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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郡王府的二小姐被困于城外法缘寺,一会儿看到他府上的马车经过,定要仔细护卫周全。”匆匆交代下这句,他跨上自己的爱马,便向总兵府急驰而去。
此时,田蜜与乔宣,已越过高高的城墙,安然落地,然而两人看着眼前情形,却深深地被震住了。
这,真的是她当初见到的那个德庄府城吗?
她尤记得,彼时,天蓝云白,十丈高的城楼屹立在大地之上,万顷金光倾斜而下,衬得兵如天兵,将若神将,便是墙上一块牌匾都是睥睨众生之相。
而此时,暗灰色的天幕下,森冷阴暗的城墙耸立,城下是密集的百姓,一个个面如死灰,席地而坐、而躺,其中,不断有咳嗽声传出来,哀声遍地。
这是?田蜜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转头望向乔宣,嘴唇蠕动了下,瘟疫两字却说不出口。
只因为,莫名的,她觉得此刻的乔宣有点骇人,可究竟是哪里骇人,她却是说不上来。
漆黑的眸子仍旧莹亮有光,唇角仍旧含着轻微的弧度,只是,那光太过亮眼,那弧度有几分凛冽。
乔宣很生气,甚至,很愤怒。
这个意识,几乎瞬间便出现在她脑子里。
田蜜轻咬了咬下唇,脚步稍退一点,伸手握住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摇了摇。
乔宣垂眸,看着那双满是关切的大眼,轻笑了笑,点点头,示意自己无碍。
而此时,那自从看见他们‘从天而降’后,就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的百姓,突然齐齐涌动了起来,但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城门口。
“快。城门开了。”
“快走,城门终于打开了。”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进去。”
无论病轻病重,不管是用走还是用滚爬。此刻,所有人向城门涌去。
田蜜人矮,便是垫着脚尖也看不清状况,只依稀见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家仆死命的护卫中,艰难地驶过人群,向渐开的城门驶去。
就在一众家仆快坚持不住时,一队凶悍的兵卫,迅速包围了马车,他们手中的长枪。毫不客气的对准那群百姓,迫使其退开。
终于,马车使进德庄城,城门再次关闭,便是侥幸挤进去的人。也被尽数推了出来。
“是平南郡王府的马车,难怪可以在此情形下回城。”乔宣只是扫了一眼,便道:“看来,封锁城门,是怕瘟疫蔓延。而我们在城内一直不曾听闻,也是官府早就封锁了消息。如此,城内依旧太平安乐。百姓不知,便不会引起慌乱和恐慌。”
田蜜不由想起她几天前去看病时,那老大夫的反映。她当时便心生疑窦,没想到,真被她不幸感中了。
那老大夫固然见惯了生死,可一大群人的生死。便是心如铁石之人,也无法无动于衷,所以,他的反映才会那么激烈。
若是她那天真被诊断成瘟疫,那她现在。怕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名了。
田蜜看着不断拍打着城门,哀声乞求的百姓,心中阵阵拥堵。
“城内百姓固然安全了,可他们呢?”大而澄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处,琥珀之上,清晰地映衬着周围的情景。
她眨了眨眼,眼珠转了转,轻叹一口气。
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管得了别人安慰?
