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患在于贵人!”
曲江池里,上官仪喝多了在狂笑。
……
兜兜和王蔷正在城外的一处别业里。
今日的主人是她们一个手帕交,接待她们的地方是一处水榭,里面坐着的全是少女。
兜兜很王蔷坐在一起,二人先品尝了小菜,很是清爽。
“厨子很不错。”
兜兜一脸自信。
边上的少女问道:“兜兜你难道是美食家?”
王蔷说道:“你想想炒菜是谁弄出来的。”
少女恍然,“对了,想来贾家厨子的厨艺能独步长安城吧,兜兜,何时请我们去你家做客?”
嗯……
兜兜在皱眉想,“我很想的啊!只是你们不上课吗?”
“上课?”
“是啊!我每日都要上课,今日上巳节,这才放了一日的假。不过……”兜兜想了想,“要不我告假一日,专门请你们去做客?”
“好啊!”
众人都欢喜应了。
“都说赵国公家看着不起眼,可内里却颇有玄机,我一直想去看看。对了兜兜,可能见到赵国公?”
兜兜点头,“阿耶在家就能见。不过你见阿耶作甚?”
少女微笑,“传闻赵国公文武双全,杀人不眨眼之余,还能作出最令女儿家动容的诗赋,我便想见见。”
“那就明日吧。”
兜兜很是大气的答应了,但却担心阿耶不给假。
“定然会给的。”王蔷给她分析,“你都许久未曾在家请客了,赵国公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只管说。”
嗯!
那就明日。
兜兜想清楚了,就放开吃喝。
“兜兜可要喝酒?”
主人家李钰来了,满脸通红,“我刚才好忙,被那些妇人抓住问话,多大了,读了什么书,可会针线,可会安排饭菜……我真是受不了。”
“我不喝酒。”
兜兜很坚定的道:“阿耶说了,十八岁之前不许我饮酒,十八岁之后可喝一些淡酒果酒,不过不可醉。”
“曲江池可热闹了。”
一个侍女进来,“方才赵国公一番话,说什么……王朝兴替的缘故,好些人叫骂呢!”
兜兜一愣。
王蔷说道:“赵国公定然有道理。”
李钰起身,“我去问问。”
兜兜鼓着脸,“定然是坏人在说阿耶的坏话。”
李钰去了许久才回来。
“赵国公说王朝兴替的缘故就在于执政者的屁股坐在哪里。坐在贵人一边,王朝衰亡不可避免。坐在天下人一边,王朝兴盛延绵……”
呃!
一群少女孩哪里懂这个。
“这话说的,咱们也算是贵人吧,这么说来,赵国公是希望朝中做事时多照顾百姓?那咱们呢?”
有人提出了质疑。
兜兜恼了,“咱们不缺吃不缺穿,就不能收敛些吗?”
那少女看着她,“为何要收敛?自家的钱财为何不能自在的用!”
兜兜说道:“可那些钱财都是自己挣的吗?”
少女点头,“当然!”
“都干净吗?”
兜兜很坚定的问道:“可有民脂民膏?”
少女点头,“都是凭本事挣的。”
一个少女低声道:“你家弄了许多田地呢!”
少女恼火的盯着她,“你说什么?那些田地都是阿翁他们挣来的。”
兜兜单手托腮,失去了和她争辩的兴趣。
少女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问道:“贾氏难道就没有民脂民膏吗?”
兜兜闻言直起身体,认真的道:“贾家有两个田庄,一个在新丰,一个在城外,每年产出的粮食除去留给家中吃之外,全数捐给了养济院。”
众人:“……”
“阿耶说人可以富贵,但不能娇贵,奴役人的事贾家不能做。所以在家中就算是仆役也有尊严,阿耶不许谁无故喝骂仆役,不许折辱他们……”
少女不禁愕然,“这是做好人!”
兜兜叹气,“不是做好人,阿耶说真正的人,无需通过欺负同类获得优越感。人长了双手便是用来做事的,自己洗衣裳不会被累死。”
“你自己洗衣裳?”
