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宫,大晋国的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宴饮,小盏更酌。那只皇后娘娘亲手在官窑烧出来的酒壶之中,不是一杯一金的西域葡萄酒,也不是声明天下的南宋双蒸,只是边关最常见的割喉刀子。
谢衣说过一句不管西北军还是北方军都引为经典的话,那就是割喉刀子,得是胯下有卵的汉子,敞开了胸膛,在寒风呼啸的城门上大碗喝。
皇帝陛下在喝,只不过是小口小口的抿。谢衣说胡子拉撒的糙汉喝葡萄酒是糟蹋,文静淑君的读书人喝割喉刀子,同样是暴殄天物。
晋帝想到这句话,突然一笑,然后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呛红了脸。
皇后娘娘慌忙拿过手绢,用手在背后拍着顺气。
“好啦,朕还没有老到那种程度。”
皇后娘娘坐下,眼中有晶莹剔透。
“呵呵,只不过想到了那厮原来说过的话,有些好笑罢了。”似是解释,晋帝多说了一句。
不说还好,一说,皇后娘娘便那手绢摸眼泪。
晋帝拿起酒杯又放下,叹了一声,说道:“想不到他就这么死了啊。”
皇后娘娘说道:“死了就死了,死了就没人整天不安生,让我们提心吊胆”
“哼”晋帝哼道:“此话莫要再提了。他谢衣至死都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已经是对朕莫大的敬重了,既然已经死了,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提。”
皇后娘娘连忙答ying ,只是看向晋帝的目光还有些不满。
“朕当年做过一些事情,先帝我田氏先祖有些事情也做的不地道呵,别问是什么事情,朕也是继位之后才知道 。所以朕这些年,心中一直不顺畅。朕不喜欢谢家人,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们,就与此有关。”
“然而朕真的能够不看他们,不理他们吗不能朕是天子,坐拥天下,然而不愿意见到的人,每天都要见,不愿意听到的事,每天还是会听到。甚至在有些时候,朕一天没听见,都会觉得不舒服。朕曾经杖死了两个小太监,都是因为他们忘了向朕汇报那一家人的事情,这两次事件,都被朕压了下来,是以无人知晓。你说,朕是不是很卑鄙”
皇后娘娘摇头。
她知道 晋帝心中担心的是什么,也知道 这个担心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绝不多余。所以皇后娘娘觉得,晋帝很艰难,但已经做的很好。
其实谢家,有仅仅只是谢家么大晋三阀,哪一家不是皇帝陛下的心病
谢家不用多说,老太傅门生遍天下,谢系官员在朝堂上声势浩大。谢家又在谢衣这一辈进入军旅,迅速成长,短短十年时间就成了晋国两棵擎天柱之一,而且还是相对较粗的那一棵,令人望而生畏。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放眼望去,举目是谢系,作为皇帝,就是睁着眼睛,也觉得沉重。
王家掌控淮扬道,甚至在十几年前,江南郡也变成了王家的后花园。晋都的命令,到了淮扬道,如果不经过王氏家族,就是一纸空文。甚至就是那些不服王氏“管教”的家族,也不敢听命。王家富有,天下六商之中,王家是淮商的领头羊,富可敌国不算夸张。这些年王氏做了多少事情有多少是得到晋都首肯才动手的
所幸司马家,在她的授意下,这十几年都很低调。大哥司马瑜只在太学院与家中来回,不参与朝堂,不插手军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二哥脾气暴戾,但是心性一流,驻守北方,为大晋国北方长城,虽是外戚,但好歹能算为皇帝陛下分忧了不是
所以按照皇后娘娘所想,三阀其实就是两阀。
晋帝说道:“你知道 ,朕是重感情的。于是朕想过,既然朕此生避不开,那么为何不试着将这讨厌,变成喜欢呢朕改变不了他人,难道连自己也改变不了”
“于是我想,谢二的小儿子,朕可以喜欢。于是朕夸他,小小年纪都会背为政了。岂料谢二太敏感,赶紧将其送到了淮扬道。”
“谢二的长子喜欢闯祸,朕对于他闹出的一些麻烦,虽不支持,但也不反对,没想到后来却是越闹越大。不说朕的姑息,难道谢大谢二就能恃宠而骄于是终于闹大了,朕也保不了,只能送去西北军避祸。这件事,谢二他不能怪朕,谢大更不能对朕有怨言。朕是尽li 了的。”
“后来他的小儿子回来了,朕想,你当年不领情,朕当你情有可原,可是你的儿子回晋都是要做官的,朕不计前嫌,帮你一把,你总能给朕好脸色看了吧嘿,还是不声不响。”
“再后来,咱们的女儿要找夫婿,朕是宁愿她远嫁,不留在眼前,也好彻底断了那份念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知道 她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上了谢二的大儿子。真是她的父亲,她喜欢,朕有什么办法还能不答ying 于是就顺了你们母女的意。”
