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洛口仓战场隔得远,我们还是先来看看眉县战场这边的情况吧,
如陈丧良所料,二十三日的下午,远道而来的薛仁果军就已经和隋军偏师马三宝部干上了,能征善战的薛举长子薛仁果自持勇武非凡,刚到眉县未及安营,就亲自率军到眉县城下搦战。马三宝依令坚守城池,与薛仁果坚壁对峙,不肯理会薛仁果的挑衅,不曾想马三宝的副手何潘仁却欺薛举军远来疲惫,力劝马三宝出战,还自告奋勇要亲自率军去和薛仁果交战。
何潘仁是隋军西进关中的重要功臣之一,就连陈丧良对他颇礼敬,马三宝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再加上薛仁果确实有些狂妄,连营地都懒得建立就跑来搦战,马三宝也觉得确实是个以逸待劳的机会,便同意何潘仁率军三千出城,去与薛仁果交战。
交手的结果是马三宝和何潘仁发现自己才是轻敌者,力大无穷又勇猛异常的薛仁果在隋军阵中来回冲突,如入无人之境,盔甲上插满羽箭都象是长毛的刺猬了,还楞是硬生生的把隋军战阵冲了一个对穿,威震全场!隋军上下大哗间,薛仁果麾下的大将仵士政和浑干也乘机率军发起冲击,何潘仁军大败,何潘仁本人也在阵上被薛举军骑刺伤,三千出城军队只有不到一半逃回城中,薛仁果军乘势发起攻城,想一鼓作气拿下眉县。
还好,抢先赶到眉县战场的隋军前几天也没闲着,多少修补了一下残破不堪的眉县城防,没有来得及准备攻城武器的薛仁果军想凭人梯攀爬拿下城池没那么容易,居高临下的隋军将士凭借城墙优势,终究还是打退了薛仁果军的进攻,迫使远来疲惫的薛仁果军在天黑后放弃攻城,退回渭水河畔露宿休息。
当夜又发生了一件让马三宝十分吐血的事,本来隋军斥候探到薛仁果军并未建立坚固营地直接露宿后,马三宝打算乘机发起偷袭,谁曾想出城军队刚开始集结,眉县城内却抢先出现民变,一些不堪忍受隋炀帝残暴统治的眉县百姓在城内纵火,妄图打开城门迎接薛仁果军出城,虽然有所准备的隋军将士迅速镇压了这些变民,但马三宝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偷袭计划也因此被迫放弃。
接下来的几天里,薛仁果军多次向眉县发起进攻,吃够了亏的马三宝和何潘仁不敢再弄险,只是坚守城池不出,骄狂轻敌的薛仁果又一直没有耐下心来准备足够的攻城器械攻城,几次进攻都被隋军打退,眉县战场这才终于回到对峙均势,但薛仁果军明显占据上风,入关以来屡战屡胜的东都隋军破天荒的士气下滑,处于了战场下风。
骑兵众多的薛仁果军在切断眉县隋军与后方联络方面做得很给力,接连拦住两个隋军信使,李靖率领的隋军援军直到越过了社水河口,方才通过斥候轻骑的侦察,探到马三宝军情况不妙的情况,在这世上与陈丧良血缘关系最近的李靖也果断放弃了社水河口一带北渡渭水的打算,率军继续沿着渭水南岸西进,直至温汤河口下寨,在距离眉县城池还有三十来里的地方建立营地。
李靖的决定让隋军众将都有些不解,之前已经见识过李靖用兵的牛进达和刘十善等将倒还好些,知道李靖这么做必有深意,新近加入隋军的丘师利和丘行恭却认为李靖这么做有些示弱,一起向李靖进谏道:“李副使(陈丧良给表叔封的临时官职),我军有两万之众,精锐颇多,眉县城中又有马将军他们接应,即便骑兵不及薛仁果贼军,整体实力仍然在他之上,何必要屯兵温汤河口,隔温、渭二水与贼军对峙?如此做,岂不是太过向薛仁果贼军示弱?”
