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起伏,风过树梢,百十里沙沙声一片。林中隐隐传来人声,惊起一只只肥硕的鸟儿,振翅高飞。
一轮冷月高悬天端,星辉铺地,多年踩踏而出的山间小路皎洁一片。前有一人轻轻摇了摇手中铜铃,老弱妇孺数十人齐齐止步,面色木然,不言不语,仿佛失了魂魄。
小路尽头,一座占地甚广的道观被月华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添上一丝清幽的同时,却见四方灯火如昼,身着大袖长袍以道家装扮的道人进进出出,又显一股匆忙。
打远方,又有一群人从山林中窜了出来,看其打扮分明是周边凡尘世间的居民,跟着持铜铃的道人,失魂落魄地向观中走去。
两方人于观前白石广场会合,就见一名留有两撇白胡子的道长挥了挥手,轻声说了句什么,百多名村民顿时散开,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邵伦一路施展大胤九步姿,将潜行匿身之法用到极致,此刻正隐在数百丈外眯眼打量那在灯火月色掩映下显得格外亮堂的道观。
自踏入西疆以来,虽不通言语,但多少经历过多番厮杀,对于西疆修士的神识,邵伦早有领教。在数百丈以外,邵伦暗忖只要不是境界在玄牝往上的,断然发现不了自己。
灯火通明,就听阵阵沙沙声响,邵伦定睛望去,但见这些周边的村民正离了白石广场,于山中伐木,老弱妇孺,皆参与在其中。
这些人昼伏夜出,且有修士参与其中,邵伦自知事出反常,更加不敢轻举妄动,隐在林中藤蔓间,细细打量。
这时轰然巨响声传来,一棵大树被几人伐倒,看他们动作娴熟,手法老道,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邵伦眯了眯眼,正自疑惑,心中忽地一跳。
这黑乎乎的山林之中,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都被神识覆盖,但在刚才,却有一缕神识和他发生不经意地触碰。
有修士来了!
邵伦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向后望去。这时月华正浓,皎洁月光洒下,如同水银泻地,将漫山照耀,清晰无比。
他隐在藤蔓之间,四顾一番,却见方圆数百丈之内毫无人影。邵伦一时深吸了口气,小脸微微泛白。他神识可覆盖方圆百丈,目光所及数百丈之内却毫无人踪,只能说明刚刚和自己有刹那间神识触碰的人境界更高,神识更强,人在数百丈之外。
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刹那,邵伦已惊出一身冷汗,正莫念“井中月”平复心神之时,忽听一声银铃般的轻笑从旁边响起。
他骇然转头,心中暗暗叫苦。那来人近到身前,若不是发出笑声,自己可能还发现不了,可见其潜行匿身术有多么高明,竟能避过神识覆盖。
星月之下,山林之中,轻笑声听上去冷冰冰的,但邵伦却从中感觉出一丝异样。
月华倾泻,显得那袭白袍愈发得纤尘不染,她眉毛弯弯,脸上带着迷人笑意,正离邵伦三五步远,似有不快地说道:“他们都称我师叔,为何你无动于衷?”
邵伦吓了一跳,讪讪然长揖及地,恭声道:“弟子邵伦,拜见徐师叔。”
九天宫中宫落云峰,徐云云,为当世万年罕见的天生灵窍,不似邵伦,她是真的以灵窍修行。
明明是她言语在先,邵伦才如此郑重,但此时这白袍女子却撇过了头,根本没有看他。
邵伦自是尴尬无比,站起了身,正欲说话,却是一呆。就见这浮云之下,俗世之上,白袍女子婷婷而立,风姿绰约,她侧脸如霜,却是清美得不可方物。
“好看么?”她举目望着山下那座道观,一丝余光都没有朝这边瞥来。
邵伦“啊”了一声,回过神儿来。他脸色羞红,干笑一声扯开话题,问道:“师叔缘何来此?”
“你入洞天境了?”月色下,白袍女子不答反问。
邵伦点头道:“却因昨夜观井中水月有悟,致使我这愚钝之人突破了开窍境的桎梏。”
他这般谦逊作答,却似惹得白袍女子不快,便见她秀眉轻蹙,冷笑道:“若你是愚钝之人,那李梦凡之流又要如何自处?你修道至今,可曾听过谁以不到一年时光突破开窍境的?”
邵伦心中大骇,赶忙说道:“李师兄惊才绝艳,岂是我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相提并论,师叔切莫将此话再说与他人听。”
白袍女子双眉一挑,转过头来,邵伦一时觉得那双眸子竟然暗含着笑意。他自知这徐师叔性子古怪,反复无常,一时不知所措,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一夜观井便能悟至洞天,他李梦凡先后师承乾、艮两宫,又于黑木林落云溪数十年挑水打柴方有所悟,你说,谁该是惊才绝艳,谁又是凡夫俗子?”她耸耸香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过不多久,却又以颇有些落寞的语气说道:“世人皆知天生灵窍万年罕见,既是罕见,又岂会是稀松平常之辈?”
