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人的达幕遮大会今天举行,整个天山脚下都沸腾了。
在罗织湖畔,一名沉默的中年男子将一张长弓背到了一名少年的肩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少年只略微露出了自得的神色,便立时得到了一个严厉的警告,只在父亲扭头的时候暗自吐了一下舌头。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一名身材及其魁梧的中年络腮胡男子对着一名尚显稚嫩的少年说着些什么。
少年显然是有些焦躁的,但中年男人的和颜悦色让他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这样的情景还发生在很多地方。湖畔,帐篷旁,帐篷内,山脚下,还有山腰上。
粘罕勃律双手扶住占达山的肩膀,鼓励了两句,然后离开了,占达山背起铠甲弯刀长弓以及箭囊,向着远处开阔的赛场走去。
在占达山经过一座帐篷的时候,一名汉人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小王子真的不需要外臣的帮助?”
张说笑着说道。
占达山破天荒的没有置气,站直了身体,对着张说行了一个奚人的礼节,然后说道:“张少府盛情,占达山谢过了。今天是达幕遮大会,张少府玩的开心。”
张说一怔,然后笑着说道:“哈哈,既如此,外臣预祝小王子旗开得胜。”
占达山再行一礼,然后离开了。张说看着占达山的背影,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进了毡帐,换上秦国官服,在粘罕勃律亲兵的带领下,向着赛场的看台行去。
陆陆续续的,有参赛选手走到了一起,汇成一支人流。
两个少年走到了一起,占达山比扎木齐要矮一点,年龄却大上半岁,只不过娃娃脸显得更为稚嫩。
“占达山安答,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但愿你输在我手上后,不会像两年前打猎时一样,像女孩子般哭泣。你若是输在被人手里,我会为你报仇。”
“扎木齐安答,你若是输了,我会展现出胜者应有的风度,让你体面下场。同样,你若是输在别人手里,我会打败他。”
两个少年经过父亲的开导,彼此间不在针锋相对,用力抱了一抱,然后在人流中沉默的走着。
身边的人都是提着铠甲刀剑,或是怀里抱着箭袋,有神色冷峻,有姿态傲然,对两个孩子也没有多少谦让之心。
在达幕遮大会上,占达山不是粘罕勃律最喜爱的小儿子、奚人的小王子,扎木齐也不是最强大的奚人战士扎罕什的独子。没有人会对他们报以除对手之外的任何感情。
奚人胜者为王败者寇的思想比鲜卑人更加深重,简单来说,就是凭实力说话,愿赌服输,光棍的很。
占达山与扎木齐走在人群中,不时地侧目看看周围,看看有哪些人是值得注意的,心中猜测着可能遇到的对手,既有可能遇到实力不济的对手的侥幸期望,也有想与真正的强者一决高下的机会。
行走在这条路上的,除了参赛者,还有不少的贵种家族,乘着车舆携儿带女的,他们中有人是参加女赛的,有的则是全家来观看的。
占达山与扎木齐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古依达尔。
尚未长成的古依达尔今天盛装而出,五彩的衣裙像是天边的彩虹一样夺目,圆圆的脸蛋依旧是红扑扑的,可能是因为今年也要参加达幕遮大会的缘故,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古依达尔当然也发现了占达山与扎木齐。女孩子对于男孩子的眼光总是敏感得很,尽管有很多人朝着古依达尔看了过来,但是古依达尔仍然在第一时间分辨出了占达山与扎木齐两人。只是碍于父亲娄靖涵与母亲古依达尔阿丽,不敢乱动。
娄靖涵是奚人部族的王辅,相当于汉人的宰相,位高权重,作为粘罕勃律的左膀右臂,精明过人,只是不苟言笑,很多奚人都十分惧怕他。
此时他乘坐在牦牛拉的马车上,左手边妻子古依达尔阿丽,右手边是一双儿女:长女古依达尔和幼子雅哥。迫于威严,一家人并不像别的贵种家族那样,车上有说有笑。
奚人人丁不兴,部族一夫多妻,鼓励生育,像娄靖涵这样一夫一妻,一家只四口的,实在不多。
实际上粘罕勃律也暗示过娄靖涵可以广纳妻妾,但是都被娄靖涵以“赘婿之身,不做他想”为由拒绝了。二十余年来二十余年夫妻相敬如宾,相濡以沫。这在奴隶制的奚人部族之中是极为罕见的。因为这个原因,古依达尔阿丽对于自己的汉人丈夫言听计从,家庭十分和睦。
这也是奚人对于这位“汉宰”极为敬畏的原因之一。娄靖涵是王辅,但因为他是汉人的缘故,奚人内部更愿意称他为汉宰。而奚人对他的敬畏,敬来自于娄靖涵的人格,畏则是来自于娄靖涵杀伐果决的无情与冷血。
谁说奚人是野蛮人?跟这个文化之地而来的汉人一比,奚人的快意恩仇简直就是可爱了。
汉人杀起人来不动刀子不见血,动刀子更是不见血不归鞘!
奚人对于这位汉人的敬畏体现在各方各面,几乎全部的奚人在这位汉人面前,都是服服帖帖的。比如此时的占达山与扎木齐,就因为娄靖涵顺着女儿的眼光向这边看了一眼,两个少年就噤若寒蝉,老老实实低头走路了。
同样的,走在娄靖涵车驾旁边的参赛者,也都收起了各种狂傲的神态,转而变得老实无比。
在赛场外围,各部落的人聚集在一起,热烈讨论着今年夺冠的热门。
作为奚人部族的王辅,娄靖涵当仁不让的担任了达幕遮大会的司仪,在进行了繁琐的入场仪式之后,便开始了预演。
所谓的预演,也就是赛前表演,不过是往年优秀的奚人战士演示比赛项目而已。
在偌大的赛场上,摔跤、团战等精彩纷呈,表演成分大于实战。如果说摔跤与团战是主菜,那么射箭就是主菜中的主菜,在预演的最后,便是呼声最高的射箭。
占达山与扎木齐在来回策马奔驰弯弓搭箭的十余人中,看到了扎罕什的身影。
作为奚人最强大的战士,扎罕什的箭术在奚人部族之中,自然是最好的。弓弦清颤二十余次,百二十步开外的箭垛无有不中,就是柳枝头上射摇摆的红花,展翅欲飞的禽鸟,也是应弦而落。其中包括了一次两连珠,两支先后而至的箭矢,射中同一只鸟。第一箭射头,飞鸟跌落,第二箭射身,将下落的鸟儿钉在木桩上。
这一手两连珠,自然是获得了全场上万人的欢呼。
看台上,与粘罕勃律互举一杯,对饮之后,张说道:“扎罕什侍卫长今年不参加,真是可惜了,外臣还想着一睹丰姿呢,看来是没有这个福分啦!”
粘罕勃律微微一笑道:“这只是巧技,小道尔,扎罕什已不屑于此啦。奚人善射不假,但秦人更是以精于弩箭著称于天下,比起秦人的万弩齐发,我奚人的区区箭术,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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