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狐不傻,只是在这个时候,求生的本能让他对于眼前可以看得见、抓的着的希望,哪怕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心里有了这样的潜意识,当谢神策两次将他的情绪逼到爆发的临界点,然后再宣泄出来,之后所说的话,便也等于在宇文狐心里有了铺垫。于是本来如果单独拎出来说的、宇文狐脑袋被门夹了都不会相信的话,在这个时候,他听起来也不会觉得很刺耳,甚至在心中已经有了点点的认同。
于是宇文狐在被包围或许也不至于一定会死的情况下,听了谢神策一席话,觉得拨云而见青天,整个世界都亮了。
这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谢神策看了看小王,笑道:“你说的还真不错。”
小王低着头,淡淡说道:“我只是出了主意,怎么说怎么拿捏,还是公子自己的。公子窥探人心,我不如也。”
谢神策哈哈了两声,便不再说,一行人便往东去。
......这其中或许有一个需要提一下的插曲。便是当宇文狐等人匆匆而去之后,这边打扫战场,有一个没有死透的宇文部士兵一下子跃起,要将手中的断刀捅进旁边人的后心,当看见的人都来不及伸手去救的时候,谢神策奔雷一刀斩去那人的一只手,随后反应过来的人才将那偷袭的宇文部士兵斩首,彻底杀死。
经此一事之后,一些人虽然不说,但心有余悸,而一些对谢神策的薄凉心有戚戚的人,也开始慢慢重新审视自己当年崇敬过的提督大人。
宇文狐回到大营,自然气势汹汹的找了宇文邕一次麻烦,只不过似乎是被耶律京调解了。
其实关于宇文狐说的宇文邕要害死他这样的话,宇文狐自己也是不大信的――不能说决然没有,然而要说一定有,那除非是宇文邕脑子被马踢坏了。鲜卑南下如此很重要的事情,说是百年大计也不过分,宇文邕这怎么敢对自己出手,坏了父王的大计,十条命都不够杀。
只是.......然而谁敢说“一定”这样的话呢?都认为不可能的事,恰恰也会是最可能的。于是这样的想法在宇文狐脑中不断盘旋,两个小人儿一直在打架。终于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对着宇文邕发了一通脾气。事后宇文狐自己都觉得很没面子。
其实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宇文邕的暗中操作,要弄清楚并没有多么复杂。军中的战马,编号多少,在马屁股上都有印记,谁谁谁用的,也就能查得出来。那马儿能回来,多半也就能查得到它的主人是谁,随后也就能确定是不是宇文邕手下的人。只是这样的调查太麻烦,而且宇文狐也不见得愿意弄得很明白。
你要杀我,我只要怀疑就够了,至于事实,那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所以何必要弄得很明白?含混一点儿反而更好。让大家都这么想,哦.......你是要杀死我的。
事情可以慢慢来,宇文狐发过脾气之后,便也就安分了。只是彼此都知道,这样的种子既然埋下了,即便知道可能会是晋人的挑拨离间,也不能说和解就和解了。关系到王位继承切身利益,只有你死我活,没有第二种结果。因此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谢神策随手扔出的一点火星,便存活下来了。
宇文狐一来一回,北边对于这边第一次战况的反馈也下来了,上面催促用兵快些。
于是基于这样的情况,耽误了很多天的宇文鲜卑不再拖延,将优势兵力布置在了沸水周边,宇文狐在清理掉望山戍堡之后开始南下,配合宇文邕主力围困沸水。而另一边的耶律京,仿佛是最悠闲的一个人,这个时候也终于迎来了黑水郡紧急从南部调过来的州军。
数日之后,宇文邕还未能攻下沸水,一个西北军骁骑将军廖奏章率军不日赶到的消息,在黑水郡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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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深秋的淮扬道,自从下了几场秋雨之后,也变得寒冷,随着树叶凋零完毕,满山都变得光秃秃,前段时间踏秋游山的如织游人也不见了。
如今淮扬道的滁州大营,气氛很是诡异,前几年每年秋天必然举行的军演已经停了,而且整座大营都没有什么生气。
据说淮军大营将近七成的兵力,都调往沿江一带,做好了防御南宋来犯的准备。
这时候一名从盐城被家族召回的年轻人,在拜会过淮军大营的主人之后,穿过略显孤凉的大校场,然后与另一个年轻人上山。
这时候上山的,不是樵夫就是寺里面的和尚,只是樵夫与和尚上下山都要检查,严格的不行。一般人这时候其实也上不了山,更不敢上山,被抓住是要坐牢的。
樵夫从山上下来,挑着柴,遇见了这个年轻人,坐下说了几句话,大约是粮食怎么样,过得可还拮据什么的。樵夫见年轻人不是想要买柴禾的样子,一开始兴趣缺缺,只是后来觉得年轻人身上自有一股沉稳气度,于是便多说了些。期间樵夫数次准备提醒年轻人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往上走,但没能开口。
