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的推动下,苏州城的官场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产生的化学作用,会有怎样的效果,暂时还不得而知。
一些急于在太子那儿寻求到了安全感的人沾沾自喜。而一些“没有主人的狗”,则继续观望,在他们看来,只要皇后娘娘一天不死,司马大将军没有叛国,太子登上皇位的可能就不大。即便是大将军与齐王闹翻了。
更何况,陛下春秋鼎盛。
这种变化在悄然之中也影响着整个江南郡的局势,进而对淮扬道的格局变化起到作用。有心人在暗中观察,也在暗中布局。
相对于官场上的变动,一种叫做紧张的情绪更为牵动人心,这种情绪的来源,便是大街上时不时出现的黑色小队,以及,苏州城十几年没有见过的重装骑兵。
当一队百人规模的黑色洪流从北门进入苏州城的时候,大街上只听得见达达的马蹄声。行人紧紧的靠着墙,楼上的人屏住呼吸,眼也不眨的看着那些连脸都隐藏在面甲下面的骑兵,心中惊惧不已。
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犹然记得当年的事情,记得那一队队浑身鲜红的骑兵在大街上往来驰骋,将敢于反抗的人全部杀死,然后继续南下。
一名年轻人扶着一个老人在一家装修精致的就楼上,在精美的栏杆后往下看,等到那支数量并不多的重甲骑兵完全经过消失不见之后,好久才回过神,堪堪坐回椅子上。
老人的手有些抖,夹不住盘子里精致的菜肴。
一连试了三次,老人放弃了,然后颓然靠在椅子上,发出一声长叹。
“师叔......”年轻人忍不住出声关心。
老人挥了挥手,然后说道:“无妨的,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年轻人不语。想着同样在城中的一个人,他也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于是也不舒服了起来。
这名年轻人,就是南宋小夫子陆卷。
让他不舒服的人,自然就是谢神策。
陆卷为老人斟了一杯酒,然后默默的吃菜,饮酒。
他与谢神策的第一次见面,就很不愉快。虽然那次之后他也反思,确实是他失礼在前,但是谢神策的话仍然让他很不舒服。尤其是他到现在也回答不上来那三个问题。于是他仰头喝下一杯酒。
之后在王家修书,他被王解花变相羞辱,但是他不认为那是王解花的错,而是谢神策的错。再之后他在晋都,被谢神策打伤。于是他又喝了一杯酒。
如今想起与他同在一座城,陆卷心中便涌起了强烈的耻辱。再饮一杯酒。
然而陆卷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老人,心下的耻辱便淡去了很多。
与师叔相比,自己这一点经历,实在算不得什么。陆卷继续饮酒,杯不能停。
陆卷这样想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个老人,他所受的耻辱,如果放在陆卷身上,陆卷以己度之,绝对承受不了。
这个老人,曾经是谢衣的手下败将。
如果此时有人能认出来,这位连菜也夹不起来的老人叫潘南山的话,就能够明白陆卷的心情了。
潘南山,在二十多年前,是南宋北军大将军。
当然,既然是二十多年前,又是与谢衣交过手的,那么结局自然不用多言。
关山五十州,在成为南宋陆书齐的笑柄之后,同时也成为了潘南山抹不去的痛。
战败之后的潘南山被革职,因为家族在南宋颇有势力,而且与宋家家主有同门之谊,因此被力保了下来。没能殉国的潘南山之后心灰意冷,志气尽丧,于是以周游天下消磨时光。
陆卷此次到苏州,还是为了修书,遇到潘南山只是意外之喜。
潘南山与陆家交情极深,陆卷的好几位族兄都师承于他。而他对陆卷也是格外喜爱。
二十余年不见面,一朝他乡遇故交,算是人生一大喜,然而这份喜悦,随着那支黑色重骑兵的出现,立即变成了悲伤。
两个人,两代人,都因为某家人的两代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良久,陆卷感觉自己已经有些醉了,但是仍然拿起酒杯往嘴里倒着,他向来很冷静,但此时只想醉一场。
一只大手将他握紧酒杯的手按住,陆卷抬头,迎上了潘南山严厉的目光。
潘南山沉声说道:“你喝多了。”
陆卷一笑,然后说道:“师叔,让哦喝。”
潘南山看着陆卷,很久之后叹气,然后松手。
这一天,有着南宋小夫子之称的陆卷,在苏州城的一家酒楼迎来了生平的第一醉,而且醉的一塌糊涂。
谢神策自然不知道有个老熟人因为他的缘故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向来看不起陆卷,更鄙视陆卷的猥琐,所以如果他知道了的话,一定会搬着板凳在陆卷房间外面等他清醒,然后竭力的嘲讽他。
