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青草芽儿的审讯记录,谢神策又在关押青草芽儿的密室外,仔细的观察了她一段时间,看到基本无异样之后才离开。
没人能伪装的这么逼真,至少谢神策没见过。
三月中旬,谢神策来到了运城,秦国与晋国的战争前线。
在运城,谢神策见到了身上有伤的谢衣。
谢衣是在诱敌深入之际于乱军中身中流矢,所幸伤势不重,谢神策知道的时候,已经基本无恙了。
等谢神策获弄明白了战况之后,才知道西线远远没有谢衣在军情战报里说的那般轻松。
白良玉的河西秦军,是秦国最能攻城略地的一支军队,与秦国西北骑兵并称为大秦的“矛与弩”。矛是步兵的大方阵,弩是骑兵的骑射。
秦国为了此次战争,先后投入了约十万大军,其中包括了从秦国西北调过来的八千铁骑,以及河西的三万主力大军。
白良玉在用兵打仗上的天赋不输白颜,加之手中战力极高的骑兵以及秦国河西军,晋军应对起来颇为吃力。就算是名将如谢衣,也很难在他面前占到多少便宜。
这还是在西北军加入战争之后,在谢衣设计歼灭了近万秦军主力之后的情况。
秦军的凶猛,粮草的紧张,朝中的诘难,西线人心的不稳,都使得谢衣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而谢神策在了解了战局以及后勤之后,对谢衣就只剩下了佩服。
在最困难的时候,西线仅有两万余人可用,这两万人硬是撑了半个月,直到西北军援军到来。
在最困难的时候,粮草只够吃两天,最后是谢衣亲自带兵,从秦人设计好的圈套中虎口拔牙,夺下了半月的粮食。
在最困难的时候,齐王与夏侯䜩几乎弹压不住关陇世族的反弹力量,最后是谢衣直接镇压了准备造反的两姓。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写在递往晋都的加急中。
......
此外还有将官之间的矛盾,士兵的情绪安抚,百姓的意愿指导等等,都有谢衣的影子。可以说,西线能坚持这么久,是谢衣以一己之力,构筑了一道长城。
此时叔侄两正在巨大的沙盘前,在讨论着什么。
谢神策看着疲惫,却目光如炬的谢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衣不管谢神策,侃侃而谈。
“......白良玉想要在永济与东华山固守,然后打通南下的路,此是一条妙计,但河南道有重兵防守,而且秦人粮草难以为继,因此一直不通。本帅将主战场定在了运城与永济之间,拖了他半年,目前已经是双方都欲退而不得的状况......”
谢神策微微苦笑,说道:“大伯何苦如此,依着侄儿的意思,就是放他进来又如何?山西道的这些世族,不就是最能蹦跶的么?让他们尝尝秦人的厉害,大伯也能少操一些心。”
谢衣吹胡子瞪眼喝道:“胡说!”
“我晋人的地盘,哪能容得下秦人撒野?再说了,打压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哪里用得着借他人之手......之前想要造反的两姓,不过是翻手之间,本帅便将其镇压了。如今的山西道,还有那个敢不听话?陈华是个软蛋,自家人都说不动,偏要本帅来帮他清理门户。事后非但不领情,还没完没了的弹劾,真正是个没有器量的人......”
“陈华的事,侄儿是知道的。”谢神策想了一下说道:“朱、周两姓,确实该杀,就是陛下从缇骑处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也说是杀得好。但是大伯......可能是下面的人会错了意,将陈华小妾的一个远方侄子也杀了......陈华那个小妾是周家偏房,她的那个侄子是她在周家最能依仗的一个,所以......”