少女不敢置信。
兜兜点头,“大件是她们洗,不过小件的都是自己洗。还得……嗯!隔一阵子还得去厨房为家人做饭,学习厨艺。”
一群贵女都傻眼了。
“这……这岂不是白富贵了?”
兜兜摇头,“我能花钱呀!我有许多钱。也没人欺负我,如此就够了,还要怎样?”
贾家的日子……水深火热啊!
贵女们摇头。
“我每日还要跑步,还要读书,忙的不行,你说的富贵要如何?让人恭谨的侍候自己,不用做事吗?可阿耶说不做事的人都是米虫呢!我不做米虫。”
少女恼火的道:“贾兜兜你胡说!”
“我没胡说!”兜兜很认真的道:“不行明日去我家作客你就知道了。”
“好!”
兜兜回到家中,把事情说了。
“可以,不过需要你自己安排谋划如何接待那些客人。”
卫无双说道。
“好!”
兜兜很欢乐的去寻了云章,谋划如何接待自己的朋友。
“小娘子,首先要定地方,其次要准备玩的,她们喜欢玩什么,家中好准备……”
“嗯……定然是在后院的,大兄去读书,就没了男人,不必忌讳。”
我不是男人?
窗外贾平安愤愤飘过。
“郎君呢?”
“阿耶就是阿耶呀!”
贾平安瞬间平复了心情。
“好些人说明日想见阿耶呢!”
一群小萝莉,见个啥?
贾平安溜达去了前院。
“郎君。”
王老二自从成亲后,整个人都变了。从原先的洒脱不羁变成了现在的稳重。
婚姻对于男人而言果然就是二次进化。
“何事?”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郎君此番言论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谁是大唐的掘墓者,他们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说出了掘墓者的身份,他们恼了。”
王老二说道:“郎君,陛下那边可会恼火?”
“除非是蠢货,否则帝王的对手永远都是贵人,他们知晓王朝的病根是什么,但却不敢动弹。”
“为何?”
“只因贵人们与王朝纠缠在了一起,若是动了贵人,帝王也是切肤之痛。堪称是壮士断腕,而且风险极高。没几个帝王有这等魄力。”
……
“贾平安说的?”
李治依旧看不清人,但今日头痛好了些。
“王朝之害在于执政者坐歪了屁股?”
李治的脸上带着讥讽的笑意。
武媚和太子都在。
“陛下。”
武媚说道:“平安出身于农户之家,从小就贫苦。而那些贵人们骄奢淫逸……”
李治摆摆手,“你以为朕会说他荒谬?”
难道不是吗?
王忠良觉得真的荒谬。
李治虽说看不清东西,但却仿佛看到了他的神色,“王忠良说说。”
王忠良一个哆嗦,“陛下,奴婢以为……贵人天生就是贵人,自然该享福。”
李治问道:“为何是天生的?”
王忠良楞了一下,“贵人不是天生的吗?奴婢当年在家中时,曾有贵人路过,看着那些贵人,奴婢觉着他们便是神灵。”
李弘眯眼,知晓这便是阶层对立。
李治皱眉,“进宫多年,你难道还是这般认为的?”
王忠良点头,“奴婢看着宫中的贵人,就觉着这是天生的。”
李治目光茫然的看着右边,“五郎。”
“阿耶。”
李弘走了过来。
“你来说说。”
李弘说道:“阿耶,百姓从小就知晓自己是草,贵人是神灵。贵人手中握着能决断他们生死荣辱的权力,令他们敬畏。”
李治颔首,“朕知晓了,实则还是权力在作祟。”
“是!”
你要说尊重贵人,毛线!
大伙儿都是人,凭啥我们要向贵人低头?
只因贵人手握关系网,手握权力,能轻松碾死你!
