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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过后第三天,京中便有旨意传来,圣上震怒,下旨裴府安排人马即刻送九殿下回京,并让裴岩一定查清事情始末。
收到旨意后,裴岩心下倒明朗许多,圣上虽怒,但也不糊涂,他没给自己设期限,只让竭力盘查,说明他已然知晓其中的盘根错节。
裴岩一边吩咐裴芾打点进京事宜,一边安置厅中众世家子弟。
他看向厅中各人,心知只有袁邵需要回江陵,其他人都将进京,只是沐箫和倒让他有些拿不准,他知晓箫和此来夏口是为了十几年前的那件事而来,然而眼下人多事杂,自己恐无余力与他叙旧,要是他能随九皇子一道入京,倒能在路上帮衬不少。
箫和何等眼力,早已看穿裴岩的心思,便立即说道:“太傅,我本欲进京,既然殿下伤重,理应随行照料,至于其他事,今后有机会了再向太傅请教也不迟。”箫和幽深的眸子里又闪过一丝忧伤,
裴岩眸光一动,心下一喜,道:“好,那老夫就拜托各位,路上一定要照料好九殿下,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那是自然!”谢廷林欣然回道,
裴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而苏谭则依旧生着闷气,他瞅了一眼立在一旁默然不语的袁邵,心中更是气愤难当,就这么让刺客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哪里咽的下着口气。
正当众人商议启程事宜时,裴兰英小步走进来,她看了一眼沐箫和,脸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嘟了嘟嘴,扑向裴岩怀里,撒娇道:“阿翁,九殿下在我们府中受了重伤,陛下和苏妃娘娘一定很生气,阿翁年迈不能亲自请罪,英儿可代裴家向陛下认罪,请他老人家开恩。”
裴岩望着裴兰英清澈的眼神,心头忽的一酸,这丫头终究是长大了,京城那头哪里需要她这小丫头去认罪,裴芾就得亲自护送九殿下进京,兰英这点小心思他还能不知道,她进门单瞅了沐箫和一眼,他便明白,她不过是想和众人一道进京玩耍罢了,可是自己宠了十七年的掌上明珠突然要离去,还真有些舍不得。
裴兰英见裴岩有些恍惚的神情,怕他不答应,继续柔声道:“英儿长了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还未见过京都的繁华呢,阿翁,就让英儿出去见见世面吧,再说了叔伯和哥哥们都会照顾好英儿的。”
裴岩掠了掠她额头的发丝,心下一软,叹了一口气:“好吧,你去吧,但答应阿翁,一定不能惹事。”
兰英闻言眼眸一亮,笑逐颜开,高兴得连连点头。厅中诸人对于这位活泼可爱的妹子都喜欢得紧,知她要一起随行倒也高兴不已。
而苏谭面色更是缓和了不少,自见到她第一眼开始,他便喜欢这开朗活泼的女子,有她随行进京倒也是意外之喜,于是难得说了一句宽心的话:“太傅,您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兰英妹妹,决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如此多谢苏公子了!”裴岩高兴得拱手道,难得苏谭主动示好,裴岩心中自然好受不少。
“有兰英妹妹随行,这一路上可就热闹了!”当下谢廷林也温言打趣道,
“是呀,是呀,兰英妹子一直居在夏口,如今能一道入京,我爹爹和娘亲一定喜欢得紧!”裴晖一个劲地憨笑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气氛和缓了不少,当兰英将清冽的目光投至沐箫和身上时,却见他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疏离的微笑,那一刻,兰英心口忽的有一股涩涩的味道,源于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众人商议妥帖后,裴岩便与沐箫和一道去探望那位伤重的九皇子,不过,这位让眼下所有人都头疼的主居然乐得**服侍他的裴府丫头。
“你说本殿下穿什么颜色的衣衫好看呢?是白色呢还是青色?”
“殿下风姿伟仪,穿什么都好看!”
“哦哦”,萧墨琤目光凝视了她片刻,若有所思道:“可本殿下觉得,你穿鹅黄色最好看!”