“我并非示弱。”李靖摇头,解释道:“薛仁果贼军新近击败我军眉县偏师,士气正盛,又连续数日止步于眉县城下,正是急于求战之时,我军若渡渭水北上,必然正中薛仁果下怀。与其让薛仁果如意,不如让他失望,先凭借渭水坚营扼其攻势,待其心浮气躁,露出破绽,我军再乘机进攻,必获大胜!”
丘师利兄弟将信将疑的退下,李靖知道他们还没有信服,却也没有计较,只是让军队一边建立坚固营地,一边命令军队在温汤河上搭建浮桥,摆出准备继续沿着渭水南岸西进的架势,同时派人联络马三宝,告诉他自军情况,让马三宝继续坚守眉县城池,耐心等待反击战机出现。
军神李靖在对敌人心态的分析方面当然不可能出现太大偏差,和李靖预料的一样,受阻于眉县城池的薛仁果确实在急于求战,但薛仁果也并非是一个有勇无谋之辈,探得隋军援兵沿渭水南岸西来,薛仁果没有主动出兵拦截不是害怕分兵,更不是在害怕被马三宝和李靖前后夹击,而是想等李靖北渡了渭水,在地势开阔的渭水北岸再和李靖交手,发挥他骑兵数量较多的优势。从战术上来说,薛仁果的选择不仅丝毫无错,还十分正确和聪明。
只可惜薛仁果这次是碰上了李靖,屯兵渭水南岸还在温汤河上架设浮桥这一手,让薛仁果很是哇哇大叫了一通,大骂陈丧良麾下的帮凶走狗一个比一个胆小无能,一个躲在眉县城里当缩头乌龟,一个干脆连渭水都不敢过,都没有和自军当面交锋的勇气。薛仁果的两个助手忤士政和浑干也很有些无可奈何,拿一起消极避战的马三宝和李靖毫无办法,同时也因为探得李渊叛军已败的情况,忤士政等人还生出了调整战略的心思。
“太子,这些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尽快做个决断。”忤士政指出道:“李渊老贼已经被姓陈的狗官干掉,他的两个儿子带着败兵往北跑了,我们在关中战场已经是孤立无援,官军又紧守不战,拦住我们的去路,我们再和他们在眉县打下去毫无意义,就算胜了也无法再继续进兵大兴。与其白白浪费时间和粮草,不如回兵去取雍县,逼迫窦琎让我们进城,拿下扶风郡俯视大兴,待陛下的主力赶到,再考虑进兵大兴不迟。”
千万不要因为薛仁果的满身肌肉就以为他没脑子,也不要因为史书记载说薛仁果残忍好杀和性情贪婪就觉得他是一个无能之辈,事实上薛仁果能够听得进劝,作战能够用谋,做人有时候也很有胆色和魄力。听了忤士政的劝谏后,薛仁果只稍一盘算就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对,我们这次出兵太过仓促,准备不足,再想继续西进拿下大兴确实已经不可能了,回兵去取雍县也是上上策——但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忤士政一楞。
“官军不会允许我们拿下扶风!”薛仁果指了指东面的隋军营地方向,解释道:“雍县距离大兴只有两百九十里,我军若取下雍县,随时都可以威胁大兴城池,官军方面肯定不会允许看到这一点,我军若回师去取雍县,他们必然追击阻止,到时候李渊老匹夫的亲戚窦琎开城投降我们还好说,如果他不肯开城投降,那我们马上就是腹背受敌的下场。”
说罢,薛仁果又补充了一句,道:“不要忘了,窦琎匹夫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打出红白反旗,名誉上还是官军的人,官军只要向他怀柔招抚,他就有可能守城抗拒,雍县是扶风郡治,城池远比眉县坚固,也比眉县难打得多。所以,我们要想回军去取雍县,就必须先把面前的官军干掉才可以放心回师,同时惊慑了窦琎的心胆后,他主动开城向我们投降的可能才更大。”
如果陈丧良和房玄龄等人能够听到薛仁果的这番分析,肯定会大吃一惊,对薛仁果刮目相看。然而对于薛仁果的心腹忤士政来说,听到薛仁果的独到见解却毫不奇怪,马上就点头说道:“太子英明,确实如此,我们要想拿下雍县,是得先把面前的官军干掉再说。”
