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策引虎驱蛇,算上不上正当。如果一些个道德君子知晓,少不得要大骂其阴险歹毒心术不正。
只是这种一向为人所不齿的求生之法,在门阀世家的老家伙们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甚至还应该得到奖励的。
截然不同的认识,相去甚远甚至相反的价值观,这或许就是江湖豪杰、黔首百姓与高门郡望之间的差距你说差异也好。不光体现在衣食住行品端学识上,更因为天然的对立,还体现在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的看法上。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一场自我的突破,然而就目前而言,慕容城这块他山之石,结结实实的攻在了地道山东马匪曹八岐这块决然不能算玉的玉上,就是谢神策脱身求生的唯一机会。
山东马匪是残暴的,是机谨的,实际上在每半个时辰换一班的哨卫超过时间一刻钟还没回来的时候,曹八岐就知道,出事了。
之前占着最佳的水源地,有人挑衅有人巧取豪夺,曹八岐习以为常。大家都是求发财的,虽说无冤无仇不是有意找你麻烦,但凭什么你就能霸占着最好的宿营地,老子们却要风餐露宿,好容易找个地儿歇息,取水却还特么要跑这么远
曹八岐理解。所以他能接受那些上门要说法的人,然后将他们全部杀死,扔进了河里。
你不是要水么那好,与龙王爷做伴儿吧,死后都能喝个够。要多少有多少,要多方便有多方便。
然而今天不一样。
两个哨卫,不应该连声音都没传出来就被杀死。而一旦有这个可能,那就说明,来人是铁了心要除掉他们。
山东道坐拥山海渔盐之利,天下腹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山东道的百姓一贯就是不惮于一怒拔刀的“刁民”。而身为山东马匪,刁民中的逆贼,滚刀口的牛蹄筋,又怎么会任由人打上门来不支声
是以曹八岐暗中部署下去,并未惊动任何“软脚虾”,悄悄准备好后路,便沉寂下去,等着慕容城往里面钻。
两方都不是好惹的,然而真要让谢神策评价一番,对面不知名的马匪十有八、九就要悲剧。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燕队,甚至不是冠绝燕南的范阳铁骑,而是整个燕国最精锐的太子直属亲军,黑浮都。
这是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
人数上还处于绝对劣势的山东马匪,即便是做好了撤退的打算,也还是吃了一惊。这不是简单的待敌与破敌,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势如破竹与另一方面的一泻千里。
甫一接触,曹八岐便痛苦的发现,自己的一口大蛇刀居然没能一下子将迎面冲上来的大汉劈成两半。如蛇矛般弯曲的刀刃卡在敌人肩头的骨头中,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拔出来,随后更是差点被对方不要命反击的反手一刀开肠破肚。
娘咧,居然套了两层筒子甲,这仗还怎么打
因此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曹八岐便果断组织有序的撤退。
再打下去只怕会全部交代在这儿,曹八岐是有抱负的人,自然不甘心就此死在这儿。更何况,他手上还有一个能让他获得几世荣华的女子。
心中有了念想,有了希望,便不再也放不下。这是很多人的庆幸,却也是不少人宁愿绝望也不愿希望的原因。
曹八岐已然站在了皇朝阁大门的门口,只差一个转身,便能破门而入,这个时候你让他放弃
怎么可能。
一百黑浮都破阵,一百人看守,谢神策的如意算盘竹篮了打水,他没能逃走。事实上就是慕容城也没有离开过他。谢神策感叹一声英雄所见略同。他有趁乱逃出去的打算,慕容城又如何没能看穿
顺便说一句,谢神策很喜欢慕容城的行军布局,蔚然大气又不是精巧。说实在话,若非特定条件特定时节,当年在晋州,他不见得能退敌,不光如此,就是全身而退都不可得。
慕容城非但在正面战场上力破千军,行军布阵如臂指使,更能在小规模的战斗中充分发挥才能,坐到全局掌控进而影响大局。这一点,谢神策认为,在小格局的战斗中,西北名将廖奏章能够勉强企及,未必会输多少。
比如此时,慕容城便采用了伏击与反伏击中经典的围三缺一。
放开一条路,让那伙儿马匪逃跑,然后追赶,便能轻松将战果最大化。
须知战场上最重要的一件事,并非是如同一般人所想的那般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这等快意,大多数情况是于细微处布局,因势利导变攻守之势,挟大势以击,更能成大胜。这也是西北军尤其注重私人品行并不是十分过硬的廖奏章的原因。
