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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百川不懂他说的那些掌故轶事,更不知他说的是谁,只听到他连宋时的人都搬出来了,睁着怪眼,道:“**便是**,何必抬出个古人来。哈哈,哈哈!”
曾书秋对着熊百川真是百口莫辩,兀自解释道:“我是说我也和柳永一样,不过是流连花街柳陌,填词为乐罢了。倚红偎翠,不过是遣怀而已。”熊百川似懂非懂,道:“莫解释,莫解释。都是少年人,血气方刚,老熊我懂你,哈哈,哈哈!”曾书秋脸色难看之极,只好沮丧地摇摇头。
正说之间,一个人从门外走进厅堂,大叫:“穷酸儒生,我有事问你。”众人转身看时,见到一个妇人,不是妙夫人是谁?
妙夫人自从妙回春去世后,除了上山采药,平日里连房门也不迈出一步。虽然与四鬼同是隐居在鬼哭林中,左右为邻,但她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即便是赌、色、酒、馋四鬼加在一起,多年来和她说过的话也不超过百句。
众人见她突然大驾光临,均感诧异,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都是一脸严肃,哪里敢和她说笑?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曾书秋猜她此来必有蹊跷,问道:“夫人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妙夫人直言道:“韩惜落这小子,我医不好!”曾书秋叹道:“韩兄弟肌腱皆断,手足俱废,夫人已经尽力而为,也怪不得夫人……”言犹未绝,妙夫人喝道:“我说话你插什么嘴?”曾书秋一怔,心中委屈道:“我哪里有插嘴……”便不敢再言。只听她又道:“我是医不好,可我找到医好他的方法了。”众人同是“咦!”的一声,暗暗诧异:“她这话说的矛盾之极,医得好便是医得好,医不好便是医不好。她找到了医治的方法,却又医不好,这是为何?”
只见她从怀中拿出一本长五寸,宽三寸的书,言道:“这小子命不该绝,小妮子身边居然藏着这本《玄阴图录》。江湖上人人都道四句话:‘玄阴图录,人间天书,易筋换髓,避死延生。’哼,别人参不透此书中的奥秘,我岂有不知。”众人都不明白她所言何意。曾书秋道:“还请夫人明言。”
原来这日悠悠正与韩惜落闲话,从怀中拿出了这本图录,恨恨的道:“这本破书说什么能易筋换髓,避死延生,我翻阅良久,只盼能帮你复原,却什么也参悟不出来。”说着将书乱扔乱捶。韩惜落劝道:“算了,参悟不透也是我们福缘未到。”正说之间,妙夫人在屋中一瞥眼见到了此书,又惊又喜,冲出房来,连忙夺过,大喜道:“你有救了,你有救了。”说着拿着玄阴图录便来找曾书秋。
妙夫人眼皮下垂,若有所思,踌躇半晌,只说道:“人既然是你送来的,你便陪同韩惜落去次锁心岛,其中秘密,你们到了便知端的。”众人异口同声问道:“锁心岛?却是何处?”妙夫人道:“此岛在东海之滨,你只须护送韩惜落到岛上即可。至于……至于能不能行得通,那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找到了那人或许能行,只是……也不知道那个人还在不在世……”她说道这里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曾书秋道:“东海之滨岛屿少说也有千百来个,这锁心岛我更是闻所未闻,却去何处寻找?”妙夫人道:“你到了福州坐船出海,向东行出五六十里远便可找到。”曾书秋暗自思忖:“向东行处五六十里便能找到?难道此岛与众不同,甚是明显?”
熊百川在旁请缨,道:“我也陪韩小弟去走一遭。”转头瞧了一眼柴羽,问道:“柴兄弟,你可去否?”柴羽本就打算同去,昂然道:“救人须救彻,当然少不了我。”曾书秋见他们二人也肯同行,心下十分安定,便道:“如此最好不过,明日一早,我们五更起行。”诸人商议已定,当夜各自回房安歇。
次日众人起个五更,收拾了行礼,将韩惜落安放在骡车里,准备起程。阮青白、谢运、周为仙为他们饯行。临行前一行人不见悠悠,正自奇怪,熊百川开口询问道:“悠悠呢?不同去吗?”众人也都不明情况,无言以答。正困惑间,只见妙夫人和悠悠缓缓走来,曾书秋向妙夫人一揖,喜道:“悠悠,你来啦,我们就等你了。”妙夫人冷冷的道:“悠悠在这陪我这个老太婆,你们走吧。”熊百川听了,大奇道:“怎么?悠悠不去,谁来照料韩小弟?”妙夫人对他的话好似充耳不闻,转身便走,向悠悠低声道:“你去看过他最后一眼,就快回来。”悠悠目含泪光,“嗯”了一声,走到车内,见韩惜落已经睡着,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即走了出来,向一行人叮咛道:“一路上还望你们多多照顾他,我……我以后都不见他了。”众人心中惊讶:“她怎么无缘无故,说再也不见韩惜落了?”悠悠说完,急忙转身跟上妙夫人的脚步。熊百川还待问话,悠悠边走边向他打手势,意思是劝他不要多话,不要多问。
众人知道这妙夫人性子古怪,行事乖张,多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熊百川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刚才要问的话吞回肚里。
柴羽跨上逐月马,熊百川、曾书秋则驾着骡车,一行人迤逦往锁心岛进发。行出数里,一路之上,柴羽、熊百川见此处山灵水秀,花鸟芳妍,彩蝶双双,玉蜂对对,端的是好一座世外桃源。又行出数里,过了那座猛恶林子,只觉这两处一个是人间天上,一个是地下鬼境,真乃天壤之别。熊百川向曾书秋问道:“这外头那座林子唤做鬼哭林,里头那神仙福地唤做什么名堂?”