所以百姓才不得不低头。
当他们觉得低头装孙子也不能养活自己时,他们将会露出狰狞的面容……
明末时,那些对百姓生杀予夺的贵人被杀的和狗一般。
皇帝视线模糊的看着那个人影,说道:“五郎,要记住,我家永远都坐在百姓那边。”
武媚神色恍惚的看着李弘,见他用力点头,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五郎觉着如何?”
李弘说道:“舅舅此言甚是。若是不能勘破这个,大唐盛世之后便是衰亡。”
这里是帝后的空间,所以能说些肆无忌惮的话题。
李治颔首,示意他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说。
“阿耶,王朝兴衰为何?那些所谓的大儒,所谓的重臣是如何说的……他们说帝王昏聩,或是奸臣当道……”
“就是提及了人。”李治做了多年帝王,对这些论调并不陌生。
“是。”李弘却觉得这个分析不对,“可仔细看看史书,就会发现王朝衰亡早有征兆。再仔细去看,就会发现这个征兆随着上等人的肆无忌惮而越发的清晰。”
“民不聊生。”李治微微一笑。这个他再熟悉不过了。
“五郎,那你说说,若是止住土地兼并可能缓和?”
李弘摇头,“阿耶,不能。”
“为何?”
“土地只是其一,上等人贪婪,就算是暂时阻止了,依旧压不住他们的贪欲。他们会四处寻找钱财和权力,当律法之内能挣钱的事务都被他们吞噬之后,他们会把目光投向百姓……”
李治淡淡问道:“帝王不能阻拦吗?”
李弘说道:“很难,更多时候帝王会在他们的面前低头,若是和他们翻脸,帝王倒下的可能更大些。”
李治点头,“这便是帝王的难处。贾平安说的没错,帝王应当坐在天下人的一边,而非是坐在上等人那边。可帝王身边都是上等人,譬如说你们,譬如说臣子们,譬如说那些亲戚……那些家族,他们都是上等人。帝王但凡提出坐在天下人那边,他们便会反对,反对无果时……”
武媚平静的道:“他们会撇开帝王,这是最好的一种可能。更多时候他们会弄死帝王,换一个帝王,直至这个帝王能满足他们的贪欲,任由他们宰割这个天下。”
“人性本恶!”
李弘从未如此透彻的想通了人心和人性,“舅舅说就算是百姓通过科举成为了官吏,若是没有强有力的监察,他们也会很快成为贪官污吏。”
“这便是人性,所以帝王并不好做。”
李治唏嘘道:“贾平安能说出这番话,朕也能放心了,至少他能让你看清这个世间,包括那些所谓忠心耿耿的臣子。五郎,你要记住,没有什么忠心耿耿,有的只是交换。”
武媚点头,“你看看李义府,外人皆说此人是帝王忠犬,可那是因为你阿耶给了他尊荣,给了他荣华富贵,而他就用撕咬帝王的对手做为回报,这便是君臣之间的交换。”
“那上官仪呢?”
“依旧是交换。”
“给他荣华富贵,他便用忠心来报答。”
原来这便是忠心吗?
帝后联手给李弘上了一课。
李弘觉得很闷。
他觉得皇宫就像是一个囚笼,把自己囚禁住了。
“阿耶,我想出宫。”
“去何处?”
李治有些羡慕儿子能为所欲为,而自己只能蹲在宫中数星星。
“我想去舅舅家。”
……
贾平安喝多了在家挺尸。
这一觉睡的嗨皮,堪称是全程无梦。
“阿耶!”
贾平安动了一下,继续睡。
“阿耶!”
“阿耶!”
持续的喊声让贾平安怒了,睁开眼睛就准备收拾人。
他发誓就算是兜兜也要收拾。
可等看到是老二贾洪时,他的情绪转好,“二郎何事?”
贾洪很是欢喜的道:“太子来了,带来了好多吃的,阿耶,我想吃肉饼,还想吃糖。”
“二郎,你胖了,要少吃糖。”
贾洪的脸颊肉肉的,一笑起来就打颤。
“可是……可是胖了不好吗?”
