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权臣 正文 第二百六十五章 要下雨了

严杰崆准备回军撤退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距离晋城五里的山道上，一万三千人山贼，被晋军伏击了。

无数的羽箭从山上抛洒而下，没有反应过来的山贼纷纷中箭，而让严杰崆恐惧的，还不止于此。

改作前军的后军发现，回撤的路被堵住了。从山上滚下的巨石，也将一万多人分割成了几段。

这条山道——比较宽的山道，不然也无法通过楼车那么巨大的物体——严杰崆和山贼已经数次来回了，是攻打晋城的必经之路。因为晋城守军数量上的严重不足，只能定点守城，所以严杰崆从来没有想过这天路会突然出现晋军。

就是桓石、尹中和、文山、方农时、韩到临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里。因为在之前看来，晋军除非白白送命，不然以那点军力分兵打埋伏，根本起不到作用。

两边的山峰，此刻已经成了箭塔，晋军毫无顾忌的开弓，短时间内山贼也冲不到跟前来。

此时已是深秋，视线良好，山道两边因为山贼的通行没有树木遮掩，山下的山贼就像是活靶子，只能靠着盾牌进行被动防御。

“盾牌！防御！架起来！保护大头领！”

“不要乱，只是小股敌军的骚扰！”

“敌人不多，已经有兄弟上去清理了！”

“坚持住！”

“......”

中层头领们的呼喊此起彼伏，竭力维持着阵型，不让混乱扩大到无法收拾的独步。

就在弓箭手们开弓不断的时候，在山贼头领们组织防御反击的时候，山上的喇叭又响了起来。

“你们中埋伏了！你们已经被被围了！”

“桓石与韩到临已然授首！尔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天兵已至，尔大营已然为我所得，尔等已经败了！”

“提督大人有令，献上投名状者免死！全家不死！”

“严杰崆是叛徒，他出卖了你们！”

“尹中和已经投靠缇骑司了......他给你们的情报是假的！”

“投降吧！放下武器......”

“......提督大人运筹帷幄......”

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在山谷间不断回荡，传入山贼的耳中。晋军的大喊仿佛是印证了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山贼们又慌乱了，刚刚组织起来的防御很快垮掉，伤亡在短时间内急剧攀升。

人在突发危机面前没能在第一时间稳住阵脚，便很难在越来越危险的过程中冷静下来。

严杰崆的突然撤军让绝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有些人内心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之后在晋军箭矢从天而降的一瞬间，这些人就如同严杰崆一样，已然惶恐到无以复加了。

中了埋伏！晋军的援军来了，我们中埋伏了！完蛋了！

......中高层头领中可能有能够及时反应过来的，但下层小头目以及普通山贼，只听号令，一旦没能得到及时的指挥，人就会跟着自己的情绪走。整个军队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造成的影响就将是连锁性的扩散。

一个人的慌乱，可能造成一伍人的慌乱，这一伍人的慌乱或许就会成为一标人惊慌的源头，然后恐慌就会扩散到一营乃至全军。

本来就不稳的军心，加上晋军的呼喊，山贼们的阵型维持不住了。

慌乱中，严杰崆下了马，将高鸭子的皮甲剥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么做不是因为严杰崆没有披挂，而是因为他的披挂实在显眼，在没有掩护的山道中很容易就会被晋军的弓箭手认出来，从而变成重点照顾的对象。严杰崆在那一瞬间十分庆幸自己没有丢下高鸭子。

在手下亲兵的层层防护中，严杰崆躲在马后，念头百转，思虑着该如何突围。

桓石与韩到临死没死，大营丢没丢，此时都不重要，严杰崆唯一想要做的就是逃出去。

回去的路被堵住了，严杰崆只能向前，两边的山上都是陷阱，冲上去的人已经死了好些，而且山上还有大量的弓箭手。

那么......只能往前冲了，即便前方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

严杰崆大吼一声，然后率领亲兵带头向外突围。

......

谢神策与乌山、米鱼、杨总司等人此时站在晋城城头，听着数里外传来的喊杀声，喜气洋洋，几欲把酒临风。

自送出情报说朝廷援军将至之后，两天的时间山贼再也没有动静，谢神策便已经能肯定山贼是准备“绝地反击”了。虽然谣言的作用被严杰崆的屠刀压制到了最低，但这在严杰崆选择出兵人手的时候，还是会发挥作用。也就是说，昨晚桓石与韩到临率领一万人设伏，就已经是极限了。

一万人，设伏......谢神策笑了笑，这个数字虽然很庞大，但与他预计的并没有多大的出入，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作用了。

从晋都出发前，谢神策与周锦棉的谋划中，这一环节，经过了两人无数次的推敲与演算。

离间，攻心，可以登城却绝不被攻破，援军的时机，敌人心理的把握，以及......即将到来的反攻，都是两人无数次推演之后的结果。

也就是说，早在谢神策达到晋城之前，这一切的事情，都已经被完全的掌握了。

而在这些谋划的环节里，缇骑的侦查，是最为关键的。正是赖于缇骑几乎没有错误的情报支撑，谢神策与周锦棉策划的这一幕，才会得以完美的展现。

周锦棉的孩子估计要满月了......