“也用不着全部干掉,干掉新来的官军就足够了。”薛仁果自信的说道:“眉县城里的官军已经被我们打怕了,力量也不足以牵制我们攻打雍县,用不着再理会他们。”
“那我们干脆自己过渭水,东进去和官军决战。”猛将浑干建议道:“温汤河浅而窄,可以直接淌水过河,只要我们的动作够快,官军也没时间修建起多坚固的营地。”
薛仁果一听正中下怀,立即命令军队在渭水之上搭建浮桥,准备南渡渭水,主动来找李靖决战。当天傍晚,隋军斥候将薛仁果军动向飞报到李靖面前,李靖闻讯不但不惊,还鼓掌笑道:“果然来了,过渭水就好,渭水以南地势狭窄,不利骑兵利步兵,正好让我军扬长避短。”笑罢,李靖又命令军队连夜修筑坚固营地,又把侄子陈丧良派给他的报*校尉于乐叫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通不提。
次日清晨,薛仁果军留下五千军队监视眉县隋军后,主力顺利渡过渭水,一路向东而来,然而让薛仁果等人颇为惊讶的是,昨天才抵达温汤河口的隋军偏师李靖部,竟然已经在一夜多点时间里建立起了一座颇为坚固的营地,他们想要迅速拿下李靖营地已经没有那么容易。
还好,李靖似乎犯了一个大错,那就是在迅速收兵回营固守的同时,竟然忘记了拆除温汤河上新搭建的五道浮桥,急于干掉李靖的薛仁果也没客气,立即就率军走浮桥直接越过了温汤河。然而在过河之后,始终还是嫩了点的薛仁果也就在不知不觉间被老奸巨滑的李靖给阴了——李靖并没有给他在河岸阵地上留下充足空间展开兵力,他如果强行在隋军营地以西列阵,前军就得完全暴露在隋军强弓硬弩的覆盖下。
没关系,不能在西面列阵还可以在南面,背南面北在隋军营地南面摆开阵势后,薛仁果再一次亲自出马,到隋军营前叫骂搦战,老狐狸李靖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让士卒坚守营栅,然后笑吟吟的看着薛仁果在营外白费力气,不再做任何安排。薛仁果骂得口水都干了也不见隋军出战,无奈之下也只好下令直接发起进攻,正面强攻隋军营地。
以众敌寡有坚营立足还采取守势,李靖如果再打不赢那就得改个名字叫赵括了。在他的指挥下,这场营地攻防战简直就象是教科书一样的标准,发起进攻的薛仁果军刚进入弩箭射程,马上就遭到隋军硬弩的齐射压制,两轮齐射下来,薛仁果军付出惨重代价冲到弓箭射程内,隋军弓箭手又在弩阵的两翼交叉射击,覆盖来敌,射速缓慢的隋军弩兵也得以从容装箭上弦,射出第三波更为致命足以穿透铁甲的强弩,然后更加从容的后退轮换刀枪手上前,而当隋军三轮弩箭射罢,交叉射击的弓箭手又足足放出了五轮羽箭密集覆盖,可怜的薛仁果军步兵这才好不容易摸到隋军营地的边缘。
挨了这么多箭弩后,能够冲到隋军营前薛仁果军攻营队伍当然已经是伤亡不小,死伤惨重,但他们的噩梦还没有结束,正面有栅栏和鹿角拒马阻拦,又有隋军枪矛的捅刺劈砸,时不时还有冷箭从栅栏里射出偷袭,苦不堪言,再怎么猛攻都进展缓慢,死伤数字也一直在不断上升。
如果不是人高马打的陇西士兵还有一个投枪战术,可以在近距离投掷弧形伤敌,这场战斗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不过在交叉覆盖的隋军弓箭面前,薛仁果军的投枪手还是很难发挥全部威力,很多投枪手甚至连标枪都还没有投出去,就已经在振臂间被隋军士兵弓箭射中,惨叫着倒地而死。兵力本来就不足的薛仁果军,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李靖逼着打成了兵力消耗战。
