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昨晚睡的不好?”
脸上洋溢着热情的曹八岐笑容灿烂,自来熟一如既往,谢神策点了点头,很平淡的从他身边走过,曹八岐倒也不觉得意外,习惯一般。
随后不多时,谢神策将曹八岐唤过来,两人暂时离队,曹八岐面容严肃,谢神策说道:“这一路我们并不熟悉,所以......要你多费心了。”
曹八岐本见谢神策不苟言笑,此时听得此言,心下一阵宽松,抱拳说道:“就等大人这句话了。”
“嗯,我大军南下,河北道已是囊中之物......接下来,曹头领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曹八岐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心中巨震。
这是......燕人要打过来了啊......然而他们怎么打过来的,他们怎么打过来的?河北道已是囊中之物?可是河北道还有北方军啊,还有司马弼啊,还有十几万的军队啊......怎么可能你说打过来就打过来了?这是不可能的,对,这一定是不可能的。
“呵......呵呵,大、大人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北方还有晋国的北方军,战力可不弱,怎么可能,嗬、怎么......可能嘛,大人开玩笑了。”
“哦,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谢神策看着曹八岐的眼睛,没有表情。片刻过后,本来笑容就有些僵硬的曹八岐完全沉静了下来,脸上一片冰冷的铁色。
谢神策突然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总之,你没有多少选择,我知道你在晋国过得......并不开心,你有志向,你有抱负,但是你施展不开,是不是?你想想,你是有能力的人,你不应该就这样沉沦下去......弃暗投明,来我们这边,我们这里有适合你的环境,出身,以及成分,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有能力,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曹八岐微微低着头,想了很久,问道:“你能保证我当大官?”
“不能。”
“你能保证我会很有钱?”
“不能。”
“......那跟你们混,有什么好处?”
“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会当大官,但你一定能够获得别人的尊敬。我不一定能保证你很有钱,但你的兄弟姐妹老婆孩子一定会过得安稳。这样说,你可满意?”
曹八岐这次回答得很快。
“要是没有骗我,就跟着你干。”
“你日后就知道了。”
曹八岐再次低头,咬了咬牙,随后说道:“我干了!”
“嗯,曹头领,你很有组织积极性.......”
这对于谢神策来说,只是一次简单的对话,没有什么新意,简单的设计之后,就是阴差阳错之下,曹八岐将其当做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巨大靠山。
曹八岐当谢神策是鱼池子,于是谢神策透露了一些“机密”,再结合一些诸如“你很厉害,但你的队友都是猪”这样的思想,多说几遍,等到曹八岐也渐渐觉得自己确实很厉害被队友拖累了之后,就会认同他所说的,你跟我们干。
矜持与骄傲,是阴差阳错的温床,曹八岐是汉子,汉子不矜持,但他有他的骄傲,他以为的,自己应该有的尊严,于是他对谢神策说,我跟你干。
燕国南下,司马弼叛国,老实说河北道能不能保得住,谢神策一点把握也没有。当然,西北军不可能全部反叛——要不然河北道早就被推平了。毕竟还有忠臣,司马弼对西北军也不是全盘控制,反对他的人一定有,多还是少并不能确定,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能守得住。
总得守到山东道反应过来吧。
然而......黄河天堑不假,然而若是真打,过河,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总之是很揪心的事情。
他今天跟曹八岐透露这些事情,一方面还是试探,曹八岐到底是不是良民,有没有作为太子嫡系应有忠诚的自觉性。另一方面,便是如果曹八岐并不值得花费心思,那么能不能利用他做一些文章。
无论是燕国还是司马弼,随着距离晋国距离的越来越近,一俟进入河北道或者经由山西道入山东道,关他们这两方的消息总能传过来,这时候早点说,还能震一震这群马匪,让他们产生“那边早就算好了一切,我们没有选择”的想法,若是迟了,等他们自己发现,效果就要差很多。
这一去上千里,谢神策有大把的时间,去想去设计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挽救更多的。
*******
铁门关这段时间很热闹,比之前任何一段时间都要热闹。然而这种热闹与生气、喜庆等积极意思的词有关。
作为西北乃至整个关外道最重要的商贸枢纽,铁门关看似政治意义与商业价值更突出,然而谁也不会忽略其军事地位。当初新建铁门关,便是完全按照军镇的最优模式进行的,得到此时,经过几十年的不断扩展,早已变成了高度自治的军镇,整个西北的中枢。
一旦运转起来,其能量是恐怖的。
不同于上一次和段部开战,此次与拓跋鲜卑的战争,无论是规模还是重要性上,都要远远超出,而且可控性并不明晰。
对段部,虽然那时候大家也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绝对上层对于整个战局的掌控,对于整个局势的走向,是有一个完全的把握的。
