是一块血淋淋的肉团。这肉团是由无数细密的小虫子组成,在餐桌中间蠕动了一会儿,跟那些红色蚯蚓打成一团,场面十分怪异。这老头儿吐完这口血,气息终于顺了过来,脸色苍白得惨无人色。
他倒也是一个闯过码头、见识过世面的角色,眼招子厉害,知道自己和儿子此番的表现,是遇上了高人,二话不说,拉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跪下,伏地不起,悲恸地说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老人家,求高人放过小老儿吧,放过小老儿的这傻崽吧……”
他倒也是一个演技实力派,说话间,眼泪就不要钱地奔涌出来,头磕在了包厢光洁的瓷砖地板上,也猛,好几下就有鲜血渗了出来。
我从状况发生开始,便没有说过话,而杂毛小道却一直在调侃这爷俩,使得老头儿一直以为他才是正主,头磕如捣蒜,声泪俱下,而旁边的田夜廖则捂着嘴巴,也跟着磕头,场面一时间十分悲情。
旁边的老封实在看不过去了,咽了咽口水,斟酌完语气之后,小心翼翼地跟杂毛小道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林森兄弟,要不然……你放过了他们两个吧,一大把年纪的。”那胖子虞老板也随声附和,说对对对对,这位兄弟,你看看他们两个,都磕成这副模样了,就绕过他们了呗?
杂毛小道讶然,一脸的天真无邪,说天啊,你们居然认为是我做的?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我们同桌吃饭,有谁看过我动手脚了,你们不质疑这饭店的卫生状况,反过来还诬陷起我来,这是什么道理?
他说得激动,无比愤怒,委屈地举手发誓道:“这两个人现在这个样子,跟我真的没有关系,不然,不然我他妈的……”
他刚刚要发毒誓,我拉住了他,说老林,你何必如此激动,反倒像是你心中有鬼似的,何必?
说完我又转头对这老封和这肥人虞老板说道:“他们二位都是当世的名医,这点小状况,倒是难不倒他们自己的,所以这里就不用劳我们操心了。事情闹成这样,这顿饭也没有什么胃口了,既然歉都道了,我们的气也消了,不过,答应的医药费可都还没有说还呢。我看他们今天状况似乎不好,改日我们再来取钱吧,先走了!”
说完我拔脚就走,杂毛小道跟在我们的后面,趴在地上的那个老家伙悲声震天,哭嚎道:“两位小兄弟饶命啊,饶命啊,我们可不是什么名医,只是招摇撞骗,勉强混口饭吃而已,吹的牛皮也只是图个嘴快,哪里当得了真?别走啊,你们走了,我们就死定了!”
他人老成精,知道倘若死扛下去,自己真的就扛死了,而且没有一点儿证据,死也是白死,还不如痛快地交待,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小命儿。
听到这里,走到门口的我不由得回过头来,脸色阴沉地盯着这个留着白胡子、如同世外高人的老头儿,眯着眼睛,淡淡地说道:“好一个混口饭吃,你就为了混一口饭吃,诓骗了多少心急治病的老实人,延误了多少病人的最佳治疗时间,让多少穷苦人兜里面那可怜的钱钞进了你的囊中?混一口饭吃,你就要勾连上下,让那些被你诓骗钱财的人,连找个主持公道的地方都没有,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问一问自己,你对得起谁?”
我将自己心中的怒气,用最为冷静的方式表达出来,而这老头只是像个磕头虫一般,不断地求饶:“嘎老儿(方言,小老儿的意思)该死,嘎老儿该死……”
包厢里面出了状况,酒店的老板和服务员,以及客人都围了上来,瞧这场面,顿时议论纷纷。
杂毛小道冷着脸,嘲笑道:“你说你自己该死,干嘛不去死啊,在这里跟我们磕头有什么用,这是老天的报应,关我何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封也算是看出了一点门道来,拦着我们好声劝解,不让我们离开,然后掏出手机来,在过道上面,给马海波打电话。
没多时,他折回来,把手机递给了我,说王黎,老马电话。
我接过来,马海波在电话那头叹气,说陆左,你果然还是出手了,老兄弟,你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么?事情一闹大,到时候官面上追查下来,你们的身份岂不是都暴露了?
