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夏侯陡然撕破脸皮猛攻的谢神策自然不会想到,自己无心插柳居然让日后的事情发生许多变故。只是这个紧要时候,他是没心情想以后的,何况想也想不到。
二十多人并列展开,只是将贺若缺李阎王等人穿插其中,北方骁骑卫与西北游骑兵便有史以来第一次组成战阵,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巨大的压力随之而来。谢神策面对曾经的下属,此刻举起手中的缳首刀,有些感慨。
曾几何时,这些人都是自己意志的具现,是自己手中的矛,自己手中的盾,攻无不克又坚不可摧。而此时自己的矛与盾,反过来对准了自己。
也是有人犹豫的。然而这种情况下,一旦整体冲锋起来,稍微错乱,都会引发恶性连锁事件,如果不想被身后同伴的马匹踩踏死,是没有人会停下来的。
刀刃切割空气,抹过衣甲,又破开皮肤,斩断血肉。鲜血飞溅,战马与人的嘶喊在这一刻便得无比无力,不断有人坠马,外围箭手的箭矢,也往往射在自己人身上,场面混乱。
在解决绝对的威胁之前,骁骑卫是管不了那些箭手的,手快的能够拨掉那些毒蛇一般伺机而来的箭矢,手慢视野窄的,就受了伤,或者被直接射死。
不多久错开,夏侯一挥手,缇骑分为两拨,变作两次冲锋,不给谢神策等人喘息的机会,再次扑杀。
李阎王与小王坚定的护卫在谢神策左右,这让谢神策面临的危险要小上很多,然而也因为如此,两人面对更多的敌人更多的战刀,很快就受了伤。
学成武艺,能做到十人敌,历史中也出现过百人敌,千人敌是不存在的,万人敌就是将兵将将的名帅。贺若缺此生都不会是万人敌,便立志成为百人敌,走上武道的巅峰。而此时眼下的情况,又不同于他当年在草原上面对马匪的追杀,对手都是精锐,是小规模战斗中懂得配合,且杀招层出不穷的缇骑,贺若缺之前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很难缠。
于是艰难的人,就变成了他们。两次交锋,人数就少了三分之一。
谢神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尤其是那些已经要逃出生天,却又在此陷入苦战,战死了的人。
当年铁卫战死,他心中有过自责,有过自省,更多的还是以此自我警醒。老太傅说他杀心过重,有时候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不是没有道理。便如同此时,当时不搅合,不让贺若缺一边射一箭,或许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了,自己这边就算是再等等,也不至于死人。
死人,翻来覆去的死人,死去的人自然不会再活,活着的人却因为某些人的某些情绪而死去。谢神策机械般格挡劈砍,脑袋中却想着这些事情。
战场走神是致命的。历史上,就算是大晋本朝,也不乏在战阵上随便发个呆就被人取走头颅的将军。即便有李阎王与小王拼尽全力护着他,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恰到好处的疼痛让人清醒,当谢神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这边就只剩下了十八骑。
人人带伤。
辛奇武冷笑道:“谢神策,如果能够活着出去,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宰了。”
“这事是我不对,我会给你机会找回来。然而在这之前,我也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所以,也请辛大公子放下你的身段,跟我西北军好好配合,莫再各自为战。”
辛奇武冷哼一声,向身后已然满身鲜血的铁叔点了点头,后者随不情愿,但还是恨恨然应允。
“骁骑卫,执弓!”
