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在广州的街头飘荡,参加游行的数千人居然是王老吉这家公私合营工厂的工人,这让所有人都料想不到。好在这些工人只是游行,除了前面一排无政府主义战士举着反对干涉俄国革命的横幅外,其他工人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游行两小时后,大部分工人又赶回工厂上工了,对他们而言,这种赶集一般的游行真不知道目的何在。
十六年前,南洋公学学嘲传遍全国,罢课、退学、游行,这几种做法当即植入了学生的行为模式中,以后的学生运动越来越多;而广州这次工人罢工,尽管此前在沪上租界曾有过行业工人、缫丝女工的罢工,却影响极小,这一次广州罢工,声势如此浩大,罢工之人又是公私合营工厂的工人,是以消息传到京城,杨锐当即要求安全局马上给他一份简报,以了解工人罢工的内幕。
第二天一早,拿着简报的刘伯渊、民部的张承樾,以及因为蔡元培的质疑最终接手国内所有强力部门的秋瑾,一起到了银安殿商议广州罢工之事。
草草的看完罢工简报,看着那面代表无政府主义的黑旗,以及旗子上面‘a.k.g’三个字母,杨锐心中说不出的怪异。以简报中的描述,这个a.k.g其实是anarchist―、也就是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简称,可怎么看都感觉这像是麦克思主义党。特别是四年前这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成立时的所发出其的宣言书,上面说:‘无政府主义者何?主张消除资本制度。改造共产社会,且不用政府统治者也。质言之。即求经济上及政治上之绝对自由也。’
除了这句话里的‘共产社会’让杨锐警惕,后面的‘又宣言于世界各国之同志曰:‘万国联合’已为吾党今日一致之趋势。吾人虽不敏,窃愿互相携手,向此同一之途径而行。’读到这里,杨锐看向刘伯渊,问道:“这‘万国联合’不是吴稚晖的主张吗?”
“是的,先生。安那其主义最先是由吴稚晖从巴黎传回来的,当时苏报案后他先去了英国,后去了法国,在法国和李石曾、张静江等人于巴黎慕弗塔路成立了世界社。张静江出钱,吴稚晖主编办了《新世纪》周报,开始鼓吹无政府主义。”任何一个组织,若不是利益集团的话,都与西方传入的思想有关,一种思想领导一种组织,这次组织罢工的无政府主义同志社,就是信奉无政府主义的。
“那他们和中华革命党的关系如何?是他们的外围组织吗?”杨锐听闻无政府主义和吴稚晖有关,心中顿时存了几分恶感。便想将其与已成为叛逆的中华革命党联系起来。
听闻杨锐的诛心之言,刘伯渊看了主管领导秋瑾一眼,不得不照实道:“就目前看来,他们和中华革命党并无牵连。虽然上一次沪上行刺案,这个组织的一些人参与其中。”
“竟成,这个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总理我认识。”秋瑾说道。“她叫杜雯。河北保定人,在东京留学时入了同盟会。后来又因为与他们的主张不和,退出了同盟会。东京学嘲时她与我一同回国,曾在沪上一起办中国女报。开国后虽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晦明学社,现在又成了这无政府主义同志社的总理,可不管怎么说,她和孙汶等人是绝不会有牵连的。”
国内强力部门交给秋瑾,是因为大家觉得秋瑾为人正派,又是个女人,不会像男人那般拉帮结派,更不会有野心去玩弄阴谋诡计,虽然,女性独有的细腻思维使得安全局和巡警部所编织的那张大网更加细密,但对于一些女权方面事情,秋瑾却有护短的嫌疑。可以说,整个国家的强力部门是一个女人骑着一只狮子,威力是有了,可杀伤力不够。
听闻秋瑾在为这个叫杜雯的开脱,杨锐挥挥手让刘伯渊和张承樾都下去了,他道:“璇卿啊,其实鼓吹大同社会的人太多,真不是什么好事。”
秋瑾听闻杨锐的话有些迷糊,她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杨锐不得不细说道:“人总是向往绝对的善、绝对的公平,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有好人就有坏人,有坏人才有好人,善恶循环轮回,缺一不可。现在有人宣扬的绝对的善,这粗看并不是坏事,可长久以往,他们宣扬的这种大同社会无法实现,那结果很有可能是这些人更趋向于极端,这总是要出事的。”