朱、周两家在关陇,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但在谢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扫荡下,只能无奈落幕,家族核心子弟被屠戮一空,偏支偏房被发配西北筑城去了。谢衣在那段时间杀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当今户部尚书陈华最为宠爱的周氏小妾的侄子。
说起陈华的这个小妾,在当时的晋都还是一段美谈,说是陈华在仕途不得意、被贬西南之时仍然不离不弃,一直等到陈华再度被起用。晋都中人曾经引以为“蓬蒿虽远走,然终落于地”来形容二人之间感情的忠贞——虽然谢神策觉得这句话更像是落叶归根。因此陈华对于这个周姓的小妾也是最为宠爱,要不是正妻乃是赐封的诰命夫人,陈华早就休妻了。
在陈华仕途平坦之后,原本与她不怎么亲近的周氏家族便开始向陈周氏献殷勤了,陈周氏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拿起什么时候该放下,于是投桃报李。家族借势与她个人的需要——娘家实力向来是上层世族婚姻中重要的一环,使得陈周氏与周氏家族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而在周家,陈周氏的侄子,就是她的代言人。
只是在周家,陈周氏的话语权并没有占到多大的分量。周氏家族对于陈周氏,更多的是有限度的投其所好,在涉及到根本利益的时候,家主对于家族的把握还是相当牢固的。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陈华通过陈周氏释放出的与晋帝“和解”的信号并没有得到周氏家族很好的理解,或者说是接受。周家的“不配合”与朱家的顽抗,最终的结局就是从大晋世族志上除名。
陈周氏最喜爱的侄子,就是死在了谢衣的手上。
这件事不但让陈周氏面子大跌,也让她一下子失去了与陈家主母争权夺利的根基。悲伤愤怒羞愧之下,将一肚子怨气撒在了谢衣的身上,于是在陈华耳边大吹枕头风,要陈华将谢衣“绳之以法”。
之后就有了陈华不知疲倦的对谢衣的弹劾。从军粮到抗旨,从杀降到擅自后撤......变着花样来。反正谢衣的毛病比比皆是,真要挑刺,随时都有的说。
当然,这许多的弹劾,晋帝都是象征性的随手处理了,从陈华弹劾到现在,谢衣也就是被不疼不痒的口头批评了几句。每每传旨的钦差在一阵言辞的宣读了圣旨之后,就赶忙扶起谢衣然后低眉顺眼谦卑的答话。
谢衣对晋帝这样的做法已经习以为常了。这是从他带兵打仗时起就有的觉悟,对此并不上心。
而据谢神策所知,陈周氏应该是被家族破灭弄的有些过于紧张了,对陈华催促的有些过了,导致陈华有些反感,最近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往晋帝处递折子了。
这只是两人之间的一个插曲,一带即过。两人真正关心的事情,还是西线的战局。
秦国借晋国内乱之机发动战争,在战争伊始取得了巨大的优势。在晋国西北军与贺楼部激战的空档,打过了黄河,在谢衣到运城指挥的前期,慢慢站稳了脚跟。虽则在后来被谢衣设计歼灭了约四分之一的主力,进入了战争相持阶段,但毫无疑问的,白良玉在战前做的种种铺垫,都能确保秦国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继续占据优势。
大半年的战争,让两国都很吃力。
尤其是连年战争的晋国。虽则在淮扬道的支持下,晋国挺过了最艰难的时期,陈华与谢裳在王老尚书的基础上继续开放商业,对大晋的民生经济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但大晋国力的衰退,是不可避免的事。
秦国的情况比晋国好不到哪里去。粮食一直就是困扰秦国发展的重要掣肘因素,大半年的战争,又是极为耗时耗粮的攻城战,虽然不会动摇根本,但这一仗打完,无论胜败,秦国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恢复。
谢神策与谢衣讨论着战局,一方面计较得失,一方面权衡各方。
叔侄两的侧重点又不一样。谢衣更多考虑的是两国之间的对比,谢神策则更要注重于大战对晋国内政产生的影响。
谢衣的境界——好吧,姑且称之为境界——与眼界都不在谢神策的层面上。谢裳曾经说过,谢神威与谢神策兄弟两,很像他与谢衣,只是谢神威比谢衣更自私一些,谢神策比他也更冷酷一些。
谢衣本人则认为谢裳说的这样子,很好。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老太傅所希望的。
谢衣与谢神策讨论了很久,在天快黑的时候,谢衣对谢神策说道:“有没有兴趣跟大伯上战场?”
谢神策笑着说道:“自然是有的。”
“那好,过段时间,让你看看大白鱼骑兵的厉害!”
“有我西北陌刀威武?”
“唔,虽然不想承认,但大白鱼骑兵确实是很厉害。”
末了谢衣带着微微的失落,又加了一句:“有机会的话,你将来可能会见到奚人王帐狼骑,小心点。”
谢神策奇道:“奚人的王帐狼骑,我听说过,战力不输大白鱼骑兵。”
“呵呵,不是不输......大白鱼骑兵,就是脱胎与奚人的王帐狼骑。要不是奚人人口实在太少,秦国早就不存在了。”
“这么厉害?”谢神策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衣叹了口气,说道:“奚人不满万,满万则天下无敌。”
谢衣微微侧首,仿佛是看到了一群自天山而来的黑色洪流,马蹄溅起的黑色泥土,和挥舞着的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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