谢神策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过身，看着一干人等说道：“此役，山贼已经完了。这是诸位近月来辛劳的结果......不说了，准备出战吧。”

谢神策在昨晚就将一切事情和盘托出了，至于此时，该怎么做，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从北面来的一千骑兵以及五千步兵——包括七百陌刀手，都已经就位了，晋城此时还有整两千人，加上缇骑的四百黑甲骑兵，对付严杰崆，已经是足够了。必要时晋城集中起来的四百缇骑也可以披甲上阵。不过基本是用不上他们的。

北面总共只来了六千人。是的，只有六千人，但是击溃了桓石与韩到临的一万人，此时还将严杰崆的一万三千精锐困在了五里外的山道上。

四位将军下去传令了，此时尹中和并不在此，他在军营等待命令。

谢神策借他之名向严杰崆送了一封信，然后断送了数万山贼大军。在送信人穿回了消息说已经与那边接上头了之后，谢神策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他送出的消息没能传到严杰崆手中，现在想来，必然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缇骑的监视之下了。

尹中和至此才明白，自己的投降，一开始就在谢神策的算计之内。而更有可能的是，就算是没有他率领一千人投降，谢神策也能将援军的消息送到严杰崆手中，而且不会让严杰崆怀疑真实性。

自己的到来只不过是让谢神策少花费了一些手段而已。这一切，他作为一个假装投降的人，见证了这一切。

尹中和知道，他是生是死，只在谢神策的一念之间。

他不想死，他想活。

于是尹中和起身，对军帐外的两名缇骑说道：“两位兄弟，请带我去见提督大人。”

虽然尹中和明白自己在一开始就不被谢神策信任，但是普通缇骑并不知道，就是晋城刺史王冲、长史张参、大李小李老王将军等人也不知道。

谢神策在宣布山贼完蛋了的时候，还说是尹中和的功劳。

别人都在恭喜尹中和，恭喜他为朝廷立了大功，也提前预祝他作为先锋能取下严杰崆的项上人头。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不是立功的人。而是......快要死了的人。

他只不过是被谢神策稍微利用了一下，在谢神策计划中，他不属于晋城这一方，而是属于注定要失败的山贼中的一员。

关于这一点，都不知道，就是谢神策身边的缇骑也不知道。

所以两名缇骑很顺从的将尹中和带到了谢神策的面前，谢神策此时已经回到了刺史府，准备稍后随军出征。

尹中和跪在谢神策的面前说道：“提督大人，我不想死，情给我一条活路。”

谢神策吃了一惊，他觉得尹中和是有可能直接来找他的，但是没料到尹中和这么直接。谢神策在用一块绸子擦拭狭长的汉刀，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不来找我，我或许会当做你是真的投降而饶你一命，但是，你来了。你来了，并且求我饶了你，说明你一开始就是骗了我的，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既然如此，......你觉得，我还有可能饶了你么？”

尹中和说道：“提督大人本就没有信任过我，所以我不觉得辜负了提督大人。”

“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你觉得自己......义正言辞的形象，会为你求生增添几率么？有没有你我都会赢，所以你对本提督没有什么价值。”

“小人能为提督大人取下严杰崆的人头！”

“没有你本提督一样能取下他的脑袋。”

“是的，但是提督大人要多死很多人。而我可以靠近他，成功的机会要大一些。提督大人饶了小人，小人的命就是您的，我手下的一千人，也就是大人您的......大人不光可以不死人，还可以多出来一些人，为什么要拒绝呢？”

谢神策想了想，笑道：“既然这样，那好，你还是先锋，我给你一百人。拿不回来严杰崆的人头，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尹中和立时跪下，大声说道：“小人领命！”

......

谢神策出城以后不久，便遇到了溃散下来的三千多名山贼。为首的正是突破了包围的严杰崆。

四百黑甲卫呈箭头状发起了冲锋。

重骑兵平原冲锋，便是陌刀军也极难抵挡，何况山贼？只是一个冲锋，三千山贼便成了一盘散沙，谢神策随后率领两千府兵跟进，将其彻底打散。

严杰崆破釜沉舟的突围失败，带着残部向西北方流窜。

谢神策随即遣军追击。

不久，谢神策与北方的五千余人会合，两军合七千七百人。

北方来的援军，是张叔夜从太原府调过来的人，历经二十余天的行军，终于在合适的时候赶到了。领军的人是谢神策熟悉的伍清河。

“小侯爷，末将昨夜以陌刀军扮成民夫混在粮草队中诱敌，山贼果然上当！是役，我军斩首近千，伤者无数，敌军大败。今晨我军在山道埋伏，将严杰崆万余大军截做数段，击溃之，严杰崆近四千余人败逃。”