我透过半掩的房门,看着在里面哭天抢地的这对黑心诊所老板,冷笑道:“老马,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才跟你说实话――好男儿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有真本事,但向来不会用于常人,这是我的道德,不过别人倘若是欺辱到了我父母的头上来,而正常的法律手段也不能够撕破这点龌龊的话,我并不介意匹夫一怒。”
我面色狰狞地说道:“艹,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家人父母都保护不了,要裤裆里面的蛋蛋有什么用!”
马海波慌忙劝解我,说陆左、陆左,你别冲动,这种人渣虽然不对,但是你犯不着跟他们计较。我了解你,你肯定不会要他们的性命的,说吧,要怎么样办才行?
我眼睛眯了一下,说老马,这事儿是老天的报应,跟我没关系,不过呢,如果他们能够将自己的黑心诊所关张,去局里面投案自首,将自己这些年犯下的罪行交待清楚,并且承担罪行,该赔的赔,该坐的牢坐,我估计老天应该不会让他们就这样死去的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他跟老封说说,去沟通一下看。
我说好,你跟老封说吧,不过我明天中午就要离开晋平了,到时候出了什么事,都别找我。
我把电话递给老封,然后看了一眼那个自称神通广大的倨傲胖子,笑了笑,跟杂毛小道说走吧,这里面的空气,实在有些难闻,我们换一个地方去继续吃饭吧。
我们出了这酒店,然后沿着大街走,看着一中的学生放学,好多少年少女骑着单车欢快地从我们面前骑过,杂毛小道见我脸色依然有些阴霾,便笑,说好了,就这么几个小杂鱼,你至于这么不开心么?
我望着那些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学生好久,才摇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在想,倘若我没有被外婆种下金蚕蛊,碰到这样的事情,我会怎么样呢?
他好奇,说会怎么样呢?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几年来,我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很多对于普通人来说棘手的事情,我都可以轻松面对,能够对很多不公平的事情坚定地说不,我决不妥协。想一想,所有的艰辛和委屈,其实也是可以承受的吧?
我们另外找了一家比较有特色的餐馆用餐,这家的土鸡炖茯苓,有股浓浓的药味,不过倒也鲜美,苦中有甘。一顿饭吃完,我临时买来的电话就响了,老封告诉我,经过一番思考,这诊所的父子俩决定投案自首,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悉数供认,至于以后怎么判,要看法院,而那个虞老板也表示尊重他们的意见。
我说好,事情就这样吧,我知道了,希望老天能够因为他们的幡然悔悟,原谅他们,这件事情我会一直关注的。
我们在靖州待了一下午,四处游玩了一番,可惜不是六月天,杨梅不成熟,不然定然可以大快朵颐一番。下午的时候,我们确定了那爷俩儿已经去投案自首了,松了一口气,让肥虫子偷偷地去给他们解除了所中蛊毒。
其实我当时虽然愤怒,但是也有些担忧,生怕这些家伙不知敬畏,闭上眼睛、硬着脖子跟我硬抗,到时候,说不定我手上就真的多了两条性命。不过还好,他们都怕死,知道传闻已久的苗疆蛊毒,是他们所不能够理解的世界,因为敬畏,所以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如此最好。
我回到了晋平,跟我父母说那黑心诊所的两个医师,都投案自首去了,他们被骗的钱,说不定以后会补回来,他们都很高兴,说老天有眼。
到了次日中午,我接到董仲明的电话,说接我们的车子已经过了湘湖,很快就到我们家了,让我准备一下。
我点头,然而还没等到这车子,我家里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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