“如此一来,你谢二的大儿子是朕的女婿,大晋国的驸马殿下,你的小儿子,是掌管天下缇骑的提督大人,威风何止三千里你看,朕如此示好,可算得诚意你谢二该满意 了吧”
“好么,依旧不领情。于是,朕死心了。”
晋帝笑着,仰头饮下一盅又一盅割喉刀子,皇后娘娘有心阻止,却不敢相劝。她想说陛下您喝多了,可哪里开的了口
于是晋帝喝光了一壶割喉刀子,然后大笑。
这时候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出现在门口,皇后娘娘瞥见,迅速丢了一个眼神过去,老太监一反常态的没有及时退走,反而是向皇后娘娘比了个口型。
御书房。
皇后娘娘一犹豫,于是就被晋帝看见了。
老太监慌忙进来,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陛下快去御书房吧,几位大人都快将御书房的房掀掉了”
晋帝放下了酒杯,老太监浑身一震,本能的抑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你先走,朕稍后就到。”
老太监连忙退出,出了永春宫才惊觉后背已然湿透。
“只是一个谥号,就吵翻了天。皇后,你看看,朕的这些臣子,就是这样为朕分忧的。”
“陛下”
“好了你不用劝朕。朕知道 皇后想说什么,朕理解皇后你心中所想,所以朕知道 该怎么办。”
晋帝起身,然后离开。
“呵,这个谢大,生前不得人心,死后也没人念你的好难道你就是死,也死的不安稳”
御书房内,鸿胪寺的两名寺卿坚持要给谢衣一个“厉”或者一个“炀”,这一提议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只有相当少的两三人认为,谢衣即便杀戮有罪,但其罪为一,其功为九,理当谥武宁。
前朝张寇之死后谥武穆,后平反昭雪,谥好武宁。前朝宰辅耶律楚,一介夷族死后谥文正。当朝大将军司马德光,死后谥武宁。当朝老太傅,死后谥文正。
他谢衣算什么一个粗鲁野蛮好战的人,也配任何一个美谥与文正相衬和的武宁他当他是拯救了大晋国的武神能有武厉武炀,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奢望更多就是得寸进尺,就是无视家国大义
晋帝不在的两个时辰,御书房吵翻了,这些朱紫公侯几乎大打出手。太监被迫三进永春、宫,都被皇后娘娘用眼神示意离开。在第四次的时候,才等到晋帝的话。
武庄。
盖棺定论。不是第一等的武宁,就是武忠也略有不如。然而对于立志要给谢衣一个千古骂名的鸿胪寺卿而言,此役算得上败仗,同时对于想要给谢衣保留尊严的人来说,武庄,也算不得大胜。
晋帝终究是给了一个美谥。
一些人觉得可以了,一些人觉得可惜了,一些人犹自愤愤不平。
庭院中,一名神情略微萧索的中年男子埝着落叶,看着天空,说道:“武庄,真的就是美谥了么你是要我谢谢你,没有给一个武厉”
在树上的谢神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侧脸,看着那朵桃花,怔怔出神。
“谢公子,杀不杀”
一名黑浮都出声问道。
谢神策心中一惊,然后就是一阵惊喜。
难道不认识那是不是可以
随即谢神策将这个念头抹去。
黑浮都很可能真的不是人人都认识慕容端,但只要有一个人认识,自己出口格杀勿论,那么这几把弩、弓射出的弩箭,就绝对会招呼在自己身上。不能排除这是那名黑浮都什长的试探。
“杀杀啊,你们长公主就在下面,你怎么杀”
那名黑浮都什长大惊,惊道:“什么长公主就在下面谢公子,你可看仔细了,那女子就是长公主”
谢神策冷哼一声,心道我说不是你就真杀么我敢说不是么你一个莽夫,演技倒是一流。
“杀不杀随你便,反正我已经言明,那汉子背着的,就是你们长公主。而且依照那干瘦子的方位,只要一箭没能射死他或者那个汉子,你们长公主就难逃被杀死的下场。我言尽于此,你看着办。反正这一场,本公子为避嫌,是不会出手的。”
那名什长眼中闪过一丝惊奇,随后说道:“既然如此,我留下七人跟踪,剩下的两人回去,将长公主出现的消息报于大太子。谢公子,辛苦你继u 跟着咱们跑了”
谢神策再次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不杀慕容端,是迫于形势,谢神策此时有心无力,根本不可能办到。然而要说立即救下她,谢神策更是不愿意。
万一慕容端还没死,万一活过来了,说出了水下遭受暗算的实情,到时候自己还怎么活
想到水下自己一刀挑飞她的面具与面纱,慕容端露出的震惊的面孔,谢神策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化身慕容姑娘,很可能只是对自己的一个试探,然而她是要试探什么呢她又试探出了什么呢那之后她又做了些什么
而最重要 的是,她怎么没死
怎么能没死啊。
自己可是亲眼看见弩、枪射中她的啊还是在水下,那种情况,本就断无生还的可能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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