然而此时,绝大部分将领心中是有迷茫的,其中相当一部分人看不到希望。尤其是宇文部撕毁盟约悍然掉转兵锋,让很多人心中都蒙上可一层厚厚的阴影,而随着司马弼叛国以及燕国出兵的消息隐隐在上层之间蔓延开,恐惧与不安,便席卷开来。
姜起是强硬的,坚决战斗,是他一直贯彻的理念。他也是有魄力的,用一系列非常规手段清理了一些人,使内部局势总体稳定下来,随后便开始大量的工作。调兵、分拨粮草、幕僚以及士兵,西北能够动员的起来的人力物力财力,在极短的时间里,都尽量做了详细的规划。
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而且以西北的情况,即便面面俱到也不见得能够乐观。
终究还是一地之力,对抗两国......姜起自己都不见得有多少信心。
王青盐这段时间很忙,除了将谢神策杳无音信的苦悲深埋心底,她还要协助帅府的幕僚们处理许多事情。因为已经差不多是“红顶”的身份,一手组建起来的商团,这几年给西北带来了巨大的好处,她的地位水涨船高。在商业价值之下,便是更深一层的关系。
从来草原上都是商队的消息最为灵通。
整理情报,分析情报,调动物资,拨用财物......一桩桩的,因为身份以及姜起的默许,她能够在铁门关最机密的房间之一,占有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地位的重要性与事情的多寡往往也是成正比的,因此王青盐这段时间频繁往返家中与帅府之间。
这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拖着疲惫身子的王青盐从帅府出来,早已等候在外的家将赶来了马车,王青盐上了车,手里揣着时下贵妇小姐们很喜欢的小手炉,靠在马车后壁上。
西北大约是很艰难的吧......想到今天处理的一些事情,因为一些人的利益原因,今天有两笔原本军屯的物资,在准备调用的时候遭到了一些人的坚决反对,转运司处几乎吵翻了天,最后是姜起手下第一谋士贾诩赶到,方才堪堪化解。然而直到她离开,那两笔物资也还是没能调动。
各方都在扯皮......
似乎已经因为战争完全运转起来的铁门关,其实在她们这些真正的高层、能够接收到相当部分机密的人看来,并不乐观。下层百姓接触不到的事情她能接触到,下层百姓考虑不到的事情,她能考虑到。
想到贾诩离开之时单独与她说的几句话,王青盐细细咀嚼过,得到此时,竟是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情去感受比较好了。
“再过一两月,也可能就是一二十天,如果还是没有小侯爷的消息,帅府会送你们南下......大帅虽然过世了,二爷还在,能保你们平安......你不用急着说什么,三小姐,你是明白人,我说这话,虽说是代姜帅传话,但其中的意思,你懂,我不多说......要说你想走,其实没什么,在下与姜帅是乐于见到的,毕竟你和少夫人......其实没必要留在这里......”
这话的意思王青盐很清楚。姜起若是有把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尤其还是让手下的第一谋士带话,还是借这样一个机会。
西北,大约是守不住的......连姜起都在为一些人想后路了。
然而......我怎么可能走?
我当年就是孤身一人过来的,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却不想你就出去了,没能等到你回来,我怎么会走?我一个人来,你也要我一个人走?
我不想走......我现在好累,好艰难......这些人整天争吵,却拿不出来一个完整的方案,大军有的仓皇奔赴某地,有的在原地待命,一等就是十天二十天没人搭理,军队每日的消耗都大的惊人,有些人想着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脸红脖子粗......
这些都不是我一个女人能面对的,这个时候你又不在......你不在这儿,你在哪儿呢?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我很想你啊......
无声的,王青盐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就这样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配合着外面寒风的呜咽,像极了哭泣。
下车的时候,兜帽已经戴起来,旁人也看不到她的脸,赶车的家将与后面的四名武士下去了,两名丫鬟打着灯笼过来,在前面领着她回房,走到半路,小叶儿过来,说王解花请她过去。
王青盐本想拒绝,然而想到两人因为谢神策的事情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说过话,左右今天心情很差,倒不如见了,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解气也是好的。
见到王解花,王青盐心中咯噔一下。
王解花捧着一张纸,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的盯着上面,哭过。抬头看他的时候,似乎笑了一下。
王青盐一瞬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差点整个人站立不住。如果......她想,如果有可能,倒是不如永远没有音讯.....
王解花开口,最终王青盐还是哭了出来。
“他还活着......”
嗬......王青盐怔了一下,随后嘴角翘起,瘫倒了下去。
终于......嗬、哈哈......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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