丫头忽的脸一红,喏喏道:“殿下既然喜欢,那奴婢以后便穿鹅黄色衣裳….”边说着,羞涩的眼神四处流转,
萧墨琤见这小丫头饶有趣味,忍不住大声笑道:“哈哈!天下各色衣服繁多,你整天穿同一个颜色岂不烦腻?再者,本殿下的意思是….”萧墨琤戏谑地笑了笑,轻声道:“你可以在你心仪男子面前穿最美的衣裳呀…..”
小丫头闻言顿时脸色潮红,低着头,羞得半个字都不敢回。
饶是裴岩再有定力,也不得不打断这无理取闹的对话。他咳了咳声,踏入阁内,随后而入的沐箫和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勾出一道浅笑的弧度。
“殿下,陛下已经传旨,让裴芾即刻送您回京!”
“哦?既然如此那劳烦太傅安排了。”萧墨琤斜倚着软榻,慵懒地说道,只是眼眸一瞬一瞬地瞅着旁边的小丫头,似乎对回京毫不在意。
“这是老夫应该做的,老夫已精挑一百将士水路两道护送您归京,并且沐世子也会随您一道进京,这样您一路也有伴,只是…”裴岩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丫头,墨琤剑眉一抬,接话道:“就让这位丫头跟着吧,听闻兰英也一起进京,这下又有得热闹了。”
“兰英年纪还小,礼数不太周全,还望殿下多多包涵。”一提起自己的孙女,裴岩不得不伤神,
“呵呵….”萧墨琤低低地笑了一声,从丫头身上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裴岩,半洒脱半认真道:“放心吧,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
裴岩闻言,眸光一动,立即俯身一拜:“殿下雅量高阔,裴岩感激涕零,殿下的恩德老夫铭记在心。”
有了萧墨琤的庇护,他便真的不担心兰英在京城有任何闪失了,与沐箫和的淡漠相比,他更感激九皇子的坦诚与包容。
不过,老谋深算的他何尝不知道萧墨琤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更明白自己刚刚这句承诺代表着什么。
萧墨琤心头一笑,想来他要的就是这句话,无论如何,他萧墨琤绝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伤可不能白受,至少也得让裴岩今后在某些时候站在自己这一边。
思罢,萧墨琤连忙温和道:“太傅年老功高,要多注意身体,我回京后定会向父皇说明缘由,不让他老人家太过动怒。”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裴岩再次恭敬地施了一礼,问道:“那殿下准备何时起身?”
“既然父皇心忧我的伤势,便尽早动身吧,虽然伤口还未愈合,但也不像先前那般疼痛了,约莫下午便可启程。”萧墨琤微微动了动肩头,淡淡回道,
“好的,老夫即刻去安排。”说罢裴岩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沐箫和与九皇子在屋内叙话。
沐箫和一改刚刚淡漠的神情,悠然一笑,便席地而坐,他瞅着脸色依旧苍白的萧墨琤,眼中却是闪着一丝赞赏的光芒。
不得不说萧墨琤真的很聪明,懂得在任何时候把握住有利局势为自己谋取利益、收服人心,刚刚他三言两语便让裴岩知晓:我不会让我父皇怪罪你的,你的孙女我也会照看好,放心吧,这些事都包在我身上,不过我这么卖人情给你,希望你知道今后该怎么做。
沐箫和越想越是怀疑,这次的行刺是不是九皇子亲自所为?眼下他既得人心也能如愿让朝中局势发生变化,让国储之争再次浮于水面,只有这样,他萧墨琤才有机会步步为营,如今他虽然受伤在身,但除此之外却是获利最多的人。
瞧着沐箫和不善的眼神,萧墨琤终于收起了他的正经,嚷嚷道:“沐箫和,本殿下伤成这样,你不可怜我就算了,还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盯着我,你什么意思,还有,昨天本殿下伤痛难忍,所以下棋才输给你了,罚你进京途中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看我杀你个片甲不留。”
“你还好意思说,伤成那样,昨日还要跟我下棋,输了你也活该。”沐箫和倒也毫不客气。虽说二人已十几年未见,但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还在,那份性情相投的情谊还是一直记着的。
但时过境迁,再说他俩性情相投可是不合时宜了,如今沐箫和越来越稳重,而萧墨琤一如既往地潇洒无羁。沐箫和瞅着他那股**劲也不得不摇头,连连感叹自己交友不慎。
是日,裴芾安排好行程后,便只身来到了裴岩的书房,不过此时的书房内,还有一人正哭啼啼地跟自己的阿翁道别。
这时,裴兰英正泪眼汪汪地望着裴岩,“阿翁,我只去玩几个月,年底一定回来,您老在家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孙女每月都会给您写信的。”说完便娇滴滴地倚在裴岩怀中哭起来。
裴岩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微微一叹:“阿翁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我的亲孙女一辈子幸福快乐,只要你开开心心的,阿翁别无他求。”
裴芾看着他们爷俩依依不舍,又想着此去京城可能面临的困境,心头不免添了几分惆怅的情绪,尽管如此,裴芾依旧安慰道:“叔父务需过忧,裴氏一族根基颇稳,不会有太大影响的,侄儿也一定设法周全,至于兰英,毕竟这孩子这么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九皇子和沐世子都会护着她的。”
裴岩闻言擦干眼角的泪珠,怅然叹道:“英儿,快去收拾东西,午膳过后便出发吧!”
