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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板闻得此言,才发现自己竟把这么一个大活人给无视了,他尴尬了下,很快收敛神色,关切地道:“是啊,忘跟你说了,卯时议事房议事。昨晚本该叫上你一块儿去吃饭的,我想着你病刚好点,便让你先回去休息了。如何,病可是好了?”
“那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杨贤摆摆手,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现在好的很,吃嘛嘛香,一点问题没有。”
张老板便放心地点点头,视线又落在了田蜜案几上那归集得整整齐齐的各种文书上,没有再交谈的意思。
杨贤见此,咬碎了一口银牙,强行按捺住自己,暂时消停下来。
卯时正点,几人准时入了议事房。
议事房很是干净整洁,中央有张大圆桌,几个方位上摆着田蜜早准备好的资料,旁边配备了笔墨纸砚,以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众人各找了个位置坐下后,第一时间翻起了摆在面前的资料,纷纷好奇那是什么,结果他们越往下翻,眉头就越皱,反映完全和张老板一样。
张老板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话语权交给了田蜜。
田蜜坐直身体,十指交叠在桌面,沉静自若地道:“这段时间,我仔细翻过药坊以前的账务,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药坊对外销售药品,多是采用赊销方式,而这些帐,有很大一部分都超过了归还日期却尚未归还,更有甚者,好几年过去。对方药铺早已关门,我们的账款仍未追回。如此。我们面临的坏账风险是相当的巨大的。”
张老板沉思了会儿,无奈摇头道:“这又有什么办法?我们不赊。自有别人赊,即便有收不回来的风险,也得冒啊,不然哪还有生意可做?”
负责对外售卖的刘管事也道:“这确实没办法,不止我们药坊,别的作坊也都是这样。”
田蜜明白,地方越小,人们的熟悉度就越高,再加上生产生活水平低下。赊账这种买卖方式便广泛实行了起来。作坊与作坊之间,作坊与商铺之间,甚至商铺与老百姓之间,都常见赊账现象。要改变,按目前的条件是根本不可能的。
杨贤冷笑一声,好啊,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她怎么收场!
田蜜无视掉杨贤的幸灾乐祸。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镇定说道:“我不是反对赊账。”
众人愕然,那她说特地提出来是为了什么?
田蜜勾了勾嘴角,脸颊上随之露出个轻浅的梨涡。这本是特别纯净甜美的笑容,却因为她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而显得有些诡异莫测。
她道:“我们固然不能断绝对方赊账。但我们能想办法促使买方及时付款,比如。制定商业政策。你们从资料上所看到的3/10、n/30是信用条件,意思是。假如买家在十天内付清,我们可以给予一成之三的现金优惠,而倘若买家在这之后付款,我们不再给优惠,全额收取。”
“这意思他们在十天内付款,一百文就可以少付我们三文?这主意好啊,换我,我也乐意。”杨贤不阴不阳地讽刺了几句,不屑地摇头,眼神幽幽地看向田蜜,冷笑道:“可笑的是,田帐房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他们少付的钱,莫不是你来补?我们便宜了他们,谁来便宜我们?这成本不变,该收的款反而低了,这利润岂不是也跟着低?我看你不是脑子长歪了,就是根本居心叵测!”
杨贤这话说得重了,但此刻在座之人都皱着眉头,显然和他一样费解。
“好吧,你说成本,我便也来跟你说说成本。”田蜜话锋一转,直逼杨贤,目光清亮锐利,掷地有声地道:“我来问你,我们有一笔货款被其他作坊无偿占用,因此丧失了投资于其他地方获取收益的机会,这算不是我们的机会成本?我再问你,我们为管理赊账而发生的支出,如特意耽搁工时去催帐、专门请人去收账,这算不算管理成本?我还要问你,假如我们赊出去的帐没法在最短时间收回来,这之后有可能发生的坏账,是不是更高的成本!”
田蜜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落在议事房内,直砸得众人震愣不已,久久不能回神。
最后,只听那清脆的声音低低问道:“这些成本都加起来,够不够抵你口中的成本?”
