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同着马寅初见宋教仁之前,宋教仁正在文华殿里不安的度步,前几****专程去了江浙两湖四川一带,主要是了解桑农的转业问题――稽疑院勉强通过了助农贷款,愿意砍桑树改种粮棉的桑农可以拿到一笔农资贷款,以度过转业的艰苦时期。
计划虽好,但底下丝业已完全是一条成熟的产业链,除了桑农外,还有各处收茧的商贩、管理烘灶的乡绅,以及大大小小的缫丝厂、织锻厂,这些人带着一帮失业工人在他面前一跪,眼泪呼号齐下,弄得他根本就脱不开身。确实,桑农损失惨重,可丝业工人损失更重。江南两湖本是人口密集之地,土改分不了多少田土,一户之内老大种田,老二到老么就只能除外做工了,而今丝业凋零,这些丝业工人饥寒交迫,已经要卖儿鬻女了……
小城镇如此,但沪上以及沿江、沿路的大城市中,经济危机反而使戏院、电影院出奇火爆。为捧红区区几个戏子,有钱的富人往往一掷万金。穷的穷、富的富,在江南完完整整走了一遍后,宋教仁忍不住有一种悲愤:为何,有人花天酒地,有人却食不果腹?为何,有人腰缠万贯,有人却身无分文?
“总理,户部陈大人说有事求见……”宋教仁的秘书谭一鸿走到他身侧,小心的汇报道。
“他有什么事!”宋教仁有些不耐烦。他算看出来了,陈****根本就是个老滑头,抱着谁也不得罪的心思在内阁混日子,针对经济危机的公债发行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动静。
“说是……有要事。”谭一鸿道,“应该是马大人有事要禀报。”
“嗯,让他们进来吧。”听说是马寅初,宋教仁倒是想见了。最少,马寅初在立场上和他完全一致,对国内的那些权贵从心理抵触。
陈****进来的时候,脸是紧绷的。一脸的不高兴,而马寅初的眉毛却有些飞扬,跟在后面的他昂首阔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自信。
“坐下说吧。”回到书案的宋教仁和声道。他的手按在茶盏上。
“总理,元善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国家银行在炒德国马克……”陈****一开口就将消息归于三无产品,这让人身侧的马寅初很不满。待他说完,马寅初立即更正道:“总理。这不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可刘季陶现在连侨商银行的账目都没有看到,怎知他们就在炒德国马克?”陈****反问道。
“此事何必看账目,再说账目就没有假么?”马寅初反问道,“炒作挤兑德国马克本是张行健打击日元的迂回之术。打垮了德国马克好牵连英镑,英镑一倒,那日元就手到擒来。这么高明的手法除了国家银行那帮食利之人还有谁能想的出来?这就像二十年前的沪上橡胶股票风潮一样,做的全不是光明磊落之事。”
随着杨锐的下野,一些黑历史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其中最黑的一件就是当初沪上胶皮股票风潮。据说复兴会当初夺天下的钱全来自于此。马寅初是经济学家,研究之后很肯定风潮确有幕后黑手,而复兴会定便是始作俑者。
“元善,还是就事论事吧。”宋教仁不喜马寅初中伤复兴会,特别是在正式场合。
“总理,事情是这样的。此去沪上国家银行查账,日元之事他们掩藏的极好,丝毫不露端倪,但智者千虑,一笔上亿的马克贷款却忘了掩盖。这笔钱贷给了侨商银行。我们查到侨商银行,银行却说钱在国外,要等下半年账目汇总后才有明细账。结合此前德国国内的挤兑事件,季陶判断这笔钱应该汇入了德国。其目的是就是让德国政府因不堪马克挤兑而宣布外汇管制或退出金本位……”马寅初说着查账后的结果,面上的得色难以掩盖。
“总理,经济危机一起,全世界都在挤兑,去年丝业银行倒闭就是因挤兑而起。德国发生的事情怎能和我们扯上关系?德国工人失业达七百万之巨,数年前又经历过一场巨型通货膨胀。人心惶惶下怎能不发生挤兑?”陈****当即反对。“再说,张行健真要有心去挤兑德国马克,他何必堂而皇之的把数目写在账上?我国本就和德国有大量贸易往来,这一亿马克虽多,但也并能说明它就有问题。”
“那时因为国家银行管制着我国所有外汇,贸易商行都要到国家银行结汇。”马寅初毫不客气的接口,“我们和德国的贸易有哪几笔是超过一亿马克的?即便是一笔贸易,那么贸易合同呢、海关文书呢、装箱单件呢?侨商银行在德国到底买了什么,能值一亿马克、合五千万华元、二千五百万美元?”
