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秋瑾王季同等人来说,昨日到今晨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莫名其妙。先是杨锐沉默不语、拒不交谈;后是电报不通,齐清源警告说因为通化官吏缺失,城中今晚可能生乱,为安全起见他要将‘保护’龙门客栈,各位禁止外出;接下来则是拂晓时密集的枪炮声,在楼顶的诸人能看到复兴军正和另外一支军队激烈交战,几个人当场目瞪口呆;
最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时,带队的一个税警少校居然说从昨日开始,总理以及各位赴通化参加会议的代表遭到齐清源软禁,不得已他们才空降营救,现在齐清源李叔同等人已经外逃,与其同伙的文永誉中将反正。只是齐清源走的太快,他带人赶到机场时,飞机已经破空而去,他只在行程救下马上要被枪毙的情报局局长张实。
三个人被齐清源政变叛逃轰的七荤八素,可事情未完,税警少校又通报京城发生政变,蔡元培已接管京城,四处杀戮后还对全国发布剿杀命令……
“这不可能!!”傅作义的话还未说完,身体不断微微颤抖的秋瑾就大喝。齐清源的事情她能理解,而且这仅仅是囚禁而已,只因杨锐毫不妥协,才使得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当然,这也有她轻信刘伯渊之故,谁能想到,他与齐清源居然是一伙的。通化这边的伤亡只是税警和复兴军,有些还不是复兴军,那只是齐清源的私兵,可京中蔡元培所做的一切就让人难以理解了,他这是为了什么?
“秋大人,京中确实发生政变,常委会和政治局的同志、还有稽疑院院的代表都被蔡元培胁迫,暴力接管京中各部后,蔡元培还以国粹党叛乱杀害总理为名,要求各地清党,并下达‘杀一人自清。杀十人授勋,杀百人封爵、杀千人封侯’的乱命。保定虽然在竭力阻止,不过除军队系统和税警控制的城市外,收效不大。”傅作义按照保定来电向秋瑾、王季同等人汇报当下的情况――保定还不知道秋瑾等人都干了些什么。只以为他们和总理一样全是受害者。
“傅少校,你说总理已经飞往京畿,他真要到了京城,岂不是很危险?”钟光观脑子也是一片迷糊,齐清源的事情不提。可京中的事情却是很清楚的,杨锐和蔡元培之间,根本就是不同路的骡子,走不到一起。
“是,大人。现在我们正在竭力营救总理。”傅作义汗颜道。
“谢大人徐大人呢?他们在哪里?”王季同忽然道,他明白蔡元培政变的危害,可自己这几个人并不能干什么,只有联合谢缵泰、徐华封等人,一干人才能驳斥蔡元培的乱命,指责他才是真正叛乱。
“他们被关在军营。已经在王将军的护送下……”傅作义看了身边不说话的王孝缜一眼,从见面始,两个人就很不对付,“他们很快就到了。”
“孝缜让各位先生受惊了!”王孝缜鞠躬道,他现在还很忐忑自己在整件事情上所扮演的角色,很担心事后遭受牵连,所以一直不敢说话。不过王季同瞬间看透了他的心事,温和笑道:“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你不必自责。再说这事情我们这些人也有责任,没想到清源居然会铤而走险。真不该相信……”
王季同话还未说完,外面就是谢缵泰急切的声音,“总理呢?!总理在哪里?总理要是……”
“重安!”钟光观和秋瑾立即迎了上去,在谢缵泰之后。是因为走的太快而气喘吁吁的徐华封。随队护送的军官并不知道全部实情,所以他俩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竟成已经被救走了!”钟光观说道,“不过他当时不知道齐清源已经外逃。现在的问题是孑民在京城发动政变,还……还说通化这边是国粹党叛乱,要求各地马上清党!”
“什么!!”徐华封听的都忘记喘气了,跺脚道。“他这是疯了吗?!”
“确实是这样。”王季同看了傅作义一眼,“竟成和总参谋部很早就有针对叛乱的安排,这才空降一军将他救走。不过没想到的是,孑民那边也趁机发难,他应该是想实现民主共和,为此才不惜大肆杀人。重安,华封先生,我们应该马上联名对全国发出通电,揭破孑民的谎言。”说到此王季同又看了在场诸人一眼,再道:“为取信于国人,我们应该立即否认通化发生过叛乱,齐清源之事也须严禁外传,最少不能在京城政变没有解决前禁止外传。”
王季同之前毕竟坐镇沪上,运筹大局。蔡元培政变的借口就是通化国粹党叛乱,可要是国粹党叛乱根本不存在,那他的合法性立将大降,而且那些未暴露的齐清源余党也不会走投无路而投靠蔡元培。他此建议一出,谢缵泰第一个点头,徐华封也同意,秋瑾此时毫无意见――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就这么办吧。”谢缵泰道,他随后又道:“要是竟成在这那就更好了。如果孑民那边问起竟成该怎么办?”
