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贺若部的残余,一个是高门大族的世子,身份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二者相遇,火星撞地球。
在让人惊叹的枪术与刀术之后,二人回归最原始的军中格杀法,一刀一枪都极为简练致命。军中武艺与江湖功夫不同,法度森严绝不花哨,力求最快最准最狠最杀敌。二人有些杀红了眼。
任少卿看着城下灰头土脸的两人,心惊胆战,犹豫着要不要让身边的副使叫停,但啜嗫了好一会儿也没敢开口。
谢神策也在观望与叫停之间徘徊,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城下两人很显然已经打出了真火,刀刀拼命、枪枪要命。谢神策决定再看一会。
贺若缺心里有梗,在妹妹回草原祭祖为嫁入谢家做准备的时候,居然听到谢神威要迎娶婉婷公主的消息,这令他十分愤怒。他需要发泄,一路单枪匹马而来战意高昂,再加上与谢神威正是敌手,没有理由不打个痛快。
何况谢神威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清醒。
果然,十余合后,谢神威一刀劈退贺若缺,便停手了。
贺若缺也收枪,两人相视无语,走进城来。就像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谢神策惊讶于两人的默契。
谢神策惊讶,步六孤乞延眼中闪过狐疑,任少卿则是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谢神策看见了步六孤乞延眼中的异色。
在简单的军营,大夫正在为谢神威与贺若缺清洗伤口。两人都是轻伤,本想随便包扎一下,但谢神策坚持慎重对待。
贺若缺是一个人来的,而且身上有血迹,那杆大枪上散发着血液凝结后的腥味,谢神策不想谢神威感染。同样也不想贺若缺有有后遗。
没人比他更明白破伤风在古代军队里的杀伤力了。即便两人的刀枪都不是普通钢铁。
趁着谢神威与贺若缺在包扎的时候,谢神策把步六孤乞延叫到了帐外。
谢神策道:“乞延将军,请务必保密。”
步六孤乞延先是一怔,而后狂喜,而后严肃,说道:“小侯爷放心,某知道该如何做。”
至此步六孤乞延终于肯定了与谢神威交手的人,就是贺若部的残余。不由得神情激动。
步六孤氏与贺若氏乃是鲜卑的两部。且步六孤是鲜卑大姓,地位较贺若氏还要高,是鲜卑老八部之一。
鲜卑老八部如今早已没落,当年的丘穆陵氏、独孤氏、步六孤氏、贺赖氏、贺楼氏、勿忸氏、纥奚氏、尉迟氏、贺倪氏八姓如今只剩下独孤氏已然有一席之地。其余诸姓或灭族,或汉化极深,已经降晋降秦归燕了,现在鲜卑境内,老部族不多了。
步六孤氏降晋,接受晋国汉化较深,大部分人都改了姓氏为陆,散布在了大晋各个地方,步六孤乞延是其中一支传统保存较完整的汉化鲜卑族长,被谢衣委以重任,镇守黄沙关。
步六孤与贺若氏是兄弟部族,一直有通婚的传统,两族的联系一直极为紧密。在步六孤归降晋国以后,这种联系也未曾断绝,一直持续到了贺若氏被突然灭族。
贺若氏被灭族的数月之后,步六孤乞延才收到商队的回报说贺若部已然鸡犬不存的消息。
乞延一度十分伤心。但今天他见到了贺若部的幸存者,而且这名幸存者功夫十分厉害,所以他很欣慰。
乞延自然懂得谢神策话中的意思,既然贺若部被闪电灭族,那么就一定不是寻常争夺水源草场之类的冲突,而是有关某些秘辛的。若是贺若部还有幸存者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必定会引起许多麻烦。
实际上在贺若部被灭族后,乞延就身先士卒参与了谢衣歼灭其中一支王庭千人队的战役。
谢衣的目的很明确,既然是鲜卑人想要的,那么就一定不让他们得到,鲜卑人找东西的手既然过界了,那就砍掉。
谢衣的军事部署打乱了鲜卑王庭骑兵的搜索,这实在是帮了四处逃窜的贺若兄妹一个大忙。
至此乞延先前眼中的疑惑消失殆尽。他是谢衣亲命的黄沙关守将,直面鲜卑的第一道防线,自然不会是昏聩之辈,这些事情,一想就通。
既然大帅早有部署,那他乞延就不多手了。而且看情况,这位兄弟部族的幸存者得到了大帅的赏识,与世子小侯爷关系都极佳。
待包扎完毕,谢神策让乞延屏退了所有人,乞延也下去后,谢神威问道:“雀儿在何处?”
贺若缺冷笑不止,“你还有脸问?”
谢神威道:“她终究是我的人,你已经阻止不了了。”
谢神策哑然,厉害啊,不愧是威帅,什么时候给办的?
