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只能看看家,那年纪恐怕也是不小了。一个年纪不小的人,当然也就只能看看家了。
老杜的心情忽然有些惆怅,他一声长啸纵身而起,人已再度落到船上。
没想到的是,他发觉一到了摇晃的船上,心情已复佳起来,看着幽幽湖水,他又发觉看家倒也是件不错的差事,至少比那些呕心沥血在外拼搏的人要踏实的多。
他将竹竿放在船上,人躺在小船的最中央,拾过那口锅大的草帽盖在头上,又阖上了眼。
对于他来说,仿佛世间上一切的烦心事都可以用睡觉来解决。
一曲鬼的老巢在一座巨山之后,之前老人向左边掠过一段距离,反而离那出口越来越远。
此时他带着沈苛笔直向前方掠去,一块犹如石碑般巨擘山体已遥遥在望,那山似乎已将世界划为两半,双双隔离开来。
湖泊潮湿的空气渐渐落在后方,一片苍茫的蛮荒之气从前面碾压而来,令人透不过气。
只要再行半里,便已抵达那座大山的山麓之下。
那座大山陡峭如削,山上猛禽成林,固然鲜有人能翻越过去,胆敢越雷池的人也是极少。
但老人居然没有停下的迹象,仍是迅速而笔直的对着大山掠去,他似乎已打定主意,要借助大山的威势吓走后面的两个小角色。
夏余人不是小角色,所以他没有吓走,唯一稀奇的一点是,他目中居然已隐隐露出兴奋之色,也似乎已打定主意,要在这大山前结束掉前面落荒而逃的两只小老鼠。
夏舍儿也不是小角色,也没有被吓走,目中也没有半点兴奋之色,只有无尽的担忧与焦虑,但她看上去也打定了主意,前面纵是地府深渊,也要跟下去。
她本就是一个倔强的女人。
一个倔强的女人倔起来,往往要比男人倔的多。
当她们已打算跟一件事干到底的时候,心也会在同时变得比磐石还硬。
所以他们都没有停下。
一直到了山麓下,那造化般的压迫感笼罩而下时,老人又才笑着对后面紧跟而来的夏余人说道:“有本事就跟来。”
说完,他居然真的对着陡峭的山壁抓去。
再陡峭的山壁也有凹凸之处,老人背着沈苛已利用这零零碎碎的着力点,犹如灵猴般窜了上去。
夏余人根本没有半点犹豫,他往日就听说他的邻居中有些有趣的角色,早已想去会会它们,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有空,那倒正好了却一桩心事。
大山与一曲鬼遥遥相对,当然能算是近邻,大山中弱肉强食,当然有几个厉害的猛兽。
他目光望着上方正在飞快缩小的那道身影,一声冷笑,飞身而起,一双握剑的手已牢牢抓住一块凸出不足三寸的小石,脚尖在粗糙的石壁上一点,人已化作一道利剑般掠出。
这片粗糙的山壁,看来还阻拦不住他们的步伐。
夏舍儿只是慢了几步而已,但等她再仰首望去时,老人与沈苛的身影已渐渐就要消失在云雾之中,夏余人也到了数十丈高处。
这等速度,纵然在她全盛之时,也是不及。更遑论他之前为了替沈苛驱毒,消耗太大,此刻确实没了多余的精神再去做这件事。
平日里,每每望见这座大山时,她都会不禁生出敬畏之心,从未想过能将其翻越过去。
一旦人对莫件事物产生敬畏之心时,就会失去那种无所畏惧的精神。而一旦失去这种精神时,人也会渐渐变得胆怯怕事。
想从中解脱出来最好的方式,就是矛盾。
夏舍儿此时就很矛盾,她清楚自己的实力不可能翻越此山,但哥哥已上去,沈苛已上去,她也很想上去。
她内心挣扎了许久,望着上面空空的山壁,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婀娜的身姿轻轻一跃,她已到了山壁之上。
抓到山壁之时才发现,原来此山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令人畏惧,与其相比,反倒是上面的几人分量更重。
情,本就是一个会令人强大的秘诀。
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总是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
阳光普照下,似乎已将黑隶大狱中的阴霾驱尽。
堂堂一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困境,居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地方,说出去不仅没有人相信,恐怕连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但只有真正到了此地的人才知道,这里确实是个没有味道的地方。
大山离湖泊不远,所以常年笼罩在浓雾之中,阳光固然照不进来,里面的猛兽也不需要阳光。
也只有真正爬过此山的人才知道,这里的味道实在太浓。
各式各样的生灵有各式各样的生存方式,一只老鸟吃掉一条青蛇,它不可能饱一辈子,他需要生存就必须再吃掉一条青蛇,假如它一生需要吃掉一百条青蛇才会老死,而一百条青蛇却是它的体重十倍,他能怎么办?