邵伦毕竟因李梦凡才能成功拜入九天宫,从而踏上修仙路,况且他对那名素来以温和笑意待人的李师兄大有好感,故此不愿在此事上多说,岔开话题说道:“那师叔你是用了多久破了开窍境的?”
这一向杀人不眨眼被称之为魔头的白袍女子竟然轻叹了口气,撇过头不去看他,说道:“若你灵窍未破,我所说对你还有裨益,但现今便是说了,你又能如何?只能令你生出艳羡之情,何必呢?“
邵伦听她这么说,自然明白天生灵窍定有极大好处,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苦笑以对,道:“不瞒师叔,自我破窍修行之时,就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对邵伦来说,只要能够修行,不说百窍,便是千窍都行!”
白袍女子轻轻笑了笑,也不知是否在嘲弄他的无知。就见她举目向山下,望着那通明灯火,笑道:“我南川多被外域称之为南方蛮子,但却也从未如此欺凌过凡人。这西疆北庭,古为阵法符道的发源地,又有佛门北迁于此,却做出如此事情。”
邵伦吃了一惊,忙问道:“却不知师叔所说何事?难不成能通西疆言语,又早来此?”
白袍女子徐云云也不答他,自顾自说道:“邵伦你既学九天谱,自然是通阵法符道,眼下这所道观便是在制造符纸,你若去抢一番,定是所获颇丰。”
“抢?”邵伦为之一怔。
“我辈修士,你不杀别人,别人便来杀你,你好歹也算半个男人,哪来那许多妇人之仁?!”白袍女子哼了一声,冷笑连连。
邵伦为之默然。他自西出留下城,包括在城内所杀那名修士,一直到今天,自知所杀之人一双手早已数不过来。但这一切皆是在别人杀他之时他才出手反杀,如此这般的主动去招惹别人,还真是生平以来头一次?
白袍女子斜眼瞥他一下,顿时将他心中所想看在眼里。就见她叹了口气,道:“你这般与人为善,在修仙路是走不通的。下面这些道人以凡夫俗子为奴为婢,却不知仙亦是由人而来,何以高高在上?”
邵伦举目望去,但见下方那白石广场之上,百余村民扛着巨木,来回奔走,忙忙碌碌,他们脸色木然,明显是受了那些道人影响。而反观观内诸人,却悠然自得,时不时还怒吼两声,更有人竟以术法抽打那些累着休息的凡人。
一刹那,邵伦心头莫名火起,他和那些有名师教导自幼修行的人又有不同,他十五岁才踏上修仙路,在此之前见识多般民间疾苦,自然明白凡人不易。
隐隐约约间,邵伦耳中响起一声怒吼,他大吃一惊,却见白袍女子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似乎并没有听见。与此同时,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饱含着诸多情绪,却无一不是负面。
邵伦赶忙以神识内探气海,果然发现大荒中有一头也不知多高的身影正矗立在那一百道窍旁。他心头一跳,忙莫念井中月三字,想着那一晚所见所悟,迅速稳定下心神。
“你到底去不去抢?”白袍女子等得不耐,冷声道。
邵伦面色倏然恢复了平静,他轻轻点头,也不管白袍女子今次何故对自己说这么多,又是因何生了‘菩萨心肠’,他脚踏大胤九步姿,但听阵阵呼啸声中,人早掠至道观前的白石广场。
轰隆!
一件似炉非炉的神罩悬浮高空,洒下一片片赤红烈火。邵伦落在广场正中,他既已下了决心,在对方明显数倍于他的情况下,哪会留手?当即便祭出了九龙神火罩。
邵伦挥手喝退了那些正扛着巨木而来的凡人,在九龙神火罩掩护下,先后祭出那对八卦鸳鸯钺与金蛟剪。
十多名道人迅速将其围住,但不知为何看着夜空中悬浮着的神罩,一时竟没有主动围剿,人人面露不解之色,议论纷纷。
邵伦他不通西疆言语,但凭着这些人神色,心中顿时一动。他这九龙神火罩是夺自于西疆南庭七星洞,看这些人神色,分明是认得这件灵宝。
他既杀了七星洞的人,自是与之结下了不死不解的大仇,若此次能够来个祸水东引,将之嫁祸于南庭七星洞,那对他自是只有好处。
一瞬间,邵伦心中计定,不言不语,招手以神识牵引那对鸳鸯钺,直冲着一方三名道人冲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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