她望向法缘寺的方向,又望了眼身边乔宣的面孔,轻咬了咬唇,抬头道:“乔宣,你留在这里,我先去法缘寺一趟。”
“我既非医,又非官,便是留在此处,又能作何?”乔宣收回视线,拉着田蜜跨过人群,向外走去,边走边道:“先去找夫人和小川吧。”
田蜜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有些飘远,想来,是在想办法。她点点头,也不多说,配合着他,快速向法缘寺行去。
然而,两人路程尚未走到一半,乔宣耳边一动,抬头往天空一看,轻而易举地扑捉到特有的信号后,顿住脚步,对田蜜道:“笑笑发信号了,他们安全到家了。”
田蜜闻言,心下一松,唇边溢出万幸的笑容。
她抬起头来,眉眼微微带笑,轻拍了拍乔宣宽大的手背,点头道:“我们回去吧,再去看看具体情况,事在人为,总会想到办法的。”
乔宣点点头,随手揉揉她头顶乌黑的秀发,带着她,再次返回城门。
田蜜拉着乔宣的手,让他撕了衣裳,遮住口鼻,小心地穿梭在患病的百姓中,观察着他们情况。
看病她当然不会,但作为一个经历过**的人,对传染病还是有一定认识的。
她见这些人多为头痛或骨节疼,还不到腹痛泄泻、神智混乱的地步,不由抬头问乔宣:“乔宣,你博闻强识,又有高超武艺,即便不是医者,也当了解些皮毛,你看他们这病症,大概是在初期、中期,还是晚期?”
田蜜的想法很简单,倘若是初期,那自然最好,有些传染病,只要隔离得当,用药正中,控制甚至治愈,都是有可能的。若是晚期,她心中一沉,那恐怕就真是要哀鸿遍野了。
乔宣闻得这话,眼睛一亮,当即仔细向人群看去。
初想到瘟疫二字,他也被它所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惊住了,因此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一时之间,难以往别的地方想。
此刻一经提醒,他方醒悟过来,瘟疫固然可怕,可它并非是从一开始就那么惨烈的,如若救治得当,它也只是个一般病症而已。
乔宣仔细观察了众人神色,又冒充大夫,接连搭了许多人的脉,田蜜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见他漆黑的眸子渐渐恢复光芒,便抿嘴轻声道:“咯,你看,你让我莫要关心则乱,你不也差点因噎废食。”
乔宣此刻听着这带点小心翼翼的、记仇的。甚至有点小得瑟的话,心中却是一暖,也不争辩,老实点头。
“节气不和。温凉失节,人感乖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此乃病因。”切完脉后,他站起身来,沉呤片刻,面上有丝庆幸地对田蜜道:“我见书上曾言:若疠气疠毒伏于募原者,初起可见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脉数等。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才发病不久。”
田蜜过程虽听得半知半解,但结论却听得明明白白。如她所料。确实应该是刚发病不久。
发病不久,竟然就被丢出来自生自灭了。这其中,固然有瘟疫二字在这个时代带来的恐怖影响力之因,但未必没有当局者铁石心肠、毫无仁心仁德之力。
乔宣生气,生的,应就是这为官不仁之气了。
如此轻视人命,确实可憎可恨。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两个门外汉,即便猜测到了结果,也无药可解。
怎么办?
田蜜看了眼紧闭的城门,又看乔宣。
两人正面面相觑,忽闻不远处。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传来:“田姑娘?你是得隆药坊的田姑娘吧?”
田蜜寻声看去,见是一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小男孩儿,依稀间,有点眼熟。
“田姑娘。你不记得我了?”那妇人见她似在思索,连忙抱着儿子几步跨过来,期间,差点踩到别的人,踉跄了好几下,到田蜜面前时,已经脸色苍白,冷汗直冒了。
“你是……”田蜜恍然想起不久前她去贫民窑做市场调查时,采访的第一位,便是这对母子,不由恍然道:“原来是你们啊!”
那妇人闻得此言,竟当即落泪,抱着孩子就跪了下去。
田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又忙上前,伸手扶她起来。
却不想,那妇人死活不肯,只抱着怀中孩子,固执地跪着,双手合十向天,含泪道:“上回得蒙姑娘相助,一包药粉便治好了我儿的伤,此次再见姑娘,必然是上天垂怜,不忍我儿病死郊外,方让姑娘从天而降,解救于我们。求姑娘发发慈悲,一定要救救我们,小妇人便是做牛做马,也定当报答!”