“再也没有现在这个国家、这个政府更好的了。”秋瑾虽然在那一次常委会上不认同杨锐的观点,但实际上她对现在的国家、现在的政府是极为满意的。对外百战百胜,对内注重民生,国势蒸蒸日上下,虽有蛀虫,可这些蛀虫居然要在租界才能生存,国内的吏治可见一斑。可以说,整个国家的国势、民气都是趋向好的方向,可杨锐却总是把事情想得很黑暗,这是她以及复兴会内的其他人难以想象的。
“简报上也说了,这不是什么游行示威,这只是工人们自觉的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要上街宣告一番,其实就是逛庙会那般,热闹热闹。”秋瑾看着眉头紧锁的杨锐,接着说道:“而杜雯这些人,也不是要推翻政府,最少他们党内没有这种说法,他们所持的‘革命精神’,只是一种‘仗吾平民自己之实力,以强权战斗之一切行动’,根本不是什么造反。”
她说完见杨锐还是眉头紧锁,又道:“枚叔说过,这无政府主义思想,其实就是墨家之精意再加上均贫富之思想,这才要消除资本制度。我堂堂中华,不会连墨家之说都容不得吧?”
章太炎对无政府主义的态度也是认同的。认为这是西方的墨翟思想,稍微有些不同是。就是这西方墨翟因为资本主义制度使富人压迫穷人,所以加上了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的内容。
不过杨锐对此一直持否定看法。无政府主义和布尔什维克只是一墙之隔,这道墙是什么?就是民主集中制。一旦无政府主义政党内部开始**并形成强权,那他将有足够的力量掀起一场革命,当然,革命的结果必定会像俄国革命一样,去掉想**却没有能力**的沙皇政府、以及连**都算不算的临时资产阶级政府后,他们将建立名曰民主实则**的布尔什维克政府。这是杨锐绝不希望看到的。
“璇卿,我的看法是,不管这个政党宣传的是什么。他如果走在一条革命的、或者即将革命的道路上,那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压制。”杨锐说话的时候,皱着的眉头有了些舒展,但还是拧在一起,“这个宣扬要推翻一切强权、提倡世界大同的政党,最终会因为社会现实走向革命。为什么?因为那些自私的、运气好的、有才干有关系的人,终究会比其他一些人更有钱,生活的更好,这是没办法阻止的。
也就是说。不过他们怎么宣传,有钱的将会越有钱,没钱的将会更没钱。到最后他们如果发现社会政治制度才是造成社会结构的主因,他们就会发动政变、暴动推翻现有政府。我们的革命可是千难万难、千算万算。总算没有像俄国那样搞的一片混乱,可这是我们运气好,真要再来一次革命。俄国的今天便是我们的明天。
真的,我完全可以肯定这一点。”杨锐很认真的说道:“如果革命。蒙古、西域、西藏这三地必定乘机独立,新的国家只是关内十九省。而且还是一个松散的联邦共和国。除了那些西化民主分子外,这是任何一个国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对于这个无政府主义党,即使他们现在没有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没有说要实行革命,可还是应该抑制打压。”
杨锐如此语重心长,秋瑾哑然笑道:“宋遁初的国民党一直宣扬‘有钱就是有德,自私就是利国’。这样的政党立足于稽疑院,可宣扬世界大同,劝人向善的无政府主义,却容不得它生存,难得这个世界真的是黑白颠倒了吗?”
“世界是圆的!”看着秋瑾这般说,杨锐不得不费劲心力与之辩驳,“今日之善,转一圈之后便会变成明日之恶,现在的俄国革命就是如此。眼下俄国全国战乱、灾荒,死的人以千万计,就是那些革命党抱着善的希望造成的;
而今日之恶,在明日就会变做善。因为资本是逐利的,而逐利的根本却是它为人们所需,正是因为人们所需,所以科技不断发展、物资不断丰裕,百姓才生活的越来越好,寿命越来越长。就以我们刚刚投产的青霉素来说,这何止是救了数千万人,这根本就是救了几亿、十几亿人,可研究它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牟利。
片面的、非系统性的宣扬一种观点,都是我们所不能容许的。我们才刚刚革命完毕,社会上还没有那多污秽需要通过再一次革命来清除,所以他们宣扬大同世界完全是不能容许的。他们这一次只是玩闹似的罢工,可以后罢工潮愈演愈烈怎么办?工人看见工厂主有钱,要抢国税局的饭碗,劫富济贫怎么办?”
