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月初五这天,照例的朝会过后,百官下朝,晋帝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几名大臣到御书房议事,而是直接去了皇后娘娘的永春.宫。
六部尚书除了司马弼领兵北方不能到场由兵部右侍郎李未霆代为出席外,其余五部尚书都在朝会之后聚集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是谢太傅致仕之后修建的一座衙门,六部尚书共同行使宰相职权,两两一班轮值。政事堂平时就是处理奏章的所在,六部尚书有权批答或留中。不过经过政事堂处理过的奏折,往往还是要送往御书房,由秉笔太监检查一遍,最后再由晋帝下决断。
这样的奏章处理方式,看似繁琐了,实际上却是提高了效率,从某种程度上说,还防止了作奸犯科。奏折上交以后,一般都会抄写一份处理,原文存档,以备检查。秉笔太监是有权利查阅原件的,这就使得敢于在奏折上做手脚的人无从下手。
当然,有林灵思呈给晋帝的那封奏折,乃是誊写之前就被林灵思发现拿走的。当时整个政事堂,除了林灵思,就连专门负责誊写奏折的官员,也不知道那封消失的奏折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齐王党分裂,原先齐王党的首领赵宏泰乃是太仆寺卿,不属于政事堂体系,所以齐王党的影响力在政事堂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如今政事堂最为权威的人,乃是礼部尚书郑克明。其次是户部尚书陈华。
今天政事堂的这场会议,就是由这两人发起的。
在政事堂的议事厅,六人落座之后,陈华率先开口道:“诸位同僚,今日与郑尚书将诸位请到政事堂,乃是有事要说。同朝为官,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陈某今天就不客气了,直接说说是什么事吧。”
“诸位都知道,陛下要办讲武堂,还要兴武举。这件事可大可小,已经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有人不置一言。国之大计不止于市井,不止于庙堂,在于千秋,在于陛下。政事堂为陛下分忧,这样的大事,咱们政事堂内部,也需得有声音。所以今天,诸位就说说吧。”
陈华直言其事,毫不避讳,要让大都拿出一个意见出来,于是众人就都陷入了沉思。
许久过后,礼部尚书郑克明起身,环视一周之后,开口说道:“诸位大人,既然你们都不愿意第一个开口,那郑某就当这个出头鸟好了。”
起身踱了两步,郑克明缓声说道:“这讲武堂一事,恕某直言,实在是陛下的一记昏招。”
此言一出,坐着的六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反应。
礼部尚书林灵思微微一笑,似是将郑克明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做了一个玩笑,过耳便忘的。兵部右侍郎李未霆则是微微坐直了些身子,脸上的凝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片淡然。工部尚书钱梁捻着胡须,睫毛微颤。刑部尚书高于涵镇定自若,一动不动。陈华低头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后,脸上没有表情。
郑克明没有理会诸人的表情,也不去想那表情动作之后隐含了怎样的信息。如陈华所说的,都是处了几十年时间年的人,谁对谁不了解?谁站谁那边谁又不知道?
今天大家来,就是表明态度的,各自亮话,然后各自备战,在朝堂上真刀真.枪的干。
所以郑克明继续说道:“此举是昏招无疑。某是不怕到陛下面前说这句话的。就是弹劾某家欺君,在刑场上某还是要这么说。某说这话,有三个原因。”
“一来,大晋以武立国,武勋世家多如牛毛,公侯之子皆是能征善战之人,何至于再从民间选取将才?多此一举。且只是比试拳脚做做题目就能选出一个名将来了?笑话!不说先辈,单说我大晋如今的司马大将军与谢大帅,哪一个又是从纸笔堆里爬出来的?都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强国强军靠的还是上战场,不是科举一般的胡闹!”
“二来,粗鄙之人不登大雅之堂,此乃惯例。那武举上居然说不识字者可口述由士子代笔,这算什么?!都不是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怎能服人?主将不识字,怎么发号施令?怎么看军情?只此一点,就能看出其不合理性。再说了,要是都将这些目不识丁的人提拔上来了,谁去耕田?难道要让开国功臣的后代们去除草施肥吗?实在是乱来!”
“三来,我大晋两百年,郡望世家遍地,由地方选举出来的武生,怎么能保证都是出身贫寒的?怎么能保证不是某家某姓冒名顶替的或是有裙带姻亲的?有能力的还好,要是没有真才实学便塞进来了,到时候要真是打仗了,真是关键时候,被这些人坏了大事,要如何是好?谁来负责?所以说,还是胡闹!”