没有人能第一时间回答,她说的这些问题,他们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杨帐房半响无言,为什么他觉得,同是做帐房的,他们的思路,却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田蜜见他们沉默,并没有花时间继续等,而是一次性冲击道:“说完成本,我再来说说我这么做的原因。其一,商业信用亦是种促销手段,我们提供的优惠,等效于降价,这有利于我们在竞争中胜出,从而扩大销售。其二,商业信用可减少交易成本……其三,我们可通过它实现合理避税……其四,它亦是一种担保机制,若在交易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药品出现质量问题,买家可拒绝支付货款,如此,我们便是向买家传递了对产品质量自信的信号!”
“如此,还有人有异议吗?”田蜜面含微笑,镇定问道。
“没,没有……”众人下意识地摇头。
“如此,我建议给我们的买家做个诚信档案。”田蜜以此结束了上段对话,张老板哪里会反驳,连为什么都不问了,直接点头,田蜜便道:“接下来,是有关税赋的筹划,还望各房管事能够配合。”
田蜜压了口桌上茶水,在众人专注的眼神中,说起了为药坊做的具体规划。
随着她流利的叙述,时间飞快滑过,众人的脸上,震惊与茫然不断交替出现,直到她将最后一页合上,宣告结束。
张老板的神情还有些惶惶然,他软着脚,呆滞着双眼看向杨贤,渴求道:“方才田姑娘说,我们将自产的某些药材委托给别的作坊加工,反而会多出税后利润近千两?”
杨贤不想开口,但顶不住东家殷切的眼神,他不得不艰难说道:“是,我将两种方式分开算过,结果,结果果然如她所说……”
“田姑娘还说,将新作坊设在平康巷,那里基础设施好,上游作坊多,我们可以节约大量的脚程税和仓管税?”
“是……如此,我们的成本会低上许多……”
“田姑娘……”
“是……”
……
张老板问一句,杨贤艰涩地答一句,张老板越问眼睛越明亮,杨贤越答神色越灰败。
最后,张老板满意至极地看向田蜜,乐得合不拢嘴。财神呐!他简直看到无数白花花的银子飞向他的口袋。
杨贤看着田蜜如众星拱月般离去的背景,牙关紧咬。
赶走她,一定要赶走她,必须要赶走她……如此执著的想着,他忽而眼前一亮。
然而,他很快便收敛好神色,顺带整理了下衣服,背着双手,抬头挺胸地晃悠了出去。
辰时正点,袁华如约来到得隆药坊。
他今日没有没穿那件破旧的粗布短褐,而是着一身八成新的细布长衫,脚上一双洗得干干净净的布鞋,头发整齐地梳理上去,贯以木簪固定。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精神。
仍旧是那间议事房,袁华、张老板、刘管事、田蜜,四人相对而坐。
袁华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那里,身板端正地有些僵硬,他双手捧着茶杯,目光努力地随着说话人转移,嘴唇抿成一条线,表情凝重万分。
要是有人问他,他便简短地说上两句,言语间言简意赅到了极致。要是无人问他,他便侧耳听着,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异常专注。
严肃地,好像在上战场似得。
田蜜看着,不由勾了勾嘴角,露出丝丝笑意。
袁华余光飘过去,见到她这丝笑意,一下子窘迫了起来。
田姑娘在笑他吗?他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袁华心里更加紧张了。
袁华是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跟人谈生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因此,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听着。张老板和刘管事划下条件问他意见时,他便下意识地看田蜜一眼,见她并没有特殊神情,他就点头说好。
可以说,从头到尾,他都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可奇怪的是,他虽然有丝紧张,却好像并不担心自己会吃亏。
“没什么问题的话,咱们就在这分契约书上签字吧。”张老板递过契约,哥俩好地拍着他肩膀。
田蜜微笑着将印泥递过去,轻声道:“没问题的,大胆按吧。”
袁华重重点点头,郑重万分地按下手印,达成这第一单交易。
此事办完,张老板还有其他的事,便和刘管事先行一步,临走前,特意交代田蜜要招待好贵客。
没那么多人了,袁华松了口气的同时,忽而拘谨了起来,他几番松开紧握的杯子想站起身来,屁股却似被浆糊黏住般动弹不得。
他很是坐立不安――这里这么静,静得他都能听到纸张有规律的翻动声,以及田姑娘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高雅有趣的话题来,最后挠了挠头,憨憨问道:“我、我是不是很笨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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