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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终于来了,此时乐台上已有了一个身影,顿时台下一片欢呼声。
那女子一身淡黄色云烟衫逶迤拖地,头发梳扶柳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
她姗姗移步,朗声说道:“请各位安静一下,今日是峥乐台一年一度的峥乐盛会,各位公子哥、小姐们、江湖兄弟们能赏脸,琇莹感激不尽,今日定让各位尽兴。”
她一说完,底下又热闹起来,有人问道:“琇莹姑娘,今个儿是怎么个玩法?”
“是啊,是啊!”又有不少人附和道。
“各位不急,容我细细道来,今日主题为寻音问路,我们请来了幽兰画坊的婉荷姑娘以及静怡书坊的怡月姑娘,一道为各位助兴。”
话音一落,底下的人就欢腾了,以往都是峥乐台一家独办,如今请了京城有名的幽兰画坊和静怡书坊,可见今日排场之大。众人纷纷欣喜雀跃。
琇莹继续说道:“今日华缨姑娘会奏曲六首,每奏一曲,在场的各位先听着,曲毕之后,请答出此曲的曲名。倘若答对了,婉荷姑娘和怡月姑娘均有礼品送出,能不能拿到便是各位的能耐了!”
阁内再次热闹嘈杂,众说纷纭,只见一人说道:“去年华缨姑娘可只奏了一曲,今年居然要奉上六首曲子,哪怕没猜中,能听足华缨姑娘的曲子也是极好的啊!”
大家均点头称是。
琇莹看到众人的反应,心里十分满意。
“快开始吧!”台下的人已经有些等不及,纷纷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如果各位无异议,那我们便开始了,请三位姑娘!”
琇莹抿嘴轻笑,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廊上的贵族公子哥,缓步上楼去了。
随后有三名姑娘各带着一名侍女,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走在最前的女子,面带轻纱,一身淡紫色衣裙,身上绣有小朵的淡粉色栀子花。头发随意的挽了一个松松的髻,斜插一只淡紫色簪花,显得几分随意却不失典雅,面纱微动,倒是让人无限联想那纱后容颜。她便是峥乐台的招牌华缨姑娘。
从她出现到走上高台,江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心想从她身上找到些熟识的影子,然而,年深月久,久到她们彼此都已经面目全非。最后她只得掩住眼中的悲伤,低头喝酒。
华缨左边那位女子,身着牡丹翠绿烟纱,逶迤拖地粉花绿叶裙,身披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斜插碧玉簪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她便是静怡书坊的怡月姑娘,静怡书坊搜集古今书法佳作,而怡月姑娘写得一首飘逸小楷,声名远扬。
右边那位女子则一身浅蓝色纱裙,三千青丝被挽成一个简单的碧落髻,将一支清雅的梅花簪子戴上,花容月貌如出水芙蓉,气质淡雅如荷,真是人如其名。此女子便是幽兰画坊的婉荷姑娘。
廊上的太子殿下用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婉荷,两人相识已多年,但彼此默默无言,婉荷永远那样恪守礼节,淡雅温婉,然而越是隐忍,内心则越是狂热,太子紧紧握住酒杯,难得此生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牵挂,如此想要拥有。
与之有着一样心思的是晟王萧墨瓖,他看着怡月心神微动,如果说王府内的袁碧桃给了他踏实和温暖,那怡月却给了他新鲜和邪魅,他手执酒杯,一口饮尽,一直碍着袁氏,因而府中妻妾甚少,就连他舅舅也不让他娶烟花女子。这名女子暗地里帮他做了多少事,只想求一个名分,难道他还给不起吗?