排泄。它如果不想被自己撑死,这无疑已成了它唯一的办法。
它只是其中之一,当众多的其中之一拢聚到了一起时,那它们的力量就是强大的。
越往山攀登,山壁便愈发湿润,在如此滑不溜手的地方,老人虽然知道很肮脏,却也不敢松手。
沈苛趴在他的背上,脑袋已渐渐有些犯晕,用手敲了敲脑袋,却不料愈发眩晕,幸好还有一条老藤将他系住,不然他也没有这么大胆。
他本以为是自己爬得太高的缘故,但又爬了一阵,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问道:“老爷爷,你脑袋晕不晕?”
老人的脑袋不晕,但心情很不好,他从未想到这上面居然如此肮脏,杂七杂八的味道令人实在不堪忍受,若是时间能倒退,他宁可跟夏余人纠缠不清地打上三天三夜,也不愿来爬这么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时间若是再倒退远点,他根本不会来管沈苛的闲事,像这么喜欢找麻烦的孩子,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所以他口气十分不好,冷冷道:“老爷爷脑袋不晕,老爷爷的头倒是很疼。”
老人会气恼本就是人之常情,任何人一旦被逼上如此肮脏且危险的峭崖上,都会恼火的。沈苛却是另外,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若不是他当初要跑到吃人帮去刺探情况,也不会出现此时的局面,所以他就算也很恼火,也实在没有半点理由发出来,笑嘻嘻道:“那老爷爷赶紧找个地方停下,我给老爷爷按摩一下。”
老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似乎已打定主意不再跟他有任何交涉。
但沈苛却忽然松开抓在他肩上的双手,轻轻而不失劲道的对着他的太阳穴按摩起来,不得不说,封穴术对着指力有着极高,甚至苛刻的要求,沈苛虽方才学之皮毛,但对付按摩倒的确已绰绰有余。而且沈苛已将人体各处大穴**熟稔于心,对于认穴之精准,按穴之力度,已然小有成就,此时将这种手法用于按摩之上,居然相当的有效。纵然是最疲劳、最紧绷的人一旦尝试,身体也会不自禁放松下来。
老人没料到沈苛竟然还藏着如此一手,适度的力度让得他脑袋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似乎周遭的臭味也不如之前那般难闻了。
他立马笑了,就像碰见珍世异宝一般,笑的极其愉快,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头晕。”
沈苛听他没有下文,自然笑着问答:“为什么?”
老人笑着道:“因为这里常年累积被气雾缠绕,而偏偏畜生有太多,它们各自弄出点味道出来,这气雾都会变质的。”
沈苛一惊,又即忙问道:“难道这气雾形成了毒瘴?”
老人笑道:“你倒是不笨。”
沈苛自然又笑了,道:“许多人都这样说过。”
老人居然脸色一板,冷冷道:“但是你如果吸得太多,我保证不出三个时常,就会被熏死在这里。”
沈苛仍是笑道:“老爷爷既然说了出来,自然有办法化解的。”
老人道:“你当我是什么大罗神仙,中了这种毒瘴虽是发作缓慢,但一旦中毒后我也是束手无策,此时你最好是马上找口清澈的池塘,泡上三天的澡。”
沈苛苦笑道:“此时我们已骑虎难下,到哪里去找水来泡澡。”
老人及时纠正,道:“不是我们,是你,这种毒瘴也就能对你产生危险。”
沈苛也没了笑容,问道:“难道老爷爷果真没了法子,我还不想死。”
老人问道:“你为什么不想死?”
沈苛惆怅道。
“人生短暂,谁都不想死得太早,更何况老爷爷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么能不报答就先去了呢。”
沈苛虽是语气中似乎有无尽的不甘与感慨,但一双漆黑的眼眸中居然藏着一抹奸诈的笑容,老人自是不能瞧见他神情,而且居然故意沉默了一阵,又才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就不知你愿不愿意了。”
沈苛面上已有了十足笑意,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把握之中,可口中却着急的问道;“什么法子?”
老人淡淡叹道:“这个法子对我的伤害太大,虽然我俩交情不错,倘若就此平白无故的救了你,我便吃大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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