曾书秋淡淡的道:“此之谓‘鬼哭林’也!”柴羽和熊百川微感诧异,柴羽道:“曾兄莫要说笑,这里外可大不一样,怎么也唤做‘鬼哭林’?莫非是你们忘了取名?”曾书秋摇了摇头,沉吟半晌,突然发出一声长叹,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处唤做鬼哭林,不单是因为风过树林会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更是因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熊百川道:“更是为何?”
曾书秋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更是因为这天下间但凡聪明才智之士,孔武有力之人,哪一个不是胸怀抱负,踌躇满志,想干出一番伟业的人?只可恨昔年朝政**,朝野上下尽是滥官污吏,奸佞弄权,这些混账东西非亲不用,非财不取,搞得天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我看不过眼,一怒之下,辞官故里。虽有探花之名,归根究底却不过是个不登科的进士。天下间又岂止我一人如此,唉,堪叹有识之士,有才难施,有国难报,一个个尽皆成了大庙不收,小庙不受的孤魂野鬼,只好隐居于此痛哭于天地之间哉!”他此言正应了那句话: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獐头鼠目之子乃求官。
柴羽与熊百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这鬼哭林的真正含义,都是喟然长叹,唏嘘不已。有首诗道得好,诗曰:
文人自古傲王侯,沧海何曾择细流?
满朝奸佞杀不尽,我辈才子怎出头?
此诗是说自古文人清高孤傲,不屑谄媚权贵。怎奈奸佞专权,这些小人嫉贤妒能,想方设法排挤人才,所以天下间的文人才子大多是不得重用,怀才不遇的。
两日之后,且喜一路无事,平安到达。一行人来到福州地界找了间客店安歇,四处打听有关锁心岛的事,怎奈竟无一个知晓的。熊百川怀疑道:“莫不是妙夫人说错了地方,怎么没人听说过?”曾书秋道:“不会,妙夫人虽是脾气古怪了些,但向来心思缜密,绝不可能说错了地方。”柴羽道:“或许是这里的人也不曾听闻。咱们雇船,往东行驶,沿途寻找便是。”熊百川和曾书秋都点头道:“也只能如此。”
次日辰牌,一行人找到了船家,雇了艘船,将骡车牵引上去。船家方才解缆起锚,往东边小岛寻去。行出五六十里,只见这里岛屿密布,大大小小少说也有数十来座,哪一座却是锁心岛?众人正在踌躇难断之际,曾书秋陡然眼前一亮,大叫:“船家去那座岛!”熊百川、柴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东北方不远处有一座岛屿,与其他小岛较之,此岛大其数倍。岛上风貌却又与其他小岛迥异,只见它光秃秃的,并没有其他小岛上的青翠木植,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上有个黄色斑点。
三人待船靠岸,柴羽和曾书秋一跃而下,熊百川将骡车也牵引下船。曾书秋给了船家一锭十两重的大银,吩咐他多耽几个时辰,若等到天黑他们也未来,每日便在这边等候接送,回去之后另有重赏。那船家得了银子,喜不自胜,连忙答应了。
其时正值盛暑炎天,江南有句民谚,叫做:“六月六,晒得鸭蛋熟。”三个人牵引着骡车在岛上走得大汗淋漓,只见这岛虽大却空无一物,别说苍松翠柏,就连一株红花,一根青草也没有,四周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端的是个不毛之地。正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君不见,
荒岛杳杳无人烟,黄沙莽莽奔入天。
乱石碎屑随风走,滚滚吹入愁云间。
众人疑心:“这岛应该便是锁心岛了,真个如此荒凉,常人若在此居住还有和乐趣?真是不想把心锁起来也难。只是这里真的会有人居住吗?”
熊百川道:“这鬼地方,哪会有人居住?妙夫人叫我们来这里找人,岂不是在耍我们?”柴羽抚慰道:“莫要心急,此岛甚大,或许会有,我们慢慢找找。”
众人又行二十余里,只见所过之处仍旧如同荒地。再行四五里,忽见不远处有一间石屋。一行人当真大喜过望。柴羽道:“看来这里方圆百里也只有这一户人家了。我们且去询问看看他是否知道有关玄阴图录的事情。”曾书秋道:“正有此意。”二人两步并作一步的快步上前,在石屋门口抱拳施礼,正待开口问询。只听石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你们是什么鸟人?怎么会找到这锁心岛?快给我滚!”
曾书秋和柴羽两人尚未开口便吃了闭门羹,倒吃了一惊,相顾愕然。熊百川听这老者出言无礼,走上前大声道:“老前辈,我们特来此处有事相询……”言犹未了,只见石门启处刮起一阵劲风,逼得三人不住倒退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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