“好了!”宋教仁见两人毫不相让,怕吵下去不可收拾,只得出声制止。他问道:“假使这挤兑德国马克的事情确实是沪上干的,那又如何?”
“既然有钱去国外炒外汇,那为何不承接政府发行的建设公债?”马寅初也是想了好几遍才想到若干好处的,要国家银行带头承接建设公债就是其中之一。
“承接公债?”宋教仁眼眸忽然火热起来,大基建计划工部早就拟定好了,只是稽疑院不增税、银行也不贷款,他虽是堂堂总理,可一文钱难倒英雄。
见宋教仁感兴趣,马寅初笑道,“正是。工部虽然制定了多项计划救市,可稽疑院不增税如何开工。但如果银行能承接十亿二十亿的建设公债,那不少工程就能启动,失业的百姓便能有一份生计了。”他说罢又摇头道,“总理,当下的社会,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政府就应该劫富济贫,确保穷人也能读的起书、看的起病、过得起日子,欧洲大部分国家都有工人福利法案,而我们……”
马寅初义正言辞的越说声音越高昂,一边的陈****最终忍不住感叹道:“张行健是绝不会答应的,我们凭什么让他接受公债?再说稽疑院也不会同意工人福利法案。这明显是把工人和工厂主对立,有碍于国家稳定。”
“国家银行有钱炒外汇,却对本国失业民众视而不见?”马寅初很是愤恨的道,“欧洲工人已施行八小时工作制。还有劳动节、有失业福利金,可我国工人有什么?说什么终生雇佣,现在却要间歇轮岗,这不是失业是什么?总理,中华不是极个别富人和贵族的中华。中华是五万万国人的中华,国家考虑的应该是劳苦大众,而不是少数勋贵……”
马寅初言语中社会主义的倾向极为明显,并将劫富济贫视为政府之根本,这就有违第二次修宪后的宪法精神:即政府是纳税人出钱组织的政府,它确实应当保护每个国人的权益,但却绝不能因大多数人的要求而损害小部分人的合法权益,这便是土改法案和财产公有案所得出的教训。政府要做的只是确保竞争公平,同时严禁官商勾结权力寻租,最终劫贫济富。
作为上一届稽疑院代表。熟知宪法精神的陈****本想纠正马寅初的言辞,但见宋教仁越听越点头,再想到自己本就是捧上来做样子的,便歇了一切心事,只想着本届内阁何时倒阁。
文华殿商议的结果下午就传到了沪上,见到京城发来要国家银行承接建设公债的正式公文,张坤顿时一脸冷笑。什么东西?!凭他们也配让自己强收公债。
“老哥,这是什么东西?”与张坤正商议怎么做假账的侨商银行总办李光前见他脸色忽然一变,再见文件是红头的,不由问道。
“擦屁股的东西!”张坤冷笑转为不屑。他划起火柴点烟的同时心中热流激荡,不由把这要钱的文件给点着了,但文件刚刚烧起来,他又马上将其吹灭――银行的任何公文都要备案的。真烧了那就会缺了这么一份正式文件。
“京城那些草包自以为拿到了我们的把柄,要我们承接十二亿建设公债。”张坤把文件不屑的抖了抖,而后递给李光前,又笑问道:“光前,你那边可有钱承接公债?”
接过红头公文草草扫了一遍,李光前摇头道。“十二亿,好大的数目!那些官真是不把钱当钱。”他感叹完将文件还给张坤,再回答道:“侨商银行里的存款是不少,可储户不同意,我们这些管家怎能背着他们用他们的钱买进公债?”
