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城外的山贼再次攻城,只不过这一次只剩下了一辆楼车。
四辆楼车都没能帮助山贼拿下城头,一辆就更不可能了。
在丢下了数百具尸体之后,山贼于当天下午撤退了。
随后李守备清理战场,小李将军清点伤亡,大李将军修复城墙、疏运物资,老王将军则是带人将胜利的消息全城宣传。
当战报报上来之后,谢神策吃了一惊。
整整一天的激战,己方损失了一百多人,伤员也有百余,山贼死了一千多人。
如此激烈的攻城守城战,双方伤亡加起来只有两千!
这是很正常的。
然而经历过西北与鲜卑之间战争的谢神策,尤其是亲自指挥过葫芦腹山战役的谢神策知道,真正的战争,死亡不可避免。但也绝不是一般人口中“歼灭两万大军”就是杀死了两万人的。将两万人打残、打散,打到毫无组织再不能影响战局也叫歼灭。
所以说,一般的交战,死十分之一二,就是极限了。一方损失超过三成,基本上就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了。
像谢神策指挥的葫芦腹山战役,死伤过半的情况,是极为罕见的。
也就是西北军与面临绝境的鲜卑铁骑能干的出来,一般的军队,包括秦军,都是极力避免这种程度的伤亡的。
因此谢衣心疼,赵其心疼,之后的谢神策更是心疼。
所以此时的谢神策很震惊。
与当时相比,这样的伤亡简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谢神策站在城墙上,手按着砖石,杨总司站在谢神策身后。
“老杨啊,你知道吗?我刚才很震惊。”
杨总司说道:“提督大人的震惊,所为何事?”
“打的这么惨烈,伤亡居然只有这么小。”
杨总司不明白谢神策的意思。
“你想啊,当年与段部铁骑的大战,我西北军战死者十之四五啊,段部更是全军覆没。那才是真正的大战,真正的惨战。而今天,你看看,几万人的战争,死亡不到十分之一。”
杨总司想了想,说道:“那是提督大人用兵如神。”
“狗屁用兵如神!”谢神策大声骂道。骂过之后,谢神策的声音陡然小了。
“你知道我大伯后来是怎么说我的么?你不知道。但是你一定知道,朝中当时是怎么弹劾我的吧?好大喜功、不惜士卒、为一人之私利葬送了数千精锐......其中有一位老御史说的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说,‘嗷嗷之子,不见其父,含茹之内,不闻夫声;白首高堂,泣血悲啼,垂垂野叟,葬腹豺狼......’他还说,‘死的不是你谢神策的老子兄弟,你又凭什么踏着将士们的尸骨成为缇骑司提督’。”
“前面的奏折是爷爷拿给我看的,后面的话,则是刚成为缇骑司提督不久,他碰到我的时候骂我的。”
谢神策沉默了。
杨总司在他后面,不知道说什么。谢神策说的这些他都知道,尤其是老御史骂谢神策的时候,他就在场。
“我知道他为什么骂我。因为,他最的小儿子就死在了葫芦腹山。嗯,那是他最小的,也是最后一个儿子。之前的老大老二老三,也都死在了西北。”
谢神策趴在了城墙上,望着远处黑暗的群山,用力的搓了搓脸颊。
“打仗嘛,总要死人的。这个我知道。以前还以为自己斩首鲜卑几千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后来我发现,我也死了好几千兄弟。而且这些兄弟,我一个都不认识。”
“就因为我姓谢,就因为我是谢衣的亲侄子,就因为我是小侯爷,我一句话,那些人就会......为了大晋,去死。我原以为,这就是大权在握,这就是生杀予夺,这就是男人的追求,可是我现在觉得,我错了......”