逻辑性的哲学是大部分女人无法理解的,特别是素来以感性行事的秋瑾。不过不得不承认杨锐说的很有道理,且复兴会现在是万民归心,它所获得的每一张选票都是实打实的;而杨锐,革命的经历不但说明其立国有功,开国后的建设也证明其治国有方,整个国家就如从海底淤泥里被他捞上来、而后开始迎风飞扬一般。
秋瑾不得不道:“那我们以什么名义拘捕控告这些人?”
“他们靠什么赖以为生?”杨锐问道,这点是简报里没有说清楚。
“暂时还未查清。”秋瑾说道。“他们的总部设在香港的某处,那里是英国人地方,我们行事很不方便。”
“那就和英国香港当局联络。和他们联手一起调查,特别调查这些人的资金是哪里来的。”杨锐说道。“以我的判断,任何组织。除了学校里的读书会,只要是能有实力成立党派、组织一些社会活动,都是有资金来源的,而这些资金来源则能说明其政治目的。简单的说,钱是谁给的,那这个组织就会听谁的话,以这次他们反战的立场看,他们的资金来源说不定就来自布尔什维克。”
伟大领袖的判断似乎很有道理,秋瑾闻言道:“竟成的意思是还要和汇丰银行交涉?”
“是。我的想法就是这个。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政党,要查清其目的,除了要派人潜入外,最重要的是要查清其现金流的情况,特别要注意他们的活动经费是哪里来的,谁给的。”杨锐道:“国内户部已经建立了严格的资金流动监测制度,任何人不经批准都不得携带大量金银、钱款出行。银行超过五百块的存取都要出示户口本,当然,这是以税务局监测个人税收的名义实行的;
而香港没有这样一套资金流动监测制度,我们只能通过汇丰银行和其他一些银行知悉其内幕。现在我们航运挣的钱。不少都是由汇丰银行这些外资银行贷出去的,他们势必会配合我们,彻底清查这些人的真正背景。”
一切社会组织的活动基础就是钱。监控住钱那就监控住了一切,再有革命信仰、牺牲精神的革命分子也都要吃饭。他们印刷传单、吸引会众、培养骨干、策划运动更要用到大量经费。毕竟,政党、革命党不是商业盈利性公司。在开国后第一次会议中。杨锐提议,户部、国家银行、安全局、民部、商部等多个部以‘反洗钱、反偷税’的名义开始了国家金融监控体系的建设。
开始的时候困难是极大的,特别是银行实名存款制因为不能普及照片使得其名存实亡,但高分子材料中聚乙烯的出现,使得胶卷、胶片的价格急剧下降,全民照相才最终普及。每个人的户口本上有照片、有钢印,实名存款制度才得以推行。
刚接手强力部门的秋瑾没想到打着‘反洗钱、反偷税’名义的金融监控体系还有这种功用,顿时愣住了,她情不自禁的感慨了一句,“我怎么老感觉还是以前自由些。”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杨锐来的那个社会就是处处被监控的社会,即便是上街都会被摄像头拍到,实名存款、实名上网、实名住宿,没有什么不需要实名的。“社会越是发展,科技越是进步,那对人的监控就越加严密,这是大的趋势。等整个社会都被计算机管理后,弄死一个人会和任何意外毫无二致。”
又冒出了一个后世的词语,杨锐摇头:“你还是让人先把这个杜雯的事情处理一下吧。他们这样闹下去肯定是不行的,现在这个国家需要稳定。”
秋瑾没有细问计算机是什么,只是道:“那那些罢工的工人呢?怎么处理?”