然而与众人看着台上三位绝色不同的是,萧墨琤歪着头打量着江梅,似笑而非。
“殿下不看台上三位绝世美女,为何瞧我这蒲柳之姿?”江梅颇为莫名,
“你一直盯着华缨姑娘看,难道你喜欢女子?”他再次戏谑无惮,
江梅哭笑不得,转过头去不理他,偏偏他越靠越近,“纵然台上三位女子有倾城之貌,也不及你一瞬芳华。”说罢云淡风轻,转头朝乐台看去。
江梅愣了半晌,怀疑自己听错了,再看他潇洒无羁的表情,她确信自己听错了。
众人见三位正主出来了,都屏气凝神,等待她们出声。
然而三位女子并不言语,侍女把琴放下,华缨便开始纤手拨弄琴弦,调试好后,旋律便悠悠响起。众人凝神细听,生怕漏了一个音符。
第一首曲子已起,先是一段如舟行水的哗哗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再而琴调一扬,似有欢笑有畅饮之乐,进而渐渐声音转静,如风静波平,整个曲子旋律优美,清逸欢快。
曲毕后,廊下一公子立马出声,“是渔歌对答!”他声音一落,另一边一个男子说道:“不是,是渔歌唱晚,琴调最后有如夜色安谧之感。”
华缨身边的侍女,说道:“恭喜公子答对,正是渔歌唱晚,婉荷姑娘送公子一副《渔歌图》。”
她声音一落,底下众人均是后悔不已,原来答对了,能有婉荷姑娘和怡月姑娘的作品送出,早知道就应该积极抢答的。
一侍女便从婉荷侍女手中取了《渔歌图》送给那名男子,那位公子简直不敢相信,对着台上再三拜谢。
“第二首开始。”华缨身边那名侍女提醒道,
第二首曲子依旧旋律轻快,像山间的泉水,叮咚叮咚,淙淙铮铮,如幽间之寒流;渐渐曲声细腻,似泉水汇入涓涓流水,清清冷冷,若松根之细流;最后如行云流水般悠扬收尾。息心静听,愉悦之情中也夹杂着淡淡忧伤。
萧墨琤听闻之后,有些诧异,她居然也有这首曲子的琴谱,萧墨琤看了看廊上众人,心想这回的彩头可是他得了。
一曲毕后,萧墨琤旁边的苏杞迅速站起来,抢声道:“可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高山流水’?”
众人也纷纷认为是“高山流水”,可让大家意外的是,华缨姑娘摇了摇头。
苏杞一下子憋红了脸,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孩子。萧墨琤忍不住掩住脸面,生怕别人看到坐在苏杞旁边的是他堂堂九皇子殿下。
“此曲是‘流水迢迢’,应是晚晴楼菀青姑娘新作的曲子。”萧墨琤恰到好处地出声道。
众人惊呼,原来是晚晴楼的菀青姑娘所作的曲子,有人说大桓有两大绝世琴音,一人是峥乐台的华缨姑娘,一人便是晚晴楼的菀青姑娘,如今华缨姑娘演奏菀青姑娘的曲子,可见两人也颇有交流。
华缨对着萧墨琤盈盈一拜,“此曲确实是菀青新作之曲,听闻菀青并未对外奏起,如今九公子能猜对,真是因缘际会啊!”
她旁边的侍女说道:“怡月姑娘送一幅书法作品“落花徒绕枝,流水无返期”。”
侍女把它送给了萧墨琤,萧墨琤接下诗作,颔首示意。
第三首音起,一段舒缓渐急促的声调拉开帷幕,似是夕照中江楼上响起的钟鼓声,渐渐地清丽委婉的旋律悄然而出,似一轮明月,悄上梢头;突然间,又来了低沉浑厚的旋律,江上的渔人尽兴而歌,最后一段平缓、悠扬的曲调,又回到了开初的宁静。
“春江花月夜!”廊上八皇子的侍从朗声道,台下众人争抢不及。
“怡月姑娘赠送‘春江花月夜’书法作品!”侍女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一长幅绢帛,看着众人是眼馋心动。
已经三首曲子完毕,太子、晟王和棱王均未出手,想来他们不愿与大家争先。
江梅颇为好奇,他们会用什么曲子打动太子殿下的心呢。
“哎呀呀,小梅儿,我们就是来听曲的,已得一幅作品,就不跟他们争了。”萧墨琤靠着后面得曲几,懒洋洋的说道。
“太子已经有些醉了!”沐箫和望着有些微醺的太子,轻声说道。
萧墨琤闻声向太子看去,见他神情微醉,脸色渐渐难看。
江梅抬眉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萧墨珩,萧墨珩也正看向她,两人相视而笑,萧墨珩举杯示意,江梅也饮酒回礼。
此时裴兰英那边已经有些着急了,她娇嗔道:“哥哥,你们平日里听得多,怎的也不开口,我好想要婉荷姑娘的画呀!”