裴兰英在他怀里腻歪了几番,最终娇声点头,擦了擦眼泪,退了下去。
直到那抹鲜红的裙角消失在门口,裴岩才收回视线,将苍老的目光投注在裴芾身上,严肃道:“怎么样?都已经安排好了吧?”边说他便扶着案几,坐了下来。
裴芾见状连忙上前帮扶着他,轻声回道:“都已安排妥当,我已见过倚云阁的夏口主事,他已答应沿途护送九皇子安全抵京。”说罢,自己便跪坐在裴岩身旁。
“好,只要殿下能安全到达建康,咱们的担子就轻了,这次倚云阁卖了人情给我们,今后多照顾点他们的买卖吧。”
“是,这倚云阁向来独立于三国之外,专心做三国之间的转卖运输业务,从事南来北往的水路运输和物资转换,并还能帮助各国平准均输,有的时候,朝廷还需要跟他们做买卖呢。”裴芾一说起这个组织,倒是抑制不住佩服起来。
“这是他们的聪明之处,让各国需要他们,依赖他们,任何一国都不会开罪他们,以避免受制于任何一国,这样他们的买卖才能持久。”裴岩幽深的目光望向窗外,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们只是纯粹的商人而已,如若涉及各**政事务,那可就麻烦了。”
“应该不会,倚云阁成立之时,便已送书直达各国朝廷,立下铁律:不做有违各国法令的事务。”
尽管如此,裴岩心中依旧有一丝暗暗的担忧,“你查过倚云阁来历吗?”裴岩侧头问道。
裴芾嘴角扯出一丝难得的暖笑,道:“查过了,倚云阁是十年前一群家破人亡的青年男子所立,他们大都是各国战乱后的孤儿,一心希望能扶弱济贫,听闻倚云阁各地的子弟要么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要么是离散的孤儿。”裴芾父母早亡,自小被叔父收养,自然对这些孤儿多有同情之心,心中对倚云阁更生敬佩之意。
“好,不管怎样,就算要操心也是朝廷的事,我一把老骨头了也管不得那么多了。”裴岩微垂着头,长叹道,想来自己年老体迈,寿诞之日发生这样的事,心头更是生出了几层沧桑之情,
静默片刻,他又接着道:“眼下这事只在九皇子一念之间,如若他肯说情,那便无大碍,如若不行,裴氏将面临陛下失信,至少你这个武昌郡内史是保不了的。”裴岩眯着眼瞧着眼前这个自小就跟着自己的侄子,微微无奈。
“九殿下不是说会让陛下通融吗?何况此事虽然发生在裴家,可嫌疑最大的却是他袁氏呢!”一想起夏口的上游分别被袁氏兄弟控制,裴芾不免愤愤不平。
裴岩冷笑一声,抬头瞅着裴芾,心中不免觉得这个侄子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九殿下凭什么不计较?”裴岩撑着身子,薄怒道,“他肯帮我们,就意味着咱们将来得支持他,他保全了我们,我们也得护着他。你明白了吧!”