“工人?”杨锐想了想简报上的内容,不由笑了起来,那些工人上街游行是因为自己太幸福了――物价没怎么涨的同时,每个月发的涨价补贴和奖金居然是工资的好几倍,他们上街完全是炫富去的。“工人能够发动起来罢工,那必定是工人中有香港那边派去的人。按照一般的经验,出面号召大家罢工的那个一定是厂内的工人,而且是年前的工人,要是年长的,绝不会干这种事情,而他身边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香港那边过去的人。先不要去动领头的工人,先把他身边给他出主意、出钱的那个人抓了,审一审再说。”
“以什么名义?”秋瑾问,而后她又担心道,“要是抓了这个人之后工人闹起来怎么办?”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个人一定不是王老吉工厂里的工人,他一般会说自己是同情工友的同志,以有同情之名,混迹底层工人之中,或是小恩小惠收买大家、或是以开办工人补习班、识字班的名义组织大家。他用的名字一定是假名、没有身份、身边应该会有几个助手;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则有他租赁的据点,而且据点还不止一个,里面不但有各种反动传单,资金、还会有武器――当然,武器一般会藏在极为隐蔽的地方。
这些就足够让巡警和国安局抓人了,如果我们的动作足够快,能阻止他们销毁据点内的文件、信件和各种电报,那一定能在上面找到蛛丝马迹,以间谍罪起诉最少能判十年二十年。至于抓人之后工人闹事,那就说明一定还有落网之鱼,或是他的助手,或是香港重新派了人过来。我们可以从被抓的那几个人当中选择突破口,总会有人会招供的……”
杨锐说到这里反看向她,好奇的问,“我们当初干革命的时候不就是这个套路吗?怎么你……”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变成了满人,正在抓捕复兴会会员。”秋瑾神色不太好,话是挤出来的。
“呵呵……”听到她的话杨锐倒是笑了,他道:“我们革命的正义性,在于我们比满清更加**,更能带领这个国家走向所有人希望的那个方向。我们不是因为自由民主才推翻满清的,我们是因为比满清更加**、确切的说是**的更有效才推翻了满清。我们并未改变什么,**一向是复兴会最有效的武器,只不过现在对手变了。”
在复兴会中,**和团结是一个同义词。秋瑾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点头之后拿起那个关于杜雯的厚厚卷宗出去了。她这边走后,杨锐却展开之前的那份广州罢工的简报细细读了起来,但一会谢缵泰和张实就来了。
“英法美三国对我们能主动进攻布尔什维克很高兴,现在见我们占领了察里津,急着要和我们建立联系,要建立一个反布尔什维克总司令部,统一指挥对布尔什维克战事。你看这该怎么办?”谢缵泰一来就把刚刚英国人的建议说了出来,他知道复兴军出兵的目的,只觉得协约国这个理由真不好处理。
“这么说来,他们是想三面围攻、彻底打垮布尔什维克?”杨锐放下简报,思考起来。
“是这么个意思,先生。”张实说道,“部队顺利占领察里津后显示,虽然有第十集团军内部斗争、指挥混乱的原因,但红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了。另外,根据俘虏的情报,我们之前对红军兵力的估计是错误的。”
张实说罢拿出一份文件,道:“之前因为第十集团军有四万多人,加上北高加索的第十一集团军有十万人之众,我们以为布尔什维克其他几个集团军也是四五万人的大军,这和复兴军的编制是一样的,但情况并不是这样。”张实摇着头,“在喀山伏尔加流域一带,共有六个集团军。其中第六集团军负责北方阿尔汉格尔斯克那边的防御,其余的五个集团军,除了第三和第四集团军,其他兵力都不过两万人。”
“这么少?”杨锐很是惊讶,总参一直是按照复兴军的编制来计算红军兵力的,以为喀山一带的红军最少有二十万,不想……
“是的,先生。”张实重重点头,“具体的数字是:第一集团军步兵六千八百余,骑兵七百余,火炮五十门;第二集团军步兵一万八千余,骑兵一千四百余,大炮四十三门;第三集团军两万一千余,骑兵一千五百余,大炮五十门;第四集团军人数最多,步兵两万三千余,骑兵三千两百余,大炮两百多门;第五集团军步兵八千余,骑兵五百四十,大炮四十三门[ 注110],这样总兵力加起来才八万余人。”(未完待续。。)
ps: 注110:苏军数字来自于《苏军简史》p67、80;苏联武装部队总政治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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