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又一次置身于下水道中的时候,我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好在白兰地的余香稍微冲淡了一点包围在我身边的恶臭。
“你怎么知道走下水道能到我们家的?”我捏着鼻子问。
“没听说过条条大路通罗马么?”
“这里没有罗马,这里的路也不大。”
“那我们上去好了,我反正不想见你媳妇儿。”
一路无话。
我们钻出下水道,躲在路边的树丛里。虽然已过午夜,街道旁却依旧灯火通明,道路上仍然人声鼎沸。一辆辆马车载着五彩缤纷的豪门贵胄们来往穿梭,这就是北城贵族区的夜晚。京都中最华丽、最奢侈、最浮夸的地方。我在那些红男绿女的表情中除了嬉笑怒骂、纸醉金迷之外看不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好像整个辛特兰的覆灭跟他们根本没有关系一样。其实仔细想来一个国家的灭亡跟他们这些人又能有多大关系呢?他们存在的意义只能是让这个本来就已经被**和专权折磨的千疮百孔的国家灭亡的更彻底一些。
“你看。”妮可捏着一张遍布大街小巷的通缉令对我说。这一张大约长十五寸、宽二十寸的大幅头像画。妮可在左边,眉骨上那道伤疤被夸张的放大了,抿着嘴,好像所有人都欠她两个铜币一样。我在右边,眉头紧锁。双目无神,嘴角下拉,愁眉苦脸的就像是刚死了至亲一般。两个人的头像下都写着金碧辉煌的悬赏金额――一万金币。
“这他妈是我吗?!”我骂道。
“真人长的比这可恨多了。”妮可仔细打量了我半天说。
“斜前方从左边数第三个房子应该就是你们家了吧?”妮可虚指着前方问我。
我眯起眼睛,除了炫目的灯光和穿梭的人群什么都没看到。头有些疼,酒还没醒,看来是喝的有点儿多了。
“周围没有卫兵,这不太正常,估计有埋伏。我先过去看看,你呆在这儿别动。”说着妮可好像已经窜了出去。我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我只看到前方闪过一道虚影,然后身边的妮可就没了。
十分钟,也可能只有五分钟后,我的眼前又闪过一道人影,妮可回来了。
“果然有埋伏。院子里、仓库里、厨房里,桌子下面、书柜后面、床底下,再加上路边的、隔壁房里的,得有一百多人。”
“辛迪和孩子们呢?”我慌张的问道。
“没看见,不在家里了。其实你想想也该明白,既然你被通缉了,你的家人就算不被关起来,肯定也都被控制住了,不可能还能安安稳稳的呆在家里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一时间没了头绪。
“我跟一个卫兵打听过了,你媳妇儿和孩子们现在都在你父母那里,肯定是安全的,生活方面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妮可说:“我把那卫兵的尸体藏在花丛里了,短时间内不会被发现的。现在咱们该走了,时间不多了。”
我没有动。
“你不会是想去你父母家里看她吧!”妮可差点儿喊了出来。
“怎么了?就算我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他们总是我的父母吧!既然他们连当年深恶痛绝的辛迪都能接受,难道还接受不了我这个亲生儿子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我的父母,我心中就突然间感觉到一阵压抑,火气也一下子大了起来。
“你真是幼稚,麦克,我刚刚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吗?既然辛迪能呆在你父母家里而不是被关进监狱,说明你的父母已经被军队控制了,只要你一去等待你的一定是天罗地网!”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五年没回过家了吧?辛迪可能跟你父母连一顿饭都没有吃过吧?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辛迪有可能主动去找你的父母吗?”
“她也许是为了孩子们!”
“那她为什么不去找她自己的家人?你们的房子不还是她爸出钱买的吗?”
“我要去那里看看。”妮可的话似乎已经无懈可击,可我就是不信!
“麦克,你一定要被你的亲生父母出卖了才甘心,是吗?!”
“他们不会出卖我的!他们手把手的将我养大,难道就是为了出卖我,去换那一万个金币吗?!”
“我打赌他们养你的时候,绝不会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知道长大以后我一直在让他们失望。他们反对我的婚姻、不参加我的婚礼、不接受我的孩子。但是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害我!我相信我自己的父母绝不会害我!”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们。”妮可转身向下水道中走去:“希望到时候你能承受的住那种打击。”
当我们再次在下水道中穿行的时候,当我们一点一点的向那座我五年没有经过的阁楼靠近的时候,当我童年的记忆一点一点在我心头泛起的时候,当我想起母亲亲自下厨为我烘烤蜂蜜饼的时候,当我想起父亲带我去训练场看骑士比武的时候,我开始越来越紧张了。他们会出卖我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他们一定会在门口笑容满面的迎接我,就像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的时候一样,他们甚至会给我一个拥抱。
嗯!一定会的!