李光前是正经的银行家,对满清式的摊派和报效从心底里抵触。张坤闻言则笑道:“有些人啊,就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妄以为公器在手,全天下都是他们的,可任其宰割盘剥。这种人做总理,只会把先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家业败的一干二净!
光前,你让侨商各地的分行马上编造一份账目,德国那边再开一些空头公司,这笔钱就是收购这些公司用的。如此几个月后才能逃过刘季陶的那双眼睛。”
做假账绝对是银行家的大忌,可现在面对户部的紧盯,张坤也不得不如此安排了。李光前应声而去,他走后闻讯前来的陈光甫道:“又要我们承接建设公债?”
“嗯!”张坤扬了扬那份烧了一个小角的红头公文,“十二亿,真把我们当沈万三啊!”
“那怎么办?”接过公文草草看过的陈光甫道,“是不是先承接一部分,其他的就……”
“绝对不行!”张坤头摇得像面拨浪鼓,“银行里的钱虽多,可没有一分是我们的,我们凭什么拿储户的钱去购买这种有去无回的建设公债?又凭什么在经济唯有实质性增长、黄金未实际增多的情况下超发十二亿华元?
而这些项目,根本就是拍脑袋凑数字写出来的官样文章,不说详细的项目评估报告,甚至连个草拟的哄哄人的利润回报评估都没有。官僚们把工程当福利,这不是把钱扔到水里么?”
“可是……”陈光甫也知道所谓的建设公债是个无底洞,但他却怕户部那些人下次再弄出什么事情来。
“别可是了。”张坤道,“银行的钱我们不能动,印刷机更不能开。要不这样,我们这些人看看谁有余财,愿意的就买一些。”
十二亿公债忽然变为私人余财投资,当沪上的电报最后转到文华殿时,‘哐当’一声,又一个茶杯在文华殿里寿终正寝了。
“他张行健把内阁当成要饭的吗!”摔完杯子的宋教仁大叫道,他头上青筋暴起,“十二亿变成一万两,他到底还认不认这个政府,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总理?!”
“总理,张行健以前说过:他的眼里只有钱!”宋教仁面前只站在马寅初,素来和他‘作对’的户部尚书陈****已经告假了。
“能不能免了他的职?”宋教仁的愤怒在摔完杯子后就去了大半,之后则开始考虑办法。
“不能。国家银行总办是各省银行推选、而后由稽疑院金融委员会任命的。要换人两者要两者都同意才行。”马寅初道。“唯一的办法就是……”
“就是什么?”宋教仁迅速的转头。
“就是从法律上想办法。”马寅初道,“张行健执掌国家银行近二十年,总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能调查出这些东西,就能光明正大的把他换下去。”马寅初到此停了停,眼睛忽闪几下又道:“或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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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上大新街是完完整整的娱乐一条街,文明大舞台、新新舞台、大新舞台、中华大戏院、浙江大戏院、丽都大戏院等都云集于此,除了戏院,茶楼、影院也鳞次栉比,只让五光十色的沪上多了一份流行色彩。
华灯初上的当口,大新街上霓虹灯耀眼闪烁、乐声动人,霓虹灯下,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只是大多停车场都已停满,若不是面子大、早预约,司机们只能无奈绕到跑马场去停车,而后老爷太太少爷们唯有步行走回来。
“嘎许多人!”一辆沪产金星豪华轿车上,少有出门的张太太透过前排的挡风玻璃,被前面的人潮车流吓了一跳,这阵势,比得上北方的庙会了。
“没事,我们有预约。”闭目养神的张坤看了妻子一眼,再见要去的中华大戏院就在数百米之外,又放心的拿起报纸借着灯光看了起来――他密切关注着欧洲经济局势,只希望德国能自溃。又等了半响,汽车终于驶到中华大戏院门口,司机白斯文出示戏院专有的牌子后,侍者当即拉开拦车杆,奔跑着把车领了进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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