“就说竟成已经紧急赶往京城!”王季同也知道唯一说不清的地方就在这里。一旦蔡元培要诸人证明总理未死,那他们这些人是拿不出任何证据。不过,他也如蔡元培一样想到了开国前的隐事,忽然问道:“渊士呢,他在哪里?”
“刘大人已经服毒自尽了。”傅作义说道。“是在二楼一个房间发现的,他身上有不少瘀伤,应该是死前遭到刑讯逼供……”
听闻刘伯渊死了,王季同当下就歇了找杨锐替身的心思,他决断道:“我们还是尽快对全国通电吧。另外就是尽可能找到竟成。”
谢缵泰、徐华封、秋瑾,这三个是常委,王季同和钟光观虽然不是,可他们在复兴会中声望卓著,这五个人联合发表通电影响极大。在商团和税警联合控制的沪上,东北通电被广播台播送后,两百万市民再一次振奋。
他们这一日的经历是一辈子也没有过的:最先是半夜广播忽然通知总理噩耗,说通化城中国粹党叛变、总理遇难,大家顿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待枯坐半夜,早上准备素装黑纱时。广播又转了调子,税务局长忽然播报税警和商团按照总理特别办公室命令正式接管沪上市,并声称京师乱党蔡元培政变,总理遇难只是蔡元培信口雌黄。
前后两个自相矛盾的消息。大家当然愿意相信后面一个,而且这是总理(特别)办公室的命令,既然总理办公室有令,那自然总理大人毫发无损。虽然大多人有这样的衷心之愿,可这还是猜测居多。通化和京师之间,必定有一个是真,一个是伪。
六点半钟,通化三位内阁重臣和两位国公联名通电,再一次宣布京师蔡元培忽发政变,总理一个小时前已紧急赶至京畿处理。这道通电后,对通化、对所谓国粹党叛变的一切怀疑才烟消云散。民众全部改换衣衫,准备挂的黑棋也换为龙旗,更有些人一大早放起了鞭炮。
沪上如此,更多被税警接管的城市也如此。但在未被税警接管的城市中、在京城,这份至关重要的通电和保定发出的其他通电一样,仿佛泥牛入海,无声无息。
几经清洗、但仍带有血腥味的稽疑院大楼内,徐宝璜不安的将通化通电摆在了蔡元培的桌子上,他的脸是如此惨白,真怀疑他会一不小心倒下去――通化那边发出这份通电,那等于说自己这边全完蛋了。
“这一定时小徐的主意!”蔡元培看着电文,笑着道。以他的了解,复兴会各位元老中。要论政斗,除杨锐外,接下来就是王季同。至于章太炎、秋瑾之流,根本都是书生。
“那…那我们该…该怎么…办?”徐宝璜的牙齿打着架。他对自己和蔡元培的前途完全绝望。
“你害怕了?”蔡元培忽然看着他,微笑着问。
“我…我…,有先生…在…,不怕。”打颤并不是靠大脑就能止住的,所以虽然知道蔡元培不喜,徐宝璜也没办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和牙齿。
“你明明就是怕了嘛。”蔡元培奇异的没有大怒。反而和蔼的站起拍了拍徐宝璜的领子,笑道:“我们所做的事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是为华夏开创一片新天地的。复兴会为推翻满清死了那么多人!为抗击日俄侵略死了那么多人!为与各国换约获得平等的国际地位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你就不能死?!”
蔡元培声音忽然拔高,手指指向徐宝璜。这一喝顿时让徐宝璜身躯大跳、脸色发土,幸好他不是一味指责徐宝璜,他随即又指向自己,一样大声道:“为何我就不能死?!任何都可以为之而死,不管是竟成还是我,还是你!我们就是要用别人的、自己的、尸体,为这个国家奠基!让她走上民主共和之路!这就是我让仲玉、无忌他们从机场转回来的原因,我们全要为这个国家殉葬!……”
不管蔡元培怎么说、说什么,在徐宝璜都感觉他已经疯了,可问题是自己已经上了这艘马上就沉下的贼船,根本就逃生的机会。他和那些举报、屠杀上官的人一样,只会和蔡元培临时从机场转回的家人一样,沉入黑暗冰冷的海底,万世不得翻身。
滔滔不绝的讲演半个小时后才在外面的汇报声中结束,接下来是蔡元培导演的大戏,他绝不能因激动的讲演而延后。“都准备好了吗?”蔡元培郑重问道。
“都准备好了。”想到自己必然的结局,徐宝璜不由自主的颤抖好上了不少,最少牙齿不打架了。
“很好!”蔡元培欣赏式的看了他一眼,“那我们过去吧!”