裴芾一听才知晓了其中的关节,可转瞬他又心急道:“可堂兄那边是支持太子的啊,这不是让我们为难么?”
比起裴芾的紧张,此时裴岩却是锊了锊胡子,森然一笑,道:“焉知不是好事呢?太子虽以嫡长子之尊位居东宫,但他胸无大略,论智谋、论才能他都不是这位九皇子的对手,如今六皇子那边咄咄逼人,如若将来太子不保,我们不是还有一个靠山?不管怎样,咱裴家都不会输。”裴岩瞳孔一缩,嘴角微微上扬,那一抹深邃的笑无不沉淀着几十年的老谋深算,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当下裴芾心里明朗许多,嘴角露出笑容,佩服道:“还是叔父深谋远虑,堂兄明帮太子,我们暗地里支持九皇子,不管哪个上位,咱们裴家都是功臣!”
裴岩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又收敛道:“这次你去京城也要小心行事,凡事多多配合裴蕴。”
“是,”裴芾应道,“京中我倒不担心,只是叔父一人在夏口,我不甚放心。”
九皇子在裴家遇刺,无论如何,裴芾必须进京请罪,只是,裴芾甚少离开裴岩,一时还不怎么放心裴岩孤身在家。
裴岩看到了他眼中的担忧,朗笑道:“哈哈,你操什么心,明儿也长大了,这些年都是你带着他,如今该让他历练历练了,放心去吧!”裴岩挥了挥手,神色颇有些倦怠,说罢便倚在榻上歇息起来。而裴岩所说的明儿,正是裴芾的儿子裴明。
裴岩敲了敲额头,想了想也是,便微微行礼,退身出来忙碌去了。
午膳过后,裴芾便唤来一顶软轿,抬着九皇子前往渡口,沐箫和、裴晖、裴兰英等一行人也在府门口跟裴太傅一一告别。
“太傅,本想多住时日,如当年那般跟太傅学习讨教,无奈突生事端,今后一定再来夏口拜会您老人家。”沐箫和向裴太傅深深鞠礼。
“箫和,老夫教过的孩子不多,景声仁善,凌波刚直,你虽比他们晚一辈,但智策才气却胜于他们,老夫期望你今后能成就一番事业。”裴岩望了望远方,叹了一口气:“凌波聪明果断,虽事事为他人着想,为天下百姓谋利,可他不懂得收敛锋芒,不懂可为与不可为,从而酿成大祸。”
箫和心头一酸,垂了垂眼睫,似也难忍,有些话想问,在这门口却如何开不了口,二人怔忡了片刻后,箫和又抬眉淡笑道:“太傅,多多保重!”说罢长揖一礼,转身前与从靖南侯府打点了行礼的明叔和荀伯交代事情去了。
随后,裴岩也与几家士族子弟一一告别,而另一边,裴兰英正与照顾她多年的府中侍从依依道别,此去京城她只带了从小跟在她身边的乳母和丫头瑾儿。
最后,兰英终于扑在裴岩的怀中哭泣起来:“阿翁要好好保重。”
“傻丫头,照顾好自己,阿翁就放心了!”裴岩轻拍着她的背,心头一阵苍凉,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是自己一手带大,如今她第一次出远门,担心之余更多的是不舍。
裴岩将她从怀中拉出,牵挂的目光包裹着那张俏丽的面庞,似乎看不够般来回斟酌。然而府门口人员众多,裴岩终究抑制住了心头的酸楚,将兰英安抚好直到送她上马。
久久的,他望着沐箫和与裴兰英等一行人渐行渐远,整个灰色的瞳孔中只有那随风飘扬的鲜红裙角,直到视线渐渐模糊,直到那抹红色缩为红点随而消失不见,裴岩心头忽的一阵绞痛,那种怕再也看不到的感觉让他后背一阵一阵发凉。
许久过后,裴岩在管家的搀扶下步履阑珊地进了府内,偌大个府邸,微风徐来,却像是刮着一缕孤独和苍老,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被抽空般,苍凉失落,然而该走的总是要走的……
一场轰动一时的寿宴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他也只能无奈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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