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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黑媳妇还逗李德源,说你都是要出家的人了,四