昨夜通过紧急事态办法的稽疑院议会大厅座无虚席,虽然复兴会代表并未出席、国民党代表还在关押,可各个大使馆的代表、各报馆记者、各所大学的师生将原本空荡荡的会堂塞的满满的。他一进入会场,就引起了无数的骚动,一些青年的学生大骂他刽子手――在蔡元培的命令下,枪毙地点都选在公众场合,尸体也毫不掩盖。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让‘全世界在天亮后不寒而栗’。学生们虽然激动,可他们人数不多,况且会场还有卫兵维持,所以他们只能大叫。眼睁睁看着蔡元培走上主席台。
“诸君,同志们……”本以困倦的蔡元培此时散发出无比的精力,他高举着手,对在场的诸人问候。然而会场却并没有一丝掌声。
“呵呵……”他对此并不意外,只笑道:“这次记者招待会的目的,是要让诸君了解为何一夜之间就死了这么多人!”蔡元培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按照政府的统计,昨夜京城一共处决了两千三百名国粹党叛乱分子;各地。也就是除京城外的全国,按照电报数字累加,也处决了四万四千余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相信到明天将增至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不止!”
最后一句蔡元培声音极为高昂,只把有些混乱的会场压了下去,他再道:“这些都是复兴会常委会、以及稽疑院代表的组织决定,我只是签名发布这些命令罢了!说到这里,我想各位还不知道复兴会内部决议原则和执行程序吧?其实整个稽疑院不过是复兴会常委会的下属机构而已,复兴会说东。稽疑院绝不敢说西,复兴会说杀人,稽疑院也只能举手同意杀人。为什么?!一群傀儡而已!”
‘哗!’会场一片大哗。以前复兴会和稽疑院的关系只是少数知情人知道,并且政党本就可以通过自己在议会的席位影响决策,各国皆如此,但‘复兴会说杀人,稽疑院代表也只能举手同意杀人’,这就完全违背了宪法,这不再是政治,这是犯罪!
“违宪!违宪!违宪!!”一个人高喊起来。十数人跟着高喊,接着是全场人都高喊起来。一时间,‘违宪’二字的声浪席卷全场,不过蔡元培对此毫无所动。他见诸人如此亢奋,只是低头喝茶。
待全场在北京大学文学院残疾人胡适的力促下安静后,他才接着说道:“你们这是放屁!什么违宪?宪在何处?常委会只要一个决议,宪法即可废除!真以为宪法圣神无比啊?呸!复兴会内实行民主集中制――何为民主集中?就是一切由上级说了算,常委会说枪毙你们,会员就要执行命令。哪怕他们不愿意。昨天晚上那些被枪毙、枪毙的,有几个不知道这是违法,可结果呢,还是毙了,宪法本就是废纸!”
蔡元培说的诸人目瞪口呆,居然忘记了辩驳,他又趁势说道:“再说,即便稽疑院代表不同意,你们这些人不同意又如何?复兴会有枪!知道吗?有枪!!就是把你们这些人杀光了,随便按一个罪名又如何?太尉府下的总政治部干什么的,就是监管军中思想的,一旦有官兵不听复兴会组织决定,轻则撤职,重则枪毙。何为会指挥枪?这就是会指挥枪!
真以为你个个都是中华国民啊?真以为你们纳了税、投了票就能决定国家大事啊?呸!你们不过是些蝼蚁而已!不要说你们,就是国民党也是如此,现在是给他们面子,当然也为了更好哄哄你们,让你们以为选举是真的、以为投票是真的、以为一切都是真的。可真要国民党上台,他国民党有军队吗?复兴会可是有复兴军的,一旦内战,不,甚至不要内战,派几个人上门抓捕好了,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会场的人都瘫痪了,没有人发问、没有人动乱,都是静悄悄的。蔡元培让他们明白,自己和京城道路上尸体唯一的差别,就是行刑令并未下达,一旦下达,那接下来的就是枪毙。
“我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别提什么宪法、什么选举、什么参政议政,这些不过是谎话而已,亏你们信的那么深。我现在就是要坦诚的、真实的执行复兴会常委会的决议――那就是执行财产公有法案,没收一切个人财产!”