“我大致看了下,屋外和院子里没有发现埋伏。房子里面我没进去,通过窗户尽可能的扫了一圈儿,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虽然这不合逻辑,不过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说着妮可伸手把我从下水道中拉了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差点儿吐了妮可一身。接二连三同马桶中的产物们亲密接触终于使我的忍耐力达到了极限。
当我再次脚踏实地的站在京城的土地上,看着头顶那片其实跟别处没什么不同的星空,竟觉得无比的亲切。
“你进去吧,不过我估计你父母他们可能已经睡了。”妮可继续警觉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应该不会有多大危险的,就算屋里我看不到的地方藏了人,也不会超过二十个。如果他们对你不利,我会第一时间冲进去,他们伤不了你的。”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我轻轻抚摸着橡木大门上的狮头门环,想象着小时候拿着一把木剑同这头恶兽决斗的情景。
“我就不进去了吧,会吓到你家里人的。”说着,妮可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将自己斜着梳向右边的流海往左边理下来一些,想要盖住左侧那道划过眉骨的伤疤。
我笑了,重新将她的流海拨了回去,帮她理顺。然后用左手轻轻牵起她的右手,敲了敲门。
门开了,首先我看到了一双熟悉却总觉得有些苍老的手,这双手显然不属于只比我大了十二岁的管家。然后是那件我印象深刻的褐色镶银花边睡衣,然后就是那张陪伴了我超过二十年的脸庞,他是我的父亲。
暗灰色略带卷曲的短发,稍显粗重的双眉,同我一样深褐色的眼睛,连鬓的络腮胡子修剪的极其讲究。跟我脑海中那个深沉却不乏慈祥的父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除了盘踞在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父亲老了。
他平视着我,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我会回来。他就这样站在门口,一点儿都没有想让我进去的意思,他说:“回来了?”
回来了?又是这句话,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秋天。
“回来了。”父亲的反应让我胸中的千言万语无从出口,最终我只好又说出了这三个字,跟五年前如出一辙。
“可是这次你回不来了。”父亲淡淡的说。
我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家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父亲耐心的向我解释着。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我小的时候他告诉我,人为什么有两条腿,而马为什么有四条腿一样:“通缉令一出,我就在想你已经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辛迪的,所以一直呆在家里等你,孩子,你没有让我等太久。”
我还是没说话,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走吧,不管你去哪里。走吧,忘了我们,忘了这个家中所有的人,忘了这里所有的事,你不再有家了。”
“为什么?!”我的声音并不大,因为我的胸口已经开始发闷,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你现在是叛国贼,麦克。”父亲叹了口气说:“我们家里没有叛国贼,我们也有不起。”
“我被陷害了,爸爸,我被陷害了啊!”我冲他喊道,只觉得压在心中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它们竟如浪潮般汹涌,转眼间便要将我彻底吞没。
“有什么区别呢?整个国家都说你是叛国贼,就算你是被陷害的,那又有什么区别呢?”父亲说,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的让我心疼:“走吧,孩子,宫廷悬赏一万个金币抓你,我们现在放你走,已经很对得起你了。”
在父亲把门关上以前,我死死的扣住了门缝,再次把门拉开。我一把推开父亲,冲进屋里。客厅中,空无一人。
“妈!你出来啊!爸不要我了!难道你也不要我了吗?!你出来啊!”我站在客厅中央声嘶力竭喊着,伴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可是直到嗓子嘶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个小时候天天哄我睡觉的熟悉身影也没有出现。
父亲缓缓的走到壁炉旁边,往里添了一些干柴,让炉火烧的更旺一些。然后在安乐椅上躺下,点起那只跟了他至少二十年的象牙烟斗,看都不看的对我说:“走吧,就当从没来过这儿,一会儿鲍尔森回来了,你可能想走都走不了了。”
“鲍尔森?我大哥他会抓我?!你开什么玩笑!就算要赶我走也得换个可信点儿的借口吧!”我拼命压抑着脑子里濒临狂乱的神经,几乎只能凭本能意识去反驳。
“谁知道呢?抓住你,拿了钱,升了官,几代人平步青云啊。你快走吧,再不走可就真走不了了。”父亲的安乐椅轻轻的摇晃着,悠闲的表情仿佛在讲述着那个我最爱听的圣骑士传奇。可是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都如同利剑般在我心中穿过,将我扎的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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