伍清河简明扼要的讲述了经过，谢神策点了点头，然后下令骑兵上前追击。

严杰崆突围的时候还有近四千人，临到晋城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三千出头，可见山贼已然破了胆，在这么短的路程中，就有大量的人掉队。而如今，经过骑兵的一阵冲杀，与府兵掩杀，严杰崆最多只剩下两千人。

七千人追击两千吓破了胆的山贼，无异于大炮打蚊子。

谢神策让四位将军带五千人回城。

经过一宿的大战，即便是太原府的精锐也十分疲惫了，需要休息。况且谢神策走的时候将晋城的兵力抽调一空，此时晋城就是一座空城，随时有丢失的可能。

另外，数万山贼的溃败，安排受降，也是一个繁琐的任务。

拨两千人追击，尹中和与他的一百黑鸦卫亲兵也在其中。至于为什么尹中和这个先锋带的人从三百变成了一百，对此尹中和的解释是，一百人就足够了。

众人深以为然，坐拥数万大军的太行山霸主，一夜之间便只剩了两千人在仓皇逃命，正是凤凰落毛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人人都可落井下石。

谢神策与伍清河领着一千骑兵五百陌刀军与六百步兵追击严杰崆，只带少量粮草，另拨了两百余匹骡子和驴驮运盔甲器械，轻装简行。

严杰崆的逃跑方向还是很耐人寻味的。谢神策有些明白严杰崆的顾虑。

太行山周边固然是最佳的逃跑线路，无论是进山还是暗地里获得一些有来往家族的放水，都比往西北越跑越远要好。因为西北方是山西道的腹地，西线正在与秦人交战，严杰崆若是过去，相信谢衣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在背后捣乱的小毛贼。

然而严杰崆往西北方去了，谢神策思量着严杰崆可能是害怕回太行山，原先有过利益往来的家族，会对他出手。

毕竟严杰崆已然一败涂地，没有了能力撑起太行山所有的走私，且此后太行山必然会是朝廷重点照顾的对象，这个时候趁着严杰崆失势，在他背后捅上一刀，是最能撇清关系的时候了。

十月十九日，谢神策追上了严杰崆，双方大战，严杰崆败走。

十月二十一日，双方再次接战，严杰崆再败，然而逃亡的方向已经偏向东北，进入太行山外围了。

在十月二十四日，谢神策第三次追上了严杰崆。

这个时候，严杰崆已经逃到了陵川县。

在姬氏祖地，双方再次交战。

这一次，严杰崆带着千余人进行了殊死的反扑，最终逃进了深山。

在这一战中，谢神策发现了明显的不同。山贼们没有粮草，数天的疲于奔命，居然在这个时候重新凝聚了军心，而且战斗力隐隐恢复到了原先的水平，在包括了一百黑甲卫近千骑兵的冲击之下，堪堪突围。

这自然是不合理的。然而在谢神策看来，这恰恰又是最合理的。

严杰崆比他们早到姬氏祖地，然后休整了两天，期间得到了姬氏的帮助。

看来，这些家族与山贼之间的利益关系比谢神策想像的还要复杂。这复杂的情况，只能用一个字来解释，那就是——利益。

是的，利益，每年与山贼的交易以及依托山贼进行走私获得的利益，数额大的令人发指，已经能够让这些家族不惜暗中资敌与缇骑为敌，也要保住朝廷想要杀死的人。

然而这才是正常的......谢神策在心里这样想到。

看看阳泉四姓就知道了，那就是最佳的证明。四姓不惜扶持山贼谋害谢神策，原因之一是因为郑克明的反武，要保住世族的延续，原因之二就是这些家族自身与山贼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联。

就谢神策所知，四姓与山贼的交易中，盐铁牲畜，布匹与粮食，都会直接与山贼进行交换，或者给予山贼一定的抽成，通过特殊的路径与北燕人走私。

三蹦子在四姓倒台之后，直接搜出的白银就将近二百万两，加上田地房屋，山场河泽，累积财富很可能会翻倍！

四百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是大晋近半年的税收收入！能养活整个北方军和西北军！数年！

这就是世族的力量。

像数百年前的大楚皇朝开国皇帝，得一代名相王言表的半数家产就能起兵数万从而一步步壮大，最终威加宇内。至于后来的晋太祖、秦太祖等人，无不是因为世家大族的支持，开创了数百年基业。

四姓与太行山山贼有如此联系，积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大晋还有多少像四姓的这样的家族？诸如郑克明这样的权贵，有从中捞取了多少的利益？

也无怪乎他们敢于直接挑战晋帝，敢于谋杀他了。

谢神策骑在马上，继续追击，他没打算放过严杰崆。但显而易见的，回到老巢的严杰崆必然会强大起来，周边的力量肯定会给与他便利与支持。且到了太行山中，谢神策骑兵的绝对优势，就被无限制的降低了，甚至会成为累赘。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神策在马上，看着渐渐阴暗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的湿度，下令安营扎寨。

要下雨了......

（PS：今天一章。熬一熬，清明三天假在向你招手呢~~周末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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