犹如蔡元培想象的一样,压倒极致、死气沉沉的会场顿时开始反弹,看着惊慌失措的人们,他笑着道:“这也是全体稽疑院代表同意的。对于你们的损失,政府将会给予一成到两成的补偿;如果不交出财产,那么国税局每年将征收百分之二十的财产税……”
“你这是强盗!强盗!!”满场鸦雀无声间,一本记录本和一支钢笔扔了上来,这是一个记者干的,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强盗?!”蔡元培大笑:“为何当初没收地主土地时。你们不但不反对还大唱赞歌。真以为事不关己、祸只单行啊,告诉你们,这就是报应!我还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和满清治下的百姓一样。依然是奴隶。唯一的差别就是:满清想奴役、想盘剥你们,却没有那种力量;而复兴会要对付你们却有千百种办法。有不服的吗?有不服请举手,举手的全部枪毙!有吗?有吗?有吗?”
依旧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蔡元培连续问了三遍,和他料想的一样。不少学生和记者将手举了起来,他顿时一挥手,士兵就将这些人拖将出去――杀了一晚上的人,不管是麻木的身体,还是深知无法回头的大脑,都让这些士兵比之前更干练、更毫不留情。看不下去的各国参赞和武馆也当即站起来高声反对,但在混乱的会场中,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
十多分钟后,大多被枪托打晕打伤的反对者被拖了出去,不过还想说话的蔡元培怎么敲打木锤也无法让会场安静。所有人都被他的残暴震惊了。‘砰!砰!’,一个主席台下的士兵在他的授意下对空连开两枪,突兀的枪声才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诸君,不要激动!”蔡元培说道,“我只是在执行复兴会组织决议而已,对不服从执行枪决罢了。你们可以全去观刑,更可以拍照。”
随着蔡元培的声音,大厅内侧的大门和窗户忽然打开,透过警戒的士兵,那些拖出去的反对者正狗一样被士兵拽着。然后绑在一根木桩上。木杆的背后是昨夜所枪毙稽疑院代表的尸体,它们凌乱的扔在那,或死不瞑目、或仰头向天,无数绿头苍蝇汇集其上。一旦有人靠近,苍蝇们就‘嗡嗡嗡’的轰飞,根本不知道有人送来了新鲜的‘食物’。
大门打开,大厅里的人们顿时冲了出去,对他们来说,木桩后面的尸体并不能造成惊讶。真正的惊讶是如今只要举手表示反对就要被枪决,而且不通过任何审判。
“蔡先生,这是犯罪!这是**裸的践踏宪法!大不列颠英王陛下政府对此表示强烈的抗议和严肃的谴责!您应该马上释放他们!!”之前和蔡元培有过接触的英国大使馆武官戴维.S.罗伯逊恨恨说道。他无法想象眼前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的蔡元培居然能如此残暴,这真是比清政府还要残暴!清政府唯一一次未审而诛,也是涉及宫廷政变所致,而且当时被诛杀的只是官员,不是无辜的民众。
“释放?!”蔡元培感觉好笑。齐清源和杨锐此时已经联合,他再无任何希望执政,在死之前尽量多杀些复兴会会员,同时彻底揭露复兴会体制的残暴就成了他唯一的使命。他笑着道:“罗伯特先生,您、还有诸位今天起床后看到是一切就是真实的复兴会。不服从复兴会决议的就是反对四万万人民,就该杀,这一点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他说罢在转头间收敛了笑容,对着身边的徐宝璜道:“反对复兴会的决议就是站在人民的反面,现在我命令:枪毙他们!”
类似的命令徐宝璜传达过不少,可这一次他却站不住了,蔡元培看过来时,他摇晃了几下忽然晕倒。见他如此,蔡元培只好亲自对远处的行刑队高声道:“以复兴会和稽疑院的名义,枪毙这些敌对分子!”
刑场完全在士兵的警戒之内,外面虽然被数百人围着,可这对行刑队毫无影响。蔡元培声音刚落,那边的枪声就响了起来,人群当即像触电一般的后退,有人颤抖、有人落泪、有人慌不择路……
“宪法万岁!”一个学生在临死前忽然叫道,因为中弹,他的声音不但戛然而止,更被杂乱的枪声掩盖,可这一声万岁还是让其他待毙的人听到,更多的人高喊‘宪法万岁’。
忽然听到这一声‘宪法万岁’,蔡元培身子像被打了一枪,他忽然忍不住想哭,可另一股更大的力量却让他忍住了泪水,他大喝道:“喊什么喊!反对人民、反对复兴会不会好下场!来人啊!把他们喉管给我割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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