郑克明说完,走回座位坐下,喝了口茶,然后惬意的看了众人一眼。
刑部尚书高于涵在郑克明说完之后,稍稍一顿,然后说道:“高某以为,郑尚书说的极是。”
在高于涵说完之后,工部尚书钱粮也表态了,换了番言辞,与郑克明大同小异,只是加了一条久之则会积冗,像南宋一样三冗耗费大量钱财,与国无益。
然后林灵思表示了异议。
“某以为,三位尚书所言皆是不妥。郑尚书有三不该,某就有三该。”
“一者,打仗这种事情,谁说粗鄙之人就一定不会的?张寇之可是粗鄙之人?本朝开国李卫公可是草莽?齐宣公可是绿林?草莽之中有真汉子,只要能为国所用,为什么不给他们机会?这是第一该。”
“二者,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若是那些泥腿子真的能打仗,比那些公侯之子要强,谁领军谁耕田为什么就不能颠倒过来?都是陛下的子民,有什么亲疏之分?既然都是一样的,那为什么朝廷用人的大门不能向他们敞开?陛下英明神武,知人善用,此举泽被苍生,是大开明!此为第二该。”
“三者,郑尚书说讲武堂会造成世家大族把持朝政的工具,实在是颠倒了是非黑白。武举是百姓中取士,又不是在高门院墙内分配,个人的来历都写的明明白白,一望而知。整个过程有缇骑司监察,哪里会出现郑尚书所说的靠裙带关系进门的?难道是郑尚书以为,缇骑司的监察力度,还不能保证什么吗?况且,选拔过程中诸位大人也是主官,如炬目光之下,难道还不能发现个中不轨么?某倒是认为,察举反倒是最容易滋生**的。所以,讲武堂该办!此是第三该。”
“这是三该。至于高尚书所说的积冗,早某看来就是一个笑话了。所谓积冗不过是人多了。既然讲武堂与武举能选出人才,那就说明有人,并不适合有些地方,找到合适的人了,将不合适的调走裁去,哪里还会有积冗?”
“所以,诸位大人,以为某说的可在理?”
林灵思说完,微笑着朝未发言的李未霆与陈华点了点头。
......
当六人从政事堂出来之时,已经是中午了,郑克明脸上微微带着笑意,林灵思古井不波,陈华依旧是没有表情。
结果倒是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逆转之类的事情发生。除陈华态度不明以外,入今反对与赞同是三比二。郑克明一举占优。
郑克明与林灵思心里明白,这是几人私下的交锋,并不是摆在台面上的。也因为不是摆在台面上的,所以也就光明正大,也就直言不讳。表态就是表态,先前的说辞只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而已,冠冕堂皇当不得真。
其实说是三比二,郑克明与林灵思以及陈华心里都明白,双反的差距绝对不只是简单的三比二大一那么简单。
郑克明那边的三,是实打实的三。虽然各部并不是整体一块,但是各部尚书在各部绝对是代表了绝大多数意见的。且代表了各自身后的力量,实力甚至是至于一郡一道,凝聚起来,极为庞大。
而林灵思这边,看起来是二,实则要大大的缩水。不说礼部乃是如今六部之中最为“清正”的一部,本来实力就不雄厚,单说兵部右侍郎李未霆,他就不能代表兵部,最多,李未霆能代表半个兵部。因为还有半个兵部,是郑克明的人,是司马弼一党。
所以如今双方摆在账面上的力量,看似林灵思一方稍微落后,实则是已经被反武派超出了一大截。
在将今晚上的时候,晋帝在皇后娘娘的永春.宫,收到了来自礼部尚书林灵思的密信。
晋帝在看完密信后,随即回到了御书房,然后通宵未眠。
这些事情――晋帝勤政――谢神策是不在意的且不屑的。谢神策也确实没有像晋帝一样熬出黑眼圈。
之所以这样想,是有原因的。借用后世一句话,你在空间疯狂刷屏感恩父母,可惜你父母不上网。晋帝为了他的江山子民呕心沥血,可惜他的子民不能像大内侍卫与御林军一样彻夜守在御书房外,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已经是子时了,谢神策与彩衣还有彩衣玩的好的两个婢女打牌打到半夜,输光了全身上下的三两银子之后,便各自散了。
彩衣打了水为谢神策烫脚,谢神策透过窗子看夜空,嘴里哼道:
“......静静地深夜......窗前灯火明亮......您在写......印在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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