“胖了会生病。”
贾平安打个哈欠起床。
贾洪不服气的道:“阿耶,上次那个滕王比我还胖,他说吃了许多美食,值当。”
“别听他的。”
人渣滕现在春风得意,特别是大唐把注意力转到了吐蕃这边后,就越发如此了。
“舅舅。”
书房里,舅甥相见。
“太子啊!啊……”
贾平安打个哈欠,再度发誓白天不喝酒了。
“舅舅,阿耶说君臣之间都是交易……”
可怜的娃,他还对世间抱着幻想,觉着人类该有自己的坚持,而非是交易。
“交易自然有,而且是主流。但忠心耿耿的也有,并不罕见。”
贾平安不喜欢把眼前的少年教导成为一个冷冰冰的动物,反对帝后的这种教育,“有的人想的是荣华富贵,可也有人想的是家国天下,他们把自己的抱负和大唐的兴衰连在一起,这等人兴许会直言不讳,兴许对帝王态度不大好,但他们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
每当华夏坠入深渊时,总是有一群人抛头颅,洒热血把它拉拽上来,并一路拉着它走上世间的顶峰。
“他们忠心的是大唐!”
“对。”
谁没事儿会效忠一个人?
贾平安说道:“别指望别人效忠你,他们要么效忠荣华富贵,要么效忠这个天下。帝王的责任便是掌控这一切。”
“我明白了。”
李弘有些失落。
“这个世间就是如此,太子,你要适应。过多的期待会让你黯然神伤。”
这娃很善良。
“你很善良,一个善良的太子没问题,但一个善良的帝王很危险,明白吗?当面对不轨的臣子时,你要果断拿下他,不管往日有多少欣赏之意,该杀就得杀,这便是杀伐果断,帝王必备的素质之一。”
李弘坐在那里,良久说道:“就没有第二条路吗?”
“有,江山板荡,帝王殉国。”
贾平安看着他,认真的道:“一个善良的人对于他身边的人来说是个好人,但一个善良的帝王对这个天下便是灾祸。明白吗?”
李弘明白了。
他有些失魂落魄的出了贾家。
“太子!”
前方有人。
“滕王。”
“见过太子。”
李元婴的身边有个吐蕃人。
“此人是谁?”
李弘丢掉了烦恼。
“吐蕃商人,王圆圆。”
“殿下威武。”
越发痴肥的王圆圆毫不犹豫的送上了彩虹屁。
李弘点头,王圆圆激动的道:“殿下,我已经向滕王请求,以后就定居于长安,子孙都做大唐人。”
“好。”
李弘颔首离去。
他在想着……
“大唐让他挣钱,大唐强大能保护他,能让他持续挣钱,所以他向大唐效忠。这便是交易。”
他们缓缓在朱雀街上策马而行。
前方突然没有征兆的出现了一匹马,疯狂冲了过来。
“保护殿下!”
李弘有些愣住了。
疯马的速度很快,眼看着就要撞到李弘的马。就在此时,一个侍卫策马冲了过来。
呯!
两匹吗冲撞在一起,疯马速度快,占据了绝对优势。
侍卫落马,扑倒在地上。
“黄武!”
那匹疯马被止住了冲势后,竟然再度冲了过来。
“是疯马,殿下……避开!”
李弘没有厮杀的经验,反应太慢了。
他刚准备策马避开,疯马冲来了。
完了!
李弘脑海里一片空白,看着疯马疾驰而来。
那双眼中全是疯狂。
孤完了!
一个身影突兀的站在了他的前方。
是黄武!
他被冲撞致伤,明明可以躺在那里就是有功无过,可他却踉踉跄跄的站在了李弘的身前。
呛啷!
横刀挥舞。
疯马长嘶一声。
随即倒地。
但黄武却被撞了一下。
李弘看到他飞了过来。
鲜血在半空挥洒。
那双眸失去了神彩。
瞬间所有的纠结都消散了。
……
感谢“断橋残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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