谢神策用力吸了两下鼻子,然后扯下了腰间的水袋,狠灌了两口。
“走,下去看看。该收网了。”
随后,两人大踏步的走下城去。
大战之后,尤其是大胜之后,人总是会有疲惫懈怠的,晋城的守军是这样,来援的三千府兵也是这样。
入夜,累了一天的士兵饱餐之后都睡着了。军营里传来了震天响的呼噜声。一片片黑云飘过晋城,月亮很亮,不过视线并不清晰。
晋城的城墙静悄悄。
守卫士兵瞪大了眼睛看着城下的空地,仔细留意着除了鸟儿昆虫发出的任何其他的声音。
突然,城上的士兵一个一个的倒下了。然后在城门上方的城墙上,一只火把大幅度的摇动着,像是在黑夜之中作画。
轮轴咔咔的声音响起,在寂静的夜间显得十分清晰。
一队队黑衣的士兵鱼贯而入。然后消失在黑夜里。
“快快,那边!在那边!”
“玛德,你清点!弄砸了老子砍了你!”
“这边,是这边!狗日的往哪儿跑呢!”
“火油......火石......”
可以压低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忙着指挥进入城池的黑衣人往指定的方向快速前行。
晋城五里之外的地方,一片山林里,弥漫着恐怖的气息。即便是夜间出来寻食的猛兽,也不敢靠近,鸟儿更是早就飞远了。
马儿不耐烦的踢了踢腿,想打一个响鼻,却发现被套上了嚼头,发不出声,于是暴躁的动了动。
马背上的人感受到了马儿的情绪,于是轻柔的抚摸着马儿的颈部,像是情人的呢喃。
马儿不再暴躁,安静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却渐渐的烦躁了。
“怎么还没有动静!”
“可能是要一段时间吧。不准备充分就发动,城门也不容易控制。”
“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再等等......今夜必须要把晋城拿下!不然我们兄弟的嫌疑,可就没法洗清了。”
“是啊......”
两人停下了说话。
然而只安静了一会儿,先前开口的那人又忍不住了。
“玛德!自家军营死了人,却要怀疑到我们头上来,让我们打头阵,折了好些兄弟!”
另一个谈了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咱家哥哥本就不同意出兵,可大头领非要打。打还打不赢,娘的有一点事情就往我们头上泼污水。你不知道今天中午的时候哥哥的脸色,都能滴的出水来!”
“滴的出水来是什么意思?”
“没学问的东西,意思是乌云密布,阴沉着呢!你看着,要是今晚打下了晋城还好,还能为我兄弟正名,要是打不下来,哼哼,回去不光是我们,就是哥哥也得被罚!”
“嗨,我说哥哥,咱们的人都进去了,哪里还有打不下来......哥哥快看!起火了!起火了!”
“真的!儿郎们!准备攻城去喽!先入城的先得财宝喽!”
“唔喔!”
“杀啊!”
“哈哈!抢光那群狗官!”
“银子......女人......”
于是整片树林都轰动了,刀剑摩擦的声音,人们兴奋的叫喊,在这一刻猛然迸发了出来。
火把被点燃,如同燎原般的,星星点点汇聚成了火海,朝着晋城北门涌来。
此时晋城城内,厮杀正酣。
油罐被摔碎,随后火把落下,将油点燃,大街上被团团的火光照映的亮亮堂堂。
“你们中计啦!”
“哈哈!狗杂碎!进了爷爷的瓮就别再想出去!”
“乖乖伸出脑袋,让爷爷砍来!”
“杀同伴投诚者免死!”
“献上投名状者免死!”
大街上,七百名山贼被堵在中间,周围的房顶上都是弓箭手,两头的街道上,都是手持大刀厚盾的重甲步兵,尤其是有一头还隐隐传来战马的嘶鸣。
这进城的七百人,被带进了包围圈。
“兄弟们!我们只有杀出去!才能活下来!”
“给我杀!”
“杀!”
“拼了!”