随着伤亡的不断扩大,薛仁果的急脾气也逐渐开始发作了,大骂部下无能之余,还在阵上亲手砍了两个自家逃兵,李渊在隋军营中看到这一情况,心中顿时暗喜,赶紧叫来统率骑兵的刘十善,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一通,刘十善领命大喜,也立即下去布置安排。
战斗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当薛仁果第三次轮换攻营队伍后,立即做好了充足准备的隋军骑兵突然从营东出门,数量不多只有五百余人,但是却十分嚣张的迂回来冲薛仁果军骑兵所在的右翼,正为攻营不利而火大薛仁果顿时大喜过望,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出气筒不肯放过,干脆把步兵指挥权暂时移交给副手忤士政,自己亲自率领数量多达三千的骑兵去迎战刘十善。
只有五百来骑的刘十善傻了才会和薛仁果正面硬拼,薛仁果的骑兵刚刚出击,刘十善就已经带着骑兵掉头就跑,还直接跑往东面来路,薛仁果那里肯错过这样的机会,带着王牌骑兵只是紧追不舍,转瞬间就被刘十善牵着远离了营地战场。
很快就有薛仁果部下怀疑这是调虎离山计,赶紧提醒薛仁果小心中计,万不可过于远离步兵主力,但薛仁果仗着马快又信任忤士政的指挥能力,根本不予理会,同时刘十善也不断在前面回头叫骂挑衅,激得薛仁果象发疯一样的紧追不舍,很快就被刘十善带着远离了战场二十余里。
敌人的王牌骑兵被成功诱走,还把敌军主将也给勾得远离了战场,李靖在隋军营地里当然是笑得比谁都开心,马上叫来了丘师利和丘行恭兄弟后,李靖命令他们率领三千步兵从东门出营,继续迂回去冲击薛仁果军步兵主力右翼。
急于建功的丘家兄弟欢天喜地的接过了命令,但是因为薛仁果军在骑兵远离后仍然十分冷静的加强了右翼防御,把之前轮换下来的疲兵安排在了空间狭小的左翼,丘家兄弟也没敢过于轻敌,向李靖拱手说道:“李副使,末将等发起冲击后,还请你在正面出兵一支,牵制贼军的正面兵力,这样末将等才更有把握。”
李靖笑了,微笑说道:“我当然会从正面出兵,不过我要等你们冲溃了贼军的中军之后,我才会在正面出兵。”
丘家兄弟惊讶抬头,不知李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靖却又笑道:“在我军正面出击之前,我也有援军给你,你们出击的同时,敌人的背后会有你们的援军出现!”
“敌人的背后?”丘家兄弟先是一惊,然后下意识的飞快去看薛仁果军的背后——薛仁果军的背后南面,是山高林密的终南山脉。
“难怪副使你故意没在我军营地东面留下开阔空间,原来你是早就在准备着引诱贼军背对终南山立营啊!”丘家兄弟顿时恍然大悟了,而大喜之余,丘师利又疑惑问道:“可是李副使,我们的伏兵什么时候安排在终南山里的?我们之前怎么没有看到我军有兵力调动?”
“忘了我们有一支军队兵力很少,但是战斗力非常强大?”李靖微笑着反问道。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白色的影子,丘家兄弟再次恍然大悟,大喜之下向李靖郑重行礼,然后飞快冲下去统兵出战,李靖笑着点点头后,又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点狼烟,发信号,让报*出击。”
同一时间,薛仁果的骑兵已经被刘十善给引离战场足足三十里了,但准备充足轻装上阵的刘十善军仍然还在不断的回头大骂,“薛仁果小儿,有本事过来和老子决一死战!来!有本事就给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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