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费因的预想之中,两个儿子加上一个心腹猛将,即便不能在一月之内完全拿下黑水郡,至少也能清理掉沿途的阻碍,然而宇文费因这回.......失算了。
因为他派过来的两个儿子,是宇文邕与宇文狐这极其不和的兄弟两。而那个心腹猛将,则是他两个儿子都不待见的耶律京。
宇文邕攻下石城之后,并未派来援军,情理之中的腹背夹击望山戍堡的愿景泡空,攻下望山戍堡的重担,就落在了宇文狐一人的身上。
望山戍堡因为地势,又因为人工作业防御,纵横交错的沟壑被伪装成坦途,骑兵冲锋,即便躲过了那层箭雨,也无法再往前。因为继续的话,人与骑兵都会掉进陷阱,被里面的木桩刺个透心凉。
三天以来,在这望山戍堡之前,宇文狐平均每天都要丢下至少两百具尸体,除了能肯定望山戍堡之中的箭矢、粮食、清水比之前少了很多,其他的......宇文狐并没有半点进展。
该死的......本开应该是那边牵制,这边趁机破开最为艰难的放手,最后双方在石城之下汇合的,结果宇文邕因为要抢攻,便毫不停留,趁晋军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将石城收入囊中。
之后.......之后那个贱婢养的就特么不动弹了!
想到这个,宇文狐脸上阴云密布。
军策是父王制定的,等到父王大军南下,定然要告你一个不尊号令的大罪!
当然,首要任务还是打下望山戍堡,如果在费因大军开拔的时候他还停滞不前,那么状告宇文邕就想也不要想了。宇文费因会第一时间将他的脑袋拧下来祭旗。
第二天,达达部全军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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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腿脚微瘸的汉子将一捆箭矢搬上戍堡,然后擦了擦汗。
被调到望山戍堡已经一个月了,上面至今也没能给出一个相对清晰的解释。
只知道他们这一百多人,是从黑水郡东调过来的,上面给的理由,那个让他们收拾破烂滚过来的将军只干巴巴的复述了一遍,说是因为西边大的厉害,好一点的戍卒都被抽走了,因为望山以北就是宇文鲜卑,需要人镇守,于是就将他们调过来了。
褚大兴是不愿意的,谁都知道望山戍卒的平均戍龄短,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战事颇多轮换补给的需要,另一反面就是此地的伤亡率实在太高。
特么正对着宇文部,经常打仗,能不死人么?
所以褚大兴知道自己要被调往望山的时候就清楚,这辈子估计是没希望回到自己那个四处漏风的破茅屋了。
他是不怕死――或许他也是怕死的,但他至今光棍一条,上下三代就只一人,了无牵挂,死了就死了。可是他手下的那十几个崽子不是啊!尤其是那个才来还不到半年的后生,他可还没娶媳妇儿。
至于其他人,其实多少都有家人,也都不轻松。所以以往上面数次调人,都故作疏漏,将他们这一堡略过了。
只是今次,他们没能逃掉。而之前有意出漏子的那名司马非但没有收到惩罚,反而因为调理有度受了嘉奖,所以褚大兴知道,这回有仗打了,而且是硬仗。
呸了两口沙子,褚大兴将自己的刀抽出来擦了擦,然后插回鞘里继续搬箭。
年轻后生这会儿正好睡,也已经有人醒过来了,还有昨夜守夜的人在打着死猪一般的呼噜,褚大兴对那几个汉子说道:“总觉得昨晚太安静,不是什么好兆头。”
与褚大兴一样,正值壮年但四肢健壮的汉子面色凝重,对褚大兴的话颇为认同。褚头儿虽然腿脚不如他们利索,战场上的直觉却绝非他们可比,之前几天宇文部骑兵的进攻,若不是褚头儿眼疾手快,他们两个就要被一杆长矛穿了串儿。
想到那一记犹如雷电一般瞬间即至的长矛,两个汉子都是一阵后怕。能不怕么?看看如今他们身后的石壁,那脱落的大片石块,正是那长矛威势的写照。
“我看鲜卑人的进攻就在这两天了.......石城的援军还没有来,我心里有些不安.......”
“据说领军的是宇文狐与宇文邕,还有一个耶律京,八部众一下子来了三个,我们对面的是宇文狐,那边是宇文邕......老实说,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不是很确定石城,是不是还在我们手里......我心里也不安,呵.......希望是想多了.......”