能入城的都是敢战之士,至少勇武是不缺的,于是纷纷用手中的大刀去砸被黄泥封死的门窗,想要破出一条通道。有人顺着柱子往上爬,想要伤到房顶,将弓箭手杀死。
“没人要投降?”
谢神策偏了偏头,问向乌山。
乌山犹豫着说道:“这个......目前看来是没有,是的,目前没有。”
谢神策点了点头,说道:“你都说目前了,那就是说以后可能有,让他们继续喊,献上投名状的免死。我就不信几百人没一个怕死的!都是没有父母妻儿的寡汉条.子么?”
谢神策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里只是今夜的开胃菜,主菜还在后面呢!
乌山连忙吩咐下去,然后追上了谢神策。
于是这条大街上,弓箭手站在屋顶上,躲在厚实的盾牌后面,向着底下的人射出一支支夺命的箭矢,两头的重步兵也手持朴刀大盾,往中间倾轧。而屋顶上还有人在高声喊着“杀同伴投诚者免死”。
惨叫声与喊杀声交织在一起,汗水与血水交融,滴在了冰冷的砖石上,映着火光,转眼就被大脚踩破。
城外的人马杀就要杀到城门了,谢神策这时候上了城墙。
“大人,这次足足有五千人了!”
谢神策笑了笑,算是配合了乌山的激动,说道:“五千人,加上城里的七百,加上白天的一千多,也就不到七千人,对方还有数万大军,不会那么随便就垮掉的。”
“提督大人,卑职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说。”
乌山于是疑惑道:“为什么这次提督大人没有用水淹或是少他们的粮草呢?据卑职所知,他们的粮草可是眼中匮乏的。”
谢神策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说道:“情况不一样的。何况之前下雨,根本没法烧,即便是天气干燥......你都知道要烧他们的粮草,他们怎么可能没有防备?而且,最关键的是,击败他们不难,难的是杀光他们,而我,就是要灭了这些人。”
火光越来越近,那跳跃的火光映在了谢神策的眼眸上,仿佛是从谢神策眼中喷出来的一样。
乌山看着谢神策,又想到了那些秘密武器,不由得一阵哆嗦。
近了,近了,靠近巍峨的城墙。
城门的关着的。
打头的两名骑兵看见了紧闭的城门,然后仿佛看见了城墙上铁甲反射过来的光亮。
中......计了?
于是他大喊道:“快撤!”
“快撤!回去!”
“我们中计了!”
“城门没有开!”
“回去啊,中计了!”
两人大喊着,却没有多少人听见。
亢奋的呐喊与尖叫,将两人扯破了嗓子的救命信号淹没了。
但是仍然有一些人听见了,也有很多人发现了。
因为这些人同在前排。
这些人很快的也明白了头目呐喊的意思。
城门没有开啊!我们......中计了?
城门没有开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先前进去的人已经死了!我们跑进人家的口袋来了!
于是有人慌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城门紧闭的这一幕,越来越多的人也就慌了。
慌了,自然是惊慌,更多的还是恐慌。
前面的人要往回跑,后面的人不明情况要往前挤。
一时间踩踏不断。
这时候一个个漆黑的圆球带着火星落到人群中。
“啊!什么东......”
“轰!”“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人群中接连响起。
一朵朵耀眼的火光在人群中炸开,山贼们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城上的士兵都趴在了过道上,捂着耳朵,缩起了身体,感受着城墙的震动,瑟瑟发抖。
“放!”
乌山大声吼道。
于是城下的爆炸声又响起来了。
“放!”
再炸。
如是三次过后,城门再一次打开,一道黑色洪流从城门冲了出来。
锋利的直刀划过身体,洒下一腔热血。马蹄踩踏在人身上,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黎明时分,谢神策收拾完了战场。
斩首两千!俘虏一千五!
加上城内的七百人,这一战,山贼就损失了超过三千人。
谢神策的嘴角微微翘起。
你以为那走掉的一千多人......就是自己逃回去的?
