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策发现了一点:这叫房间里面的人,居然有近四分之一是谢家门生!
有两个是爷爷的学生,那就是自己的师叔,还有四五个称自己为师弟,那就是自己的师兄。这些人在报上自己名字以后都会把跟谢家的关系随便提一下。于是谢神策虽然记不住他们都是谁谁谁,但好歹记住了有几张脸跟自己家是有关系的。
有关系就是好。谢神策心里有点小得意。这样就不怕有人给我穿小鞋了。
与众人见过后,钱老随后说道:“你也看到了,这太学里多是你的同门,因此你切不可以娇纵,须用心教授太学生学业。你在教习中是最年幼的,甚至许多学生都比你大。然而既然陛下认为你可以教授太学生,那太学院就不会有人怀疑你的学问能力。但是究竟你能否胜任,还得看过程和结果,如果你不行,可别怪老夫参你。”
谢神策暗道:说到底还不是对我有怀疑么?于是正色道:“谨记钱老教诲,定不负圣恩,不负期望。”
钱老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准备一下,还有两刻钟,巳时就有你的第一堂课。”
什么?现在就有我的课了?!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准备啊!我怎么不知道我今天有课?皇帝送的一箱子书我根本没看过啊,这要我怎么讲?谢神策很诧异愤怒慌张。
钱老说完,递了一张课表给谢神策,上面详细的列着他的课程和一些调课规定。
“你是新人,教授课程不重,只有一般教授的一半,可得用心上课了,每一堂课都会有记录,我会关注你的。”
随后有人带谢神策去了自己的一间教书间。一件不大的房间,内外两间,内间是书房,外间是吃饭所在。条件还不错,而且居然给谢神策配备了一名小书童。
这小书童都是太学附近良家子弟,年纪不大普遍十来岁。都是以伴读为生的良家小孩儿,小小年纪已算是出身社会养家糊口了。太学会定期自主招募书童,为那些没有自带书童的人准备搭手的。当然这工资太学是不会出的,谁需要书童谁出工资呗。
谢神策的这名小书童就是太学院分配的,谢神策可以先试用几天,如果觉得不错再正式录用,一个月六钱银子。谢神策是本来就没有带书童的,而且他也根本没有书童,就连在滁州的时候也是没有书童的。书童?大师兄算不算?
他现在婢女倒是有两个,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带进来。
还有半个小时不到,得临阵磨枪了。看着书桌上的书籍,谢神策对门外的书童喊到:“一刻钟后喊我带我去教舍。”
吩咐过后,谢神策便聚精会神的看起了讲义,不过两三页过后,谢神策就丢开了讲义,转而看书籍。
那什么破讲义,满页的之乎者也亦矣焉哉,谢神策看着就头疼,看了看书籍,居然是《论语》,谢神策不禁佩服,这是谁整理出来的讲义,跟《论语》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既然说《论语》,那么谢神策心里就有底了。
不要奇怪太学生为什么还在学《论语》,你小时候学的东西大学就不学了么?
半部《论语》可治天下,蒙童背的掉全部《论语》,能治天下么?皇帝能治天下,可他敢说能通析《论语》么?
即使是同一座山,站的角度不同,风景就不同,更何况看风景的人也变了。
《论语》真的是谢神策最厌恶的东西了,大学背书的记忆至今难以忘怀。谢神策很多以前的事模糊了,但是有些感觉记的倒是挺清楚。而《论语》更是他记忆最为深刻的。
因为讨厌所以总是记不住,所以要花更多时间去记忆,所以当记住了以后,就很难忘记。
谢神策胸有成竹。
然后,在书童的领路下面带微笑的进入了教舍。
人还挺多的嘛,一间教舍可坐二十人,谢神策粗略一数居然能有三十多。
这算是我的魅力么?谢神策自得。
呵呵,当然不算了。
太学生将来是要进入大晋官场的,因此表现就成了他们将来能捞到一个好职位的关键。
这里的表现好指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成绩操守佳,另一方面是人际关系佳。
所以,这堂谢老太傅的小孙子上的课,就成了知情人的关注点。如果能引得谢家小侯爷的关注并交好,那就等于是傍上了谢家的大腿,那自然就前途可期。
因此这间教舍里面除了本来的二十人,多出来的十余人都是他们的亲友,是来套关系的。
至于谢家小侯爷的学问人品,还真有人是不怎么在乎的:学问好怎么了?不好才好呢,学问太好我怎么在你面前怎么表现?人品?不好才最好,人品好怎么拉你吃喝嫖赌交流感情?
谢神策真的不知道他们会是这么想的。
当然就算知道,谢神策也不会在乎那些人的想法。
就像谢神威说的那样,你们记住我就行了。我记住你?你长得很好看么?
谢神策开始了他在太学的第一堂课。
首先做了个自我介绍,说道:“我便是你们这堂课的教授,姓谢,名神策,字凤之。”
随后开始讲课。
“......”
