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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箫和走后,萧帝便进了里间,而暖阁内,太医院最负盛名的华太医正在给九皇子探视病情。
华太医已经诊断了小半个时辰了,而帘外的苏妃早已等得非常焦虑,当萧帝进来时,只听见帘内传来华太医重重的叹气声,终于他掀开帘子,朝着萧帝和苏妃跪下,惨然道:“陛下,娘娘,老臣无能,恐救不了九皇子…..”
萧帝和苏妃一惊:“什么?什么叫救不了?你给朕把话说清楚!”萧帝声音已经惊恐万分,华太医这句话简直如晴空霹雳般吓得苏妃险些晕倒。
华太医起身一拜,从容解释道:“陛下,娘娘,九皇子伤口之所以一直不愈合,不是因为剑伤,而是因为他中了毒……”
“中毒?”苏妃抓紧了萧帝的衣袖,抽泣道,
“正是!”
“什么毒?”萧帝厉声问道。
华太医微微吁了一口气,目光忽的有些悠远,徐徐道来:“此毒乃江湖至毒——丝丝入扣,中毒之初胸闷气短,说话有气无力,眼下殿下正处于这个阶段,”华太医不理会萧帝与苏妃苍白的脸色,接着道:“如若不能解毒,再往后便会心痛如绞,心悸而死。臣行走江湖期间,曾见人中此毒,七七四十九天后暴亡。”
“暴亡”二字还没说完,苏妃一个没站稳,昏厥过去。
“爱妃,爱妃!”萧帝搂着怀中瘫软的人儿,惊怒非常。华太医迅速过去查看了苏妃的脸色,说道:“陛下,娘娘只是伤心过度,休息一会便没事。”
萧帝把苏妃打横抱起,将她放在玲仪殿主殿的卧室休息,并吩咐侍女照看,才回过头来审视着一脸波澜无惊的华太医。
“华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萧帝用手托着头,按了按头上经脉,爱妃晕倒,儿子中毒命在旦夕,此刻的他倍感身心疲惫,他偏头瞅了瞅帘内已熟睡的萧墨琤,怎么都难相信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会没救?
“陛下,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快快说来!”不待华太医说完,萧帝迅速接话道。
“是”,华太医点头应允,望着窗前高高的烛台,款款道来:“大桓义阳郡和大燕汝南郡交界的山里有一处山谷,名为梅花谷,谷主姓江,梅花谷善种药、制药,更善医理,更可贵的是老谷主有一小女,此女尽得谷主真传,七年前她出谷行走江湖,救死扶伤,行医布善于天下,民间一直称她为‘素手神医’,听闻此女尤善解毒,不过她多年行踪不定,如果能找到她,九皇子或许有救……..”华太医捋一捋自己的白胡子,颇有意味地说道。
萧帝望着榻上呼吸均匀的九皇子,语气坚定道:“好,只要世间存在这个人,朕就算大海捞针也要把她找到。”
“华爱卿可知这名女子叫什么名字?”萧帝回过头来看向华太医,
“江梅。”华太医轻轻吐出两个字,神色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次日一早,萧帝着人四处张贴皇榜寻人,而围观的老百姓们也在茶余饭后讨论九皇子在遇刺后的种种遭遇,纷纷为这位俊逸**传天下的苦命皇子扼腕叹息。
此时,太极殿的东堂内,一夜无眠的萧帝正与群臣议事。
“尚书右丞,朕昨晚交代你的事,办得怎样了?”萧帝神情十分慵懒。
尚书右丞纪若思连忙上前回道:“回陛下,臣已星夜发书前往各郡县,张榜寻人,如有揭榜之人便会被快马加鞭送至京城,臣也通知各郡官员,及时获取江梅江医女的消息。”
萧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这时,时任侍中的裴蕴缓步出列,拱手说道:“陛下,九皇子因贺叔父诞辰而遇刺中毒,臣深感不安和惭愧,此事裴家保护不力,还请陛下降罪于臣及从弟裴芾。”
萧帝闻言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他还没答话,一个冷傲的声音抢先回道:“我说裴相呀,如今皇子殿下生命攸关,你与其急着请罪,不如设法为陛下分忧,赶紧找到解读之人为上!”说话者,正是散骑常侍张博望。
张博望出身吴郡张氏,张氏掌吴郡财富,为吴郡士族之首,六皇子萧墨瓖的母妃张贵嫔便出自吴郡张氏。
如今朝中不少人暗地里怀疑六皇子是此次刺杀事件的主谋,再加之张氏与裴氏向来立场不一,因而朝堂上,张博望从没给裴蕴好看过。
裴家于此事上难脱干系,当他昨夜收到九皇子身中剧毒生命垂危的消息时,他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此事若不谨慎处理,裴家便要遭**烦,他心里笃定此事不但针对九皇子和苏家,也正针对裴家,一箭三雕的计策真是再狠不过。这样的事不是张氏与袁氏所为,还有何人?