苏州城的缇骑大半都被谢神策调动起来了。除此之外,谢神策还预备了一百名黑甲卫,保护太子的影子被他抽出来十五名,蓄势待发,只等缇骑探查到二里人的藏身之处,便雷霆出击。
谢神策以缇骑司提督的名义,让太湖水师全力封锁太湖,胡寅成权衡一番之后,动用了四艘大型战船,外加十一艘中型战船,此外还有不计其数的渔船、舴艋,严密封锁太湖水面。这几乎是太湖水师精锐的一半了。
在十月下旬,苏州城紧张的气氛不仅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让人喘不过气来。
正值午后,大街上没什么人,安静的可怖。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缇骑将一座客栈团团包围,房顶上弓弩手严阵以待,随即客栈便沸腾了起来。
女人的嚎叫声,咒骂声,求饶声,桌椅破碎声,怒吼声,夹杂着刀剑出鞘以及碰撞的声音,让周围人家产生了好奇,紧接着有很多人从窗子缝里偷偷的看这家客栈的情况。
有人看到黑影破窗而出,瞬间逃出很远,然后却被如影随形的箭矢射中,身上插着好几支箭从屋顶上滚落下来,死的不能再死。有人看到客栈的窗子被砸开,里面有人受伤,鲜血飚的老高。当然也有人看到身穿黑色衣服的缇骑被杀死。
不多时,客栈里的声音就消停了,有人看到几名缇骑抬出了几个不知死活的人,扔进了马车。也有缇骑被抬出来,安放到马车上。做完这一切,缇骑飞快的从街上撤退。
之后便有官府派人前来挨家挨户的搜查。有人吓得当场晕过去,有人吓得跑到床上、将脑袋蒙起来,有人塞钱想让官差手下留情,但被两个耳光抽的找不到北。
连续两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起。
苏州城正式笼罩在了谢神策的恐怖之中。
一名书童在一座宅子里向陆卷报告着事情,陆卷听完之后,眉头紧锁。
谢神策下手实在太快,这两天打掉的一些人中,不光是有陆卷不知道的什么人,还包括了两处南宋谍子的据点!
而且看样子,谢神策根本没有停手的样子。
陆卷低沉良久,说道:“马上、将所有的联络都切断,让他们全部蛰伏起来,暂停手上的一切事务,以不暴露目标为第一要务。”
书童一惊,然后说道:“公子,我们不反击么?”
陆卷冷笑道:“反击?别开玩笑了。这里是晋国,是苏州城,缇骑在这里布置了大量的精锐,我们这点人能做什么?更何况,晋国的太子就在苏州城,如果贸然行动,难保不会被谢神策抓住把柄,万一诬陷我宋国刺杀晋国太子,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书童低头,但看样子仍然是不服。
陆卷知道他的心思,放缓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心怀芥蒂,认为有些事......是我吃亏了,所以为我打抱不平,想趁这机会为我讨回一些公道。但是,如今确实不是时候。虽然这两天缇骑也在我们手上折了些人手,但是这并不能代表我们可以一战,可以主动出击,而且能占到便宜。以谢神策的阴险狡诈,说不定正等着我们自我暴露,自投罗网呢。”
“最重要的是,我大宋的谍子,是为国家,不为个人,这一点,是我尤其希望你明白的。不要再犯。”
书童低声答道:“是,小人明白了。”
“然而公子......谢神策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人,我们即便不亲自出手,可不可以联系到那些人,为他们提供一些信息,让他们去找谢神策的麻烦呢?”
陆卷微微动意,然后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贸然行事是大忌。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再说。”
书童答应一声,然后下去了。
陆卷走到窗前,望着满天星斗,一点也没有以往那种想要赋诗一首的冲动,反而觉得那些闪亮的星星,像是迎面射过来的箭镞上的反射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苏州城混乱的局面已经持续了好长时间,这种情况不适合修书。租借过来的宅子就要到期了,这不是大问题,加钱续租就是。只是那些同来的士子编修们,进来很是不安,听说可能推迟回国,都受了惊吓,陆卷耐着性子花了好长时间才将这些人安抚。
只是将他们安抚之后,陆卷自己的心却有些乱了。
......谢神策已经知道他在苏州城了。
(PS:第一章!晚上还有一章,十一点半左右能出来!加油!!!我在纵横中文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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