褚大兴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调试脚踏,弩,这种能够一枪贯数匹战马、并将士兵射成两截的战争利器,是他们能够在如潮的鲜卑骑兵的进攻下保持不被突破的最大依仗。作为一字排开列在最前面的三座戍堡之一,褚大兴这一堡,配备了三架脚踏,弩,加上弓、弩,无疑是杀敌最多功劳最大的戍堡之一,不光褚大兴,就是身边与他说话的两个汉子,在之前都不止一次的试过“串马儿”。
如果能够活下来,以战功计,褚大兴最少能捞个队长了,其他人各有升迁,或者被打散了去其他部队任伍长也说不定。
褚大兴调整了一下弓弦,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说道:“其实应当没什么大事的,只要石城不破,我们拥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凭借地利,将蛮子阻在外面一两个月,该是没有问题的,届时不光是廖将军的援军能到,铁门关那边,也定然会做出反应。”
两个汉字对视一眼,也笑道:“褚头儿说了,那定然是这个理儿。”
“当然,也不要想得太好了。得做好万一守不住的打算,若是......若是不成,你们带着后生走。你们在黑水城都有家人,后生的家中也有些钱财,帮扶着一起往南走吧......他家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点忙会帮的。”
“褚头儿......”
“你们先走,我没老小要照顾......到时候他要不走,就打晕了......”
“不!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别想打晕我!”
褚大兴与两个汉子猛然回头,才发现后生醒了过来,双目赤红看着他们。
褚大兴心头一震,本想瞒着他的,哪知道后生睡得浅,醒得早,这些对话,就被他听了去。
不过,听见了也好,还有个准备。
褚大兴笑一声,说道:“有些话,心里有,我们知道,不用说出来。知你不怕死的,也不会真的让你去死.......你爹娘其实我见过,那回去城里见的,让我照顾你,不是因为这个我才要......出了事情你先走,而是因为咱们这里,老光棍和有婆娘的,都不比你,你家是希望你有后的。当初你爹娘把你送进来,本指望着一两年之后,找关系把你送到郡城去的。你别死了.......”
后生张口欲言,褚大兴摆了摆手:“没有的事,别去想......就算是守不住,也是我们这些领了十几年军粮的人先上,没道理让你一个二十不到的后生送死。哈哈,说到这个年纪啊,我们可都是尝过姑娘的人,你一个半大小子,还没有过吧!”
后生愤怒加羞怒,脸色愈红。
又是一阵嘲笑,褚大兴轻声说道:“本想着等下个月,你十八了,老兄弟们出钱,我找营长批假,让你小子去石城的红粉一条街走一趟,不说最好的,起码得有十两银子的档次,不然老兄弟们没面子.......”
“褚头儿......”
“哈哈,不说了,看样子下个月是不成了,你小子别伤心,打完这一仗,老兄弟们肯定是要带你见识见识的!”
又是一阵大笑,随后几个中年糙人与一个后生,就坐在墙根下说姑娘。不过基本上是三个老爷们儿说,后生在听的认真,心里想着我见过的姑娘比你们说的要好看多了等等。不过还是馋的很,毕竟以前见过不少,可一次没吃过不是?
这时候戍堡里的人基本上都醒了,守夜困顿被吵醒的人骂骂咧咧,本要动手打人,一听是说姑娘,也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说当年在边镇自己的事迹,类似于“老子当年有个妞儿”怎么怎么样的事,总能引起他人表面不屑内心羡慕嫉妒的情绪,让说的人一阵快意,不过这里的人都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知根知底,有些事都是来来回回说了多少遍的,不好吹牛皮,因此还算收敛。
后生听的心驰神往,心道你那个姑娘,要是我当年,怎么怎么,或许结果就不是那个挫样了。
随着讨论的激烈,有的人还打起了赌,二钱银子,赌边镇头牌与石城春花楼的晶莹姑娘,哪个胸前的两坨肉分量更重。
正说间,气氛到了**的时候,远处一骑飞奔而至。这名骑兵吸引了很多人,褚大兴激动地站起来,然后脸色沉重。
那名骑兵身上有伤,而且背后中了一箭。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弥漫全身,褚大兴看了看身边两个汉子,他们眼中也尽是惊愕。
不多时,一个让人浑身发凉的消息在望山戍堡传开了。
石城,失守了,失守了.......
“石城没了,我们没有退路,只好死守......有不愿意拼命的,现在就可以走,不然等下去浪费时间,最后也是死......这个时候不要有什么想法,阵前倒戈投降什么的,不要有;不行强撑阵前出纰漏的,不要有,我会盯死你们......”
“如果你们没有意见,那我说一下接下来的部署......”
“......用纵深消耗他们......就是这么多,现在回去,下达命令,刚才我说的话记下了,都要说道,留下来的,写好遗书,找要走的人带回去,只有半个时辰,时间不多,赶快准备......”
营长脸上有着木然,声音大约也是木然的,褚大兴木然的听完营长的话,然后一步一拖沓的回去,也不知道说完了没有,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慌乱的找纸写遗书,后生是唯一识字的,把所有人的写完之后收好,然后找人去捎。
地面开始震动,褚大兴望着远处的烟尘,不自觉回头望望,后生已经回来了。
似乎已经是腹背受敌的境地,唯有死战了......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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