裴蕴并不理会张博望的嘲讽,他俩吵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此刻,陛下盛怒之下,他保持退让和沉默是上佳之策,他恭谨地立在一边,等待萧帝发话。
萧帝瞧着他这两位肱骨大臣,一个谨慎宽厚、不露锋芒,一个刚勇太过、近于嚣张,他再瞧了一眼右下上首的中年男子,道:“苏爱卿,你觉得呢?”
萧帝口中的“苏爱卿”正是中书令领卫将军的苏维信,苏氏一族美容仪,苏维信虽年近半百,但他有些苍老的面庞上依旧可看出他年轻时的俊逸风采。
苏维信提步上前,举止投足尽显卓然风姿,道:“陛下,此事发生在裴太傅府内,裴相自然惶恐难当,裴相心忧九皇子伤势,自责内省也是情理之中,臣一听闻九皇子遇刺,贵妃玉体欠安,心如刀绞,再闻皇子身中剧毒,生死难料,恨不得以身代之。”
话没说完,已满脸泪痕,坐在上位的皇帝也甚是动容,苏维信接着说道:“不过,张常侍也说得对,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刺客潜逃,无任何线索,问罪于谁还有点为时过早,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解毒之人,以期皇子早日康复。”
苏维信一席话,既支持了裴蕴也配合了张博望,更重要的是,萧墨琤是他的外甥,他说出这些话更能打动皇帝的心。大桓历朝历代士族兴衰交替,唯独苏氏一直稳居一流士族行列,这与苏氏善于洞察局势、把握分寸不无关系。
苏维信也很好地继承了家族传统,不以外戚苟进,不借强枝压干,成功地帮萧帝维持各方力量的均衡。萧帝最宠九皇子萧墨琤也不只是苏妃的缘故,恐怕更多的是来自对苏家的信赖。
张博望瞥了瞥苏维信,暗道这个老狐狸两不得罪。
萧帝渐渐坐正身子,深沉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群臣,最后开口道:“各位爱卿,‘丝丝入扣’之毒只有四十九天之期,如今已过去十天,我儿命在旦夕,诸位爱卿需齐心合力寻找解毒之人和解毒之法,有功者朕必重赏,不过,若朕的皇子有任何闪失,朕一定揪出下毒行刺之人,满门抄斩!”
说罢萧帝丢下一众心思各异的臣子,佛袖而去。
比起朝堂上的剑拔弩张,此事的正主此刻却在自己的寝宫承明殿里下棋,昨夜他在萧帝寝宫歇息了一晚,已引来御史的弹劾,今日一早萧帝只得吩咐内侍将他一早送回了承明殿。
正当萧墨琤百无聊赖自个人玩时,一名内侍碎步进殿,道:“殿下,太子殿下和晟王殿下前来探望。”
萧墨琤正把玩着一颗棋子,听到这话,他忽的把棋盘上的棋子掀翻,随手把铭欢递过来的茶杯朝柱子砸去,然后冷静地丢下一句:“请他们进来吧!”说完又开始乱摔东西。倒让一旁的内侍摸不着头脑,一个个吓得静诺不言。
太子殿下萧墨瑜是当今圣上的皇五子,也是殷皇后的嫡子,萧帝早前四子夭折,故而萧墨瑜出生后便被小心翼翼地抚养着,再加之太子是皇后嫡子,从小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太子天性仁善,不喜政事,尤爱绘画。太子冠礼之后便娶裴相之女裴书颖为太子妃,其背后代表着裴家和殷家。
晟王即皇八子萧墨瓖,即为张贵嫔之子,八皇子娶袁楷之女袁碧桃为妃,其背后代表着张家和袁家。晟王早慧,颇为帝喜,然而,成年之后,心思深沉,行事果断且狠辣,再加上其身后有袁氏和张氏的支持,在朝中与太子似成分庭抗礼之势。萧帝心中对他颇有些忌惮。
当一身红色镶金袍的太子和一身紫色镶黑边的晟王疾步走入殿中时,看到的是摔得满地的碎片和棋子。
萧墨瓖狭长的凤眼轻轻扫了一眼凌乱的地面,心头冷笑一声,看来这九弟还是一副小儿心性。
太子对着迎面而来的内侍,敛色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的?”
内侍闻言立即跪倒,声音颤抖道:“回太子殿下,九殿下伤口疼痛,剧毒侵体,说话气息不稳,难受至极,故而…….”
铭欢见状立即过来行礼:“铭欢给太子殿下和晟王殿下请安!”
太子知铭欢乃萧墨琤身边第一信任之人,遂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你主子呢?”