慕容城此时已经完全将主动权我在了自己手中,即便随意数十人追击,都能够取到意料之中的效果。只是此时并未过分追击只是远远吊着,非是不能,而是不敢。
谢神策说慕容端被这伙人劫了,那么在看到姑姑之前,慕容城都不敢逼得太紧。
燃烧的毡帐倒了,几十个被山东马匪称作软脚虾的太原府来人被慕容城确定再问不出什么之后,就地格杀。
李阎王与小王对视一眼,眼中无甚感情。晋国的人被自己人杀死,却是外国人帮忙报了仇,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极讽刺精彩的粉墨丑角儿戏。
慕容城脚下有几片质地精良的碎布,而他手中更是攥着一小块被巨弩撕碎后被葛猴子用力剪下来的软甲。
谢神策皱着眉头,心中极为警惕。
慕容城平复了心情,转身对谢神策说道:“告诉我姑姑为什么会受伤。”
谢神策用两个呼吸的时间组织了语言,说道:“我们出来时遭遇了前朝天造地设两位大匠精心设计的陷阱长公主不慎受了伤,上岸之后遭遇这批人,被怀疑后来长公主被掳走,我被迫逃亡。直到在路上遇到我的人。”
慕容城将信将疑,对谢神策九真一假的话并非完全不信,却也无法尽信。
“先找到我姑姑再作打算。你的命,我不会取,届时姑姑自有定论。”
谢神策问道:“那个人现在哪里”
慕容城一怔,随后说道:“贺若家的遗孤走了。我没杀他,不过他一个人,估计是活不下去的。”
谢神策默然,慕容城说没有杀贺若缺,或许是真的没有杀死他。从之前与慕容端的对话中,谢神策能够听出,慕容端没有允许慕容城杀死贺若缺。既然如此,那么慕容城的话就有八分可信。
然而此时落单的人,在这十万大山中要活下去,难度可想而知。而谢神策又知道,以贺若缺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只是想着活下去呢
随后慕容城率军追击曹八岐,谢神策李阎王与小王等人被裹挟而去。所过之处,山东马匪设置的路障陷阱被小王尽数破去,距离也越来越近。
十万大山边缘,一只拳头大小的虫子在草间路面疾飞,一些小型昆虫走兽无不辟易,纷纷躲避,唯恐被盯上吸干了。
一头幼虎趴在水边的石头上,懒洋洋打哈欠,随后某一个瞬间,幼虎扑入水中,再纵身跃起,口中就是一条大鱼。然而下一刻,幼虎浑身毛发炸起,便扔下大鱼飞快呜呜逃窜,仿佛被什么东西追赶。在片刻过后,幼虎哀鸣倒地不起,之后死去。
大抵吸饱了的蛊王从幼虎的眼中爬出,前肢轻触,确定了一个方向,再次向前掠去。
此时的谢神策正埋伏在一颗大树上,身边是十余名黑浮都士兵,俱是手持大刀,其中两人手中还持着游骑兵的弩、弓,瞄准的方向不是谢神策视线所及的某处,而正是谢神策本人。
不是诱饵,只是慕容城认为,将他们分开“照顾”,能够最大程度的激发其潜力,让谢神策等人为他做事,
数名马匪从林中冲出,山东马匪自从那一夜被冲散追杀之后,便经历了慕容城谢神策等人十余次的围追堵截,随后被彻底打散,如今只是数人一小队,盼望着能够分散突围。
谢神策嗤笑,真是天真的可爱,人多都不能冲出去,分头突围就有机会了化整为零不是口头上说说这么简单的,在绝对优势的敌人面前,如果敌人掌握了地形路径,分批突围不啻于一个个往刀口上撞。
谢神策不知道这些人是读书脑子读坏了毫无实战经验还是完全不适应丛林山地作战,竟然会想出这样的注意。
当然,谢神策不可能知道。这伙人,除了少数几个,比如葛猴子有个当大夫的爹会识字,替他人像曹八岐这种只认得自己名字的莽汉,平日里听说书唱戏倒是不少,兵书那是什么东西,老子不知道。
小股部队的精诚协作、以一部分人为代价掩护其他人突围才是正道。很明显,这股马匪非要将他们自己一点点耗死才甘心。
慕容城制定了详尽的战术,一半人做成大包围圈,另一半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化整为零,分成了八队,四处游走猎杀,不会深入,离大部队不过小半个时辰时间,足够肆意发挥,也能保证安全。
看着冲出开的人,谢神策嘴角咧开。已经是第三批了,先前的两批十个人已经被谢神策这一小队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不知道这一回能有几个谢神策这样想着,眼睛微微眯起,手中的缳首刀出鞘两寸。
下一刻,就要从树上一跃而下的谢神策陡然睁大了眼睛。
一个极为壮硕的汉子,身上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努力保持平稳的时候脚下如飞。一个干瘦猥琐的小个子,肩膀上扛着与体型绝不相称的两把大刀,脚步轻盈根在一旁。
那大汉身上的女子,正是慕容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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