哗哗一阵,马弓上弦,迎着直愣愣冲过来的缇骑洒下稀稀拉拉十来根箭矢。
箭矢在谢神策头顶飞过,后发先至,落进了对面的阵中,几人落马,随后就与以贺若缺李阎王为凿头的游骑兵的冲击,没有顾忌,没有了身边人牵连的西北军最精锐的冲击。
十来根箭矢固然没有对缇骑造成多大的损伤,同时缇骑也在有限的冲刺距离内对队形做出了最正确的调整,然而对于常年在马背上与鲜卑王庭、宇文鲜卑作战的游骑兵来说,即便是小小的破绽也足以致命。
于是七八骑,如破竹般破了二十骑。
之后是骁骑卫的二次碾压。
顺手收割几颗人头,谢神策夹,紧胯下的战马,迅速向西南方撤离。
呼啸一声,骁骑卫护着辛奇武跟上,本就没有系上缰绳的战马背着粮食水源随后飞驰而去。
这一跑,就是三十里。
贺若缺有些遗憾,说道:“那小子命大,临走时候匆忙,没能一枪要了他的命。”
这小子,自然就是夏侯的儿子了。当时打起来,也不可能立即就杀死他。当时想着即便打了,作为夏侯的至亲之人,那小子在战败后也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却没想到夏侯果断坚决的可怕,竟然是一点也不在乎儿子的生死,悍然挑起战端。
这或许也是一种救人的方法,虽然冒险,结果却也证明夏侯赌对了。谢神策确实没有立即杀掉那小子,而之后即便贺若缺反应过来再出手,也已经迟了。
谢神策笑道:“留着也不错,至少这样的货色,偶尔还能搅搅局。若是杀了一了百了,夏侯彻底没有了掣肘,恐怕将来还会更麻烦。”
贺若缺点点头,如谢神策所说,留着这样一个狠辣歹毒心性却并不成熟的对手,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两人随即陷入沉默,直到被一声嗤笑打断。
“丧家之犬......”
辛奇武对两人——主要是谢神策,没有半点好印象,于是出言毫不客气,他身后跟着那名被称呼为铁叔的骁骑卫统领,一直跟着他的两个人中的另一个已经战死。尸体没能带回来。
“夏侯不是你的部下么?之前对你下手,可是没有半点犹豫,可见你谢神策在缇骑的时候,也不是多么得人心。那其中有你认识的人吧?甚至就有当初对你恭敬到恨不得以亲生老子供养的人,现在不也对你拔刀了么?你谢神策的失败,不只体现在一个两个人身上。”
“可见得是个废物!”
呸了一声之后的辛奇武见谢神策没有动静,更是没有来的火大。
“当初见你,还以为你是如何的韬晦,如何机巧百变,然而如今看来,只不过浪得虚名。你之前的所做所为,哪里称得上是智慧?呸!说你有虚名都是抬举你!老子当年瞎了眼。”
谢神策抹了把脸,凝结的血块从脸上头发上掉下来,谢神策怔怔的看着。
“你就是一个傻逼!只顾着自己好胜心的自私鬼!卖弄自己小聪明,自以为算无遗策的蠢蛋!你享有美名,外界无论是军方还是政界,对你的评价都很高,然而我没有看出来,你有什么值得人佩服的。”
“你没有把手下的人当朋友,你们更不是真正的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看似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为你赴死,可是我想那只不过是忠义的束缚,如果有选择,我以为,他们都不该为你死。”
“至少换成我的话,就绝无可能。”
“所以说,你有五六年的好名声,却连我一个背了二十几年骂名的窝囊废都不如......”
“因此谢神策,你该死。”
这似乎不是谢神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跟他说话了。他知道那是对的,所以他没有反驳。
当年改组缇骑司,就有人死的毫无价值,或者说他们那些人的死,其价值远远低于活着。后来发动一系列的事件,一些人原本似乎也是可以不死的。至于更早的,谢衣教训他与谢神威要爱惜士卒,则更明显了。
谢神策想到了铁卫,想到了老管家,想到了鱼凫骑,或许也有今天死去的缇骑,当年的部下,觉得自己似乎确实应该去死。
李阎王哼了一声,谢神策瞬间清明。
辛奇武见有人打破了他大量口水营造起来的氛围,脸上的嘲讽与恨意又加重了几分。
好不容易将谢神策带进自己的节奏,却被打断,要再绕回来,就很困难了。更何况谢神策已经清醒,那就是不可能的了。
谢神策起身,看着辛奇武说道:“辛公子,你说的都有道理,然而我不准备死。我活着,比死了有用处。”
“厚颜无耻之徒,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你想用语言刺激我,那抱歉,你之前或许有那么一丁点机会,但现在,不可能了。”
谢神策看着辛奇武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辛奇武,我,谢神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铁统领在辛奇武背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辛奇武微微扭头却没有回头,想了想,说道:“我有条件。”
“你先说。”
“你先答应。”
谢神策摇头:“那不可能,万一我答应了,你让我当众自刎怎么办?”
辛奇武怒道:“你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我不会辜负你这句赞美。”
辛奇武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心中的怒火,说道:“此间战事结束,他,借我用一年。”
辛奇武指着贺若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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