她最怕被人捧得高高得了,尤其是在自己无计可施之时。
“大婶,你别这样,你先起来。”田蜜扶她不动,见越来越多的人望来,那眼中,越来越多的光点跳跃,她心头一沉,面上也沉了下去,木讷着小脸道:“你求我也没用,我如今已不在得隆,身上也无丹药,更是与你们一样,被困在城外,入城不得,哪里又帮得到你们?”
那妇人闻言,整个愕然住了,望望田蜜,又望望乔宣,见两人脸上神情不像做假,那近乎要喜极而泣的脸色,也暗了下去,其他人也同样暗了下去。
田蜜见此,收回自己的双手,默默无言地站到乔宣身边。
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田姑娘?”不想,此时竟又有人道:“可是那在金铭阁一算成名的宗师少女、新开的‘百信账务培训机构’的东家?”
田蜜没想到,短短数日,她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大了,她不由与其他人一同看向那人。
说话那人,着一身粗布短褐,二十左右,本来年轻有活力的面容上,多了几丝病容。
他见田蜜默认,当即激动道:“姑娘怎么能说帮不到我们呢?您可是一代宗师,是被天下人认同并追崇的,不说您自己,便是您那些学生,那一个个,不是贵妇千金,便是算中大师,若是这都不算能耐,若说您都没有能力帮我们,那在下斗胆试问:这德庄,又有几个人有那本事帮得了我们?!”
青年说完,胸口尚起伏不断,那激烈的情绪,显然还没退下去。
他见田蜜怔怔地看着他,以为她仍旧无动于衷,他忽而想起什么,喉间一哽咽,眨了眨泛光的眼睛,垂头低声道:“想几天前,我娘还把家里最值钱的几头猪卖了,说无论如何,都要凑足学费,让我也去学学那叫人人称赞的本事,粘粘师兄师姐们的贵气,说不定,这辈子就有出息了。”
他咬了咬唇,没再说下去,只是睁着双倔强的眼睛,不屈不饶地看着田蜜。
而田蜜此刻,面色木讷地近乎无波无澜,可那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大浪。
这青年想到的东西,她怎么就给忽视了呢?只要真想做一件事情,又怎么可能真找不到方法呢?
是,跟德庄那些手握实权的权贵比起来,她田蜜,确实差得很远,还很不够看。
可是,她毕竟不是刚踏入德庄的那个无名小卒了,如今,她有宗师之名,有高门子弟,有一定的声望和胸中超越千年的学识,她纵然不能与他们持衡,却也不是他们想捏就捏的软柿子!
好啊,这青年说的好,也说的对――她确实有那个资本帮他们。
她,也应该帮他们。
因为帮他们,或许,就是在帮她自己。
声名这东西,别人嫌它世俗,嫌它功力化,她却不嫌。从她决议要来德庄起,她要的就是金银,求的就是虚名,追的就是权势,有什么不能斥之于口?本就是凡尘俗人。
她就不信了,此次,若她真能帮他们度过难关,来日,他们不会助她更上一层楼,这世上,绝不仅有忘恩负义之人。
大大的眼睛缓缓亮起来,焦距越汇越拢,她看着这城外被遗弃的无数病患与患者家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说的没错。”田蜜伸手,轻拍了拍他肩膀,目光平视过众人,说道:“或许,我真的可以为你们求得好的大夫,也能给你们一个好的环境。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城门要开。如果城门不开,纵使我有万般计策,也无施行之地。”
闻得此言,众人眼里的光再次一点点暗下去。
从他们被集体驱逐在此后,城门就紧闭了起来,上面明显要置他们的身死于不顾,又怎么会再理会他们死活?
田蜜却并没有灰心失意,她既然给了他们希望,就不会让他们失望。
她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乔宣。
而此刻,乔宣亦看着她,那眼里莹亮的光芒,像萤火虫般环绕着她,那是深深的认同与赞赏。
刚才便是在心中那般理直气壮地施恩谋报,此刻在这样的目光下,她也不得不惭愧地垂了头,老实低声道:“乔宣,我是不是特别坏啊?”
乔宣那是真的心中无私,只为公,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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