苏谭见她可爱的模样,有些怜爱,可太子殿下不开口,他们坐在边上也不好插嘴。
第四首曲子已起,曲调先是平缓清幽,渐而有如松间幽咽,徐缓萦绕,也如云中漫步,仙境悠然,似已身处世外,然而又夹杂着些许无奈和淡淡的悲伤。
一曲终了,然而阁内竟然罕见地无人出声,似乎所有人都被带入那个意境,似乎在哪个高山云境,看着云雾缭绕,一切已是过眼云烟。
终于有一个低缓沉闷的声音打破宁静,“岫壑浮云。”开口者正是太子殿下萧墨瑜。
“太子殿下好耳力,此首曲子是我多年前偶然所得,只曾奏过一次。”华缨很是心服,看来这首曲子很打动太子,不然他怎么听过一次便记得。
“婉荷姑娘送《东山高卧图》。”
太子半醉半醒地轻笑了一声,东山高卧?这是婉荷说过的愿望,她一直想早日能脱离匠籍,能过起隐居的日子,她说‘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旁边的裴兰英高兴得站起来了,“太子殿下真真厉害!”说罢抢先打开那幅图观赏起来。
太子模糊的眼睛看向那幅画,图中山深林密,松石下荫茅堂,一人在堂中伏几假寐,又有一女子洒扫堂外。门前一弯小桥,流水与湖水相接。小桥对岸山石、两棵探向泉水的婆娑之树和茅屋边的垂柳、苍松遥相呼应,情态各具,惬意非常。他苦笑起来,一口酒饮尽。
正当裴兰英等还在欣赏画作时,第五首已经开始。
华缨双手似在琴上疾奔,旋律激昂、慷慨,阁中若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铮铮的琴声,神秘的曲调,铺天盖地,飘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全曲一以贯之的是一种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
晟王此刻正举杯把酒送入口中,他望着太子渐渐醉去的身影,神情淡漠,嘴角浮起一抹诡笑:看来这晓月楼的‘千嶂’果然厉害。明明是中了迷药,看上去却是喝醉了酒,然而实际上太子也确实在喝酒。
“广陵散。”晟王轻起薄唇,慵懒潇洒。
楼下众人均叹,广陵散在嵇康去世后已经绝迹,刚刚那首曲子有如摧枯拉朽之势,看不出这华缨姑娘手道力度如此强劲。
“怡月姑娘送《广陵散》书法!”
荆轲刺秦最后失败了,难道晟王也要学他么?江梅嘴角轻笑。
晟王接过怡月的作品,打开一看,只见潇洒飘逸的字迹——子夜散十曲,谱尽浮华梦。曲终人尽散,谁把珠泪弹?一生浮萍命,漂泊无所终。半弯浅月边,又是谁人怜?
晟王心下一痛,他狭长的丹凤眼迷离地望向台上那个人影,《广陵散》在她看来,不只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壮士华章,更是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的悲歌。
“怡月,你等着,我必不负你。”萧墨瓖心里暗自发誓。他轻轻收好卷轴,放入怀中。
江梅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心下笑道:六皇子,你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算计太子,熟不知也有人算计你,你可用美人计,别人也能用。
江梅举杯叹道:“看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沐箫和闻言浅笑,眼中有一丝忧伤,只要她活着,不管她长什么样他依旧娶她。
最后一首曲子,曲调轻缓,细致入微,绵绵之音,似一男子在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
江梅眉头一簇,看来最后一曲是《凤求凰》,她有些担心的看着太子。
果真她见太子执起酒杯,渐渐起身,他眼神迷离看向乐台中的婉荷,耳旁流淌着凤求凰的旋律,他离开席位,他身后的侍卫和内侍欲拉住他,然而太子一甩袖,并不理会,他慢慢走下台阶,对着婉荷,高声歌唱,酣放自如: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裴晖和殷庆孙怔怔地看着他,欲拦而来不及,何况自己二人也是喝得有些微醺,只能看着他扼腕痛惜。想来明日传扬出去,这太子声誉和皇家声誉将在何地。
众人皆惊叹太子殿下的举动,但听到太子唱到情深之处,也感同身受,为他鼓掌喝彩起来。
峥乐台内似都沉浸在太子的歌声和华缨的琴声中,唯独廊上有人叹息,叹他痴情苦恋而不得,有人惋惜,惜他终究不是经国之才,身不由己。
整个阁中最安静的要属七皇子萧墨珩一行人,无论是苏君逸还是东方湛,自始至终都在认真欣赏华缨的琴曲,只有真正爱音律之人,才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也许峥乐台内也只有他二人是冲着华缨的乐曲而来。萧墨珩看似在欣赏峥乐台的妙音,实则在洞察整个雅会,整个峥乐台恐怕只有他一人是超脱在外,是真正的那种置身事外,只是来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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