贺若缺道:“她还在草原,安全得很。”
“草原就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别忘了你是怎么族灭的。”
贺若缺听到灭族两个字,眼中的仇恨一闪而过。
“她在流塞州。”
“你想害死她吗?”谢神威猛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流塞州的首府大灞城就是二里人的一处据点,那么整个流塞州都可能遍布二里人的的眼线,此时贺若雀在流塞州确实十分危险。
“我是先回来的,就是要找你问个明白的。商队还在后面,她没有危险。倒是你自己该想想要怎么对我妹妹解释。”
谢神策见这两人怄火的对话,心中实在是无比气堵。便开口道:“她现在差不多到哪里了?”
贺若缺道:“应该快到边关了,有淮商商队护卫,安全无妨。”
之后一路无话。
由于在黄沙关莫名其妙加进来一个人,使团的氛围就变了,以前愉快前进的一千多人的使团,现在安安静静了。任少卿更是发挥了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每天就找老古下棋聊天,再也不去谢神策处逢迎拍马了。这让谢神策安静了好多天。整个使团也发现了上层领导中气氛的微妙变化,因此有些压抑。许多人说话声音都小了,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被整天板着死人脸的驸马爷找茬收拾了。
一连两日,使团走过了荒漠,开始进入了草原,但是两天来除了遇到两拨游骑兵外,一个部落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然而谢神威越往北走,神情便越是放松,偶尔开始在草原上策马狂奔。一行人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点。
这是一块晋国和鲜卑人的缓冲地带。鲜卑南下和晋国北上反击,都需要从这里过。这条路,东边是太行山,西边是沙漠,是唯一能联通南北的道路。被鲜卑人称为集道,意思是去集市的道路。说明白点也就是最方便劫掠的道路。
而随着越来越往北走,越来越多的草地出现在了眼前。第三天,在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使团安下营寨。
当晚,谢神策找到了谢神威。
“哥,有人在跟着我们,铁卫的报告说,从今天中午就盯上咱们了。”
谢神威淡淡道:“这条路上,到处都是马匪,我们这么多人,要是还不能引起注意,那才奇怪。”
贺若缺端着一碗肉汤,边喝边道:“我一路过来,只遇到极少数的零星马匪,一般的马匪,是不敢动大型商队的。何况你们是和亲使团。”
三人围着火堆,沉默了。
谢神策突然道:“这里再往北,是段部的势力范围。”
贺若缺神情顿时凝重了许多。他早已知道谢神威与段部的过节。
谢神威嘴角泛起冷笑挥手招过来一名传令兵,道:“把大旗收了,外围布上陷阱,晚上小心巡视。”
谢神策笑道:“唔,这个主意好。”
贺若缺不解道:“为何要撤下大旗?”
谢神威淡淡的瞥了贺若缺一眼,没有回答。
贺若缺顿时被谢神威的眼神惹毛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明明有意思!”
“我对你没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问这话才没意思。”
“……”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意思意思就行了。”谢神策赶紧架开两人。
安抚下贺若缺,谢神策轻声道:“其实没什么,就是试试他们可有胆子。”
贺若缺不解,“若真是段部,要是对你们下手,恐怕就麻烦了。毕竟不是所有鲜卑人都愿意和亲的。你们到底做何打算?”
谢神策笑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段部的‘嘲讽’,当然前提那支可能出现的马匪就是段部骑兵扮的。若真是段部,那么他们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那么收旗这一举动,便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与挑衅。我与大哥早就与段部结下梁子了,不怕他们不来。但是他们若是来,鲜卑王庭那边可就不好交代了。”
“你如何能保证你能活着到达鲜卑王庭?”
“别这么乌鸦嘴,我肯定是不会死的。应该在昨天,三千铁骑与两千陌刀军就在黄沙关集结了。段部只敢耍耍小动作,大动静是不敢的。”
“原来谢大帅为了你们兄弟两个安危,早已做了部署。难怪你如此自信。但若是段部不惧威慑呢?”
谢神策笑道:“那这就要看段匹鄯有没有胆子玩一票大的了。”
谢神策看着贺若缺,神采奕奕,“最多两千人!段匹鄯最多只敢动两千人!多一个人我就不姓谢!”
贺若缺沉默半晌,缓声道:“如果是我,只需要五百骑兵就能冲破这个营盘,你凭什么能在两千骑兵的冲击下活下来?”
谢神威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们兄弟不行。”
“疯子。”
“你怕了?”
“我贺若缺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今晚如果有人来,我们比比。”
“好啊,比!”
谢神策道:“我说,你们两个不至于连这个都要比吧?”
谢神威与贺若缺不再出声。
随后传令兵将谢神策的安排通传了下去,大营便很快熄了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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