随后三人分别,樵夫挑柴下山。自始至终,年轻人虽然有过买下这担柴的想法,也最终没有开口。他不是一个自由人,贸然做些什么,让人知道了,于他而言或许只是些小恩小惠,与接受者来说结果却并不见得会好。
樵夫摇摇头,想了下,继续下山。
这时候上山......就连滁州城一惯喜好风雅的世家公子小姐们也无,这年轻人敢来,必然不是一般人,何况身边还带着侍卫。琅琊山上好哇,只不过近两年山上住了一对夫妻,山下就有士兵把守了。那对夫妻.......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樵夫有一次上山打柴远远地看了一眼,就羡慕的不得了。
其实关于这对夫妻身份的猜测,山下人也不是没有,加上听说过的一些事情,也能隐约的猜到是什么人。只不过即便是外界传的那样,这对夫妻也没人敢轻视,更不是他们这种小人物可以走进了细细打量的。
王钟与身后的人上山,期间都低着头。上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坐在亭子里歇脚,将有些痛的脚拿出来,倒了到里面的沙子,说道:“小七,你怎么看?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被王钟唤作小七的,就是当年与小九、十四等人作为谢神策的坚定拥护者,后来被一同打压的,此时也是被家族召回。因为早回来几天,便先陪着王钟去了趟淮军大营见过王臻,随后上山见王鼎。
此时被王钟这么一问,小七略有迷茫,愣了一愣,随后问道:“三哥,你是说谢帅的.......呵,你是说四姐夫的事情吧?”
“都有。”
“要我说,谢帅确实应该已经死了。毕竟朝廷的讣告都出来了,而且据说赐了谥号,武庄什么的......小九十四他们不服,因为这个,跟老八他们打过好几架,有铁......大哥护着,他们没能打赢,也不输什么。”
“没输就行。”
“三哥,四姐夫真死了么?”
“我也不知道,知道就不说刚才那话了。”
小七低下头,说道:“我是这两年才出去的,对于家里面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了,大伯把持了淮军,又把三叔关在了山上,我去年回来。没能见到。三婶婶让小和尚带了一个饼给我,没舍得吃,后来跟老八打架揉碎了.......你说是不是四姐夫真的回不来了?听说四姐也在那边.......三姐好像也在那边,听人说二伯收到过三姐的信,后来大伯问了,他说没有......”
小七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到最后或许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他没有让王钟回答什么,王钟或许也没有在听,就这样过了好久,两人起身,准备在爬。
“反正我是不信四姐夫死了的。家里让我们回来,不外乎是想要在宗族大会的时候说些什么然后再做些什么......这些年做的还少么?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做出什么来......这时候不平静,把我们都叫回来,还不是应付不过来了,这帮人......”
王钟拍了拍小七的肩膀,翘起嘴唇笑笑,不说话,上前去了。
在山上,一个老和尚与一名两鬓有些许灰白的中年人在说些什么,中年人不时有爽朗笑声传出,一个普通打扮的妇人跪坐一旁,慢慢的沏茶。
常理来说,男人与长辈说话,作为女人是不应该这样子的,但她既然是谢韫,那么一切的常理,安在她身上似乎都不太合适。此时她在沏着茶,手上丝毫不颤,却能够随着两人的思路节奏,不时插上两句话。
过了一会儿,夫妻两人告辞,老禅师并未相送,只慢慢收了那套茶具。
茶具很老旧了,是当年大师兄拜师时候,自己烧的一套,质量一般,托盘也是寻常木材,上面还有裂痕。那几只茶杯,当年谢神策顽劣,打碎了两个,用竹子补得,再后来有陆续碎了几个,就都是谢神策自己刻的竹杯了,现在只有一个缺了口的瓷杯,老禅师专门喝茶用的。搁茶杯的竹垫子,则是王鼎今年送的,夫妻两亲手编的,多余的竹子做了许多双竹筷,送给了寺里的僧人。
“大伯今年怕是要处置我们了。”走远了,谢韫轻声笑道。
王鼎摇摇头,说道:“大哥不敢的......毕竟要打仗了,他这两年虽然下手果决,很厉害,但对于兵事,他知晓不多,能力有限,就算逵儿能服众,也是不行的。”
“呵,王大都督很有信心......”
“夫人笑话了,这些又哪里是什么大事呢......只是......哎。”
说到这里,谢韫也沉默下去。然而进了门,房门关上以后,谢韫终究是开口了。
“京都来消息,说是二哥已经被下了狱,文昭逃了,下落不明。西北那边......凤之还是没有消息,我们的人因为这些事情已经暴露了很多,校刀营上个月因为粮食的问题又与镇潮军打起来了......还有说司马弼造反了的......”
王鼎叹了口气,搂住终于是忍不住情绪有些爆发的妻子,眼中有着疲倦。
这天下,要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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