将所有人捆绑着分批带上了大营的校场,有缇骑大声问道:“尔等可要活命?”
“可要见家中父老妻儿?”
“想要活命的,到黑旗那边去。不愿活命的,想要陪着城外死去的人死的,就别动!”
......场上的人呆若木偶,几乎没有反应。
这些人,基本上都有伤,有一部分人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晚间受到的巨大冲击,神智有些不请了。
没有动静,于是缇骑就五人一组的审问。
有愿意活的,就站到黑旗底下,要英勇就义的,就集中到一起,另外耳朵聋了的,集中到旁边单独的区域。
“要活命的听好了,拿起刀,杀掉那些不愿活命的!你们才能活!不然,就杀了你们!”
“想想你们的妻儿!想想你们的老父老母!他们还在家中等你们!你们死了!他们怎么办?以后会有别的男人,殴打你们的父母,睡你们的婆娘,还虐待你们的儿女!你们愿意吗?不愿意就拿起刀,杀了那些人,你们就能活!”
“你们本都是良善百姓,为什么会当山贼?!因为那些人!他们引诱你们的!是他们将你们带上了这条死路!是他们将你们带上了与朝廷作对的、叛逆的路!杀了他们!你们就还是大晋百姓!你们就还是原来的你们!”
“动手吧!杀了他们你们就自由了!然后回去。让更多人自由!”
“你们是晋人!不是山贼!”
......
在缇骑一遍遍的劝说下,在缇骑滴血的屠刀面前,终究有一部分人是反应了过来,拿起屠刀,向着原先的同伴走了过去。
有人内心挣扎,但手上动作很稳,有人则是连刀都握不住。也有人反应过来了是要杀自己的同伴,然后宁死不从的,这些人被缇骑当场杀死。
看到这一幕的谢神策脸色阴沉。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法制掌握在一小撮人的时代,利益面前才是人人平等的。
尤其是在这种生与死的利益面前。
谢神策别过了脸,最终走出了校场。
这一千多人,估计最终只有不到五百人能活下来。
当然,也只是暂时的活下来。
出了大校场,谢神策看到了正急匆匆向这边走来的杨总司。
“那些人怎么样了?”谢神策问杨总司。
杨总司回答道:“回提督大人,只活下来八十多人,已经有一半审问出来了。”
谢神策点了点头,说道:“不管如何,这些人才是关键,他们一定能发挥作用的......”
杨总司点了点头,说道:“那银子......”
“发!”谢神策斩钉截铁的说道。
杨总司点头应允,然后下去了。
校场上一片血腥,在衙门里,却是另一番场景。
火热朝天的审讯,缇骑极有手段的审讯方式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吐出了实情,然后将其记录了下来。
之后,这些审讯出来的第一手资料随即被送到了前衙,数十名晋城的士子与老帐房在奋笔疾书,他们的面前,已经堆起了厚厚的纸张。这些纸张,都是照着审讯记录,已经抄写好了的。
在下午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完毕了。
一千多俘虏除了耳聋的两百多人,只有三多人活了下来。这些人,都是至少杀了一个同伴的人。
随后,谢神策下令,将这些人统统放了回去。
这一举动让大李小李老王以及李守备都大吃一惊。
这可是五百多俘虏啊!
但是谢神策要放,谁敢说不?
不说缇骑昨晚上巧妙的设计,就是缇骑对外宣称的“天雷”也够让人服从的了。
天可怜见,打了这么年仗的老兵油子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东西。只是小酒坛子大小的黑球,居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而且能杀死那么多人。
其实昨夜炸弹的杀伤并不是主要的,它的声音才是最主要的。
天崩地裂,整耳欲聋,地动山摇......
绝大部分人都被炸懵了,不知所措,有的人以为是天神发怒降下了天罚,在跪地磕头之际,就被黑甲卫骑兵的直刀带走了生命。
(ps:就一章了。周末好好哈皮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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