“导之以政,齐之以德,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
“夫子此言之意,在于重道德。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德在礼前,余以为便是教导人心向善为首,而法礼约束为次。此言大善。当今天子以身作则,便是行德于四海,扬善于五湖,百姓由此而感化,方能谨守晋律。国家因而井然有序,治世承平。”
“然礼亦不可废。圣人以为礼便是约束,礼便是规则,使人不敢僭越,让个人谨守自己的位置,因而世间贩夫走卒,王侯将相各行其道,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谓大同。”
“德为先,礼为辅,德礼相辅相成。然而任何过于偏颇的单一论见,余以为皆不可取。”
“先生,先前所言大同,是为德还是为礼?”
讲了半天,终于有人发言了!
谢神策微笑看着他,说道:“自然是为德。”
那名学生再问:“那小康是为德还是为礼?”
谢神策道:“自然是为礼。”
那名学生再问:“既然为德可治大同,为礼可治小康,那么自古以来,可有大同?学生愚昧,自问从不知自三皇五帝之后,世间哪还有大同?为德着众,为礼者甚,然为何圣人之后不见大同独有小康?既如此,先生所言德在前礼为辅,学生不敢苟同。”
待那学生说完,教舍里响起一片嘘声。
居然有人敢向谢家小侯爷发难,本来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学子顿时清醒了过来,有戏看了。
此时教舍里议论纷纷,有说此人胡言乱语哗众取宠的,有说此人所言有理值得深思的,有说此人言语早已偏出本课,有说此人善于贯通所学的,不一而足。
然而不管人们怎么议论,都很隐晦的期待着谢神策如何回答。
谢神策双手微微下压,笑着说道:“德与礼,本都是手段,能让国家兴盛的手段才是好手段。夫子所言之德,是对每一个人品质高低的区分,有德者品质高尚,自然兼济天下。无德者独善其身。这是对单个人的要求。然而礼,则是针对所有人的。王子犯法罪与民同,便是说的天下人都要遵守一个底线,这个底线,其实还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道德底线。因此德是针对个人,而礼是针对所有人,终归还是针对人的道德。只不过这个道德的范围更为广阔,而人若是不遵守这种大家都认同的底线规范,便会受到惩罚。”
“然而这都是为了治理好国家,只要国家兴盛了,都是好手段。而好手段,在于运用,在于用合其实,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是天下承平,自然无需严刑厉法,君王修之以德,百姓丰衣足食自然从之。若是国将不宁,一味怀柔便不是良策,此时礼法便应适时森严,以束乱心,以维系安定。此所谓天时人和。”
“再者地利。燕国为鲜卑慕容氏所立,野蛮不可教化。燕国勋贵可随意践踏法律而不受刑,因而礼法再如何完备,也是无用。而德则更莫要休提,燕人不通教化,哪里教的了?孔子大德,然亦困于陈蔡,何况燕人粗野?此所谓地利。”
此间,教舍哄堂大笑。
谢神策也笑了,不怕你们调皮,就怕你们沉默啊。
一时间教舍之中再次议论纷纷,一众太学生有人沉思,有人兴奋,互相说着自己的见解。
又有学生趁乱喊道:“然而先生还是没有解释为何为德不见大同啊。”
教舍瞬间就又安静了。众人将目光再次聚集到了谢神策身上。
谢神策道:“先前所言天时地利人和,便是为政以德与为政以礼的具体情况。”谢神策看着那位提问的学生,道:“你先前所问,要点正在此处,为德与为礼,其效果,不仅因时因人因地而异,更因所施用的对象不同,效果也不相同。圣人治世之时,民茹毛饮血,风餐露宿,圣人取火建屋制衣,便让人有了羞耻心,再后来便有了道德观,人们满足于此,因而教会人们有德,便可以治世。”
“然而如今天下,再不是那等只需温饱便能满足的天下了,人们有了更多的**,因此奸邪鬼魅便滋生了,所以人们的道德观便不再如以前纯粹了。所以再用为德之法便不再能大同。”
“因此,才诞生了礼法,在道德败坏到一定程度时,礼法便是最好的苦口良药。因此才有韩非子之法家。先秦之所以能五霸七雄据,是因为法,而大秦帝国二世而终也因为法。这便是先前所说的偏颇的单一之路必将造成恶果。”
“因此后来刘汉帝国,便是德礼并用,才有文景汉武的盛世。彼时之小康,较之于前人之大同,同样是满足了人民的需求,那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神策回答结束了。
此时教舍里再无人出声,有人默默低头思索,有人则似懂非懂不知所云。
谢神策看着这样的情形,心里非常满意。他不指望一次问答就能让太学生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的博士教授身份。他需要的就是有人不断地向他发难,不管是出于学问还是出于刁难,他都接受。因为他需要用这种通过解决问题的途径得到更多人的注意,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进而走向更广阔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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