“殿下躺在榻上歇息呢!”铭欢朝着里边使了使,轻声回应道。
太子瞧着满地的狼藉,摇了摇头,叹息了几声,便和晟王朝榻边走去。
听到声响的萧墨琤托着塌边的床沿,缓缓支撑起身子,虚弱道:“臣弟不知太子哥哥和六哥驾临,恕臣弟身体不佳,不能行礼。”
“九弟,咱们兄弟之间不需拘礼,快让我瞧瞧你的气色。”太子边说着,边坐在榻上扶着墨琤的肩。见他脸色惨然无血色,印堂发黑,心下也是极为难受,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早知道,当初不应该让你去的。”
“是呀,一回来便伤成这样,哥哥们看着也心疼。”立在一旁的六皇子萧墨瓖也蹙眉道,他边说边吩咐侍从将一四方的檀木盒送与铭欢,道:“九弟,六哥把这准备敬献给父皇的天山雪莲也带来了,雪莲能解百毒,希望于你解毒有些助益。”
萧墨琤展了展眉,颇为意外,连忙谢道:“多谢六哥,天山雪莲极是难得,这样尊贵的药材六哥都能给弟弟,弟弟铭感五内。”
“九弟,说这些干什么,若能救你的命,再珍贵的药材我都弄来。”眼下,萧墨瓖嫌疑最大,他虽怒极,却深知不能鲁莽,因而他尽力弥补与萧墨琤的裂痕,以期缓和关系。
萧墨瓖说得情深义重,倒让萧墨琤不好怀疑他。“多谢六哥!”既然六皇子一副兄友弟恭的姿态,萧墨琤也少不得要配合。萧墨琤半撑着身子道谢,声音更是虚弱无力….
萧墨瓖连忙扶住他,道:“五哥,你看九弟神色倦怠,病体虚弱,我们不能多扰,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太子扶着他趴下,又帮他盖上被褥,道:“也好,九弟,你需要什么尽管跟我们说,我和你六哥设法给你弄来,相信老天一定开眼,会让我们度过这个难关。”边说边起身准备离去。
太子向来一心想让兄弟之间和睦相处,虽然裴相和国舅让他多多留心其他皇子的动向,并抑制他们势力的增长,但他却心存仁善,不愿兄弟相争。
“多谢两位哥哥,恕弟弟不能起身相送。”萧墨琤趴在塌沿,再次点头称谢。
太子点点头,“我们先走了,你好好歇息吧!”说罢便与晟王双双离去。
如果说沐箫和先前还怀疑此事由萧墨琤一手策划的话,那昨晚听到九皇子身中丝丝入扣之毒时,这种想法已经荡然无存。
昨日担忧了一夜的他此刻终得闲暇来探望九皇子,太子前脚离开,沐箫和后脚便踏入了承明殿,不过,当他看到满地狼藉时,心里倒宽慰了不少:至少,这位九皇子在生命垂危之际还有心思演戏,说明他的心情没有那么糟。
果然如他所料,太子和晟王走后,萧墨琤便又着手布局下棋了。
“你倒还有心思下棋”,沐箫和进来后便随他一道潇洒地坐于榻上,。
“不下棋还能怎么着,难道唉声叹气直到心悸而死吗?”萧墨琤手执一子,面无表情地将一粒白字放下。
“我倒犯迷糊了,听说太子殿下和晟王来看望你了,晟王可是连救命的天山雪莲都送来了,可见他极力想缓和与你的关系,想撇开背后主谋的嫌疑。”
“不管是不是他,现在看起来都是他,为了那个位子,也必须得是他,不过眼下还不能轻举妄动,父皇和其他大臣越怀疑他,我们就越不能动手,等到以后时机成熟,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便可让他再也不能翻身。”
萧墨琤仰着头望向窗外,一道耀眼的光芒透过树叶的缝隙射入他的眼眸,他微眯着眼,坦然迎视,如果现在就死,还真的不甘心呢。
“你似乎忘了你只剩三十几天好活呢!”沐箫和担忧地瞅着他,他到底已经命悬一线,说不担心是假的。
萧墨琤闻言收回目光,偏头看向他,嘴角浮上一丝轻松的笑容:“箫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去,我不信没人能解了这毒。”
“哦,我想起来了…”沐箫和这才想起那个被四处张榜寻找的女子,面色一喜道:“我已问过无陵,他说江湖上确有一名叫‘江梅’的女子,这位女子,素手纤衣,云游各国,解毒疗伤世上无人能及,听闻圣上为了你,已写了国书送与巴蜀国和大燕国,让他们代为寻找这名女子。”箫和倒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女子,他久居宁州不出远门,倒是无陵长爱行走江湖,因此也听说了不少奇闻异事。
“江梅?江渚梅花,倒是既不合梅花孤傲的本性,也不合江渚清风的意境啊。”萧墨琤有丝苦笑,自己的命恐怕就要系在这位女子身上了。
两人聊完便又开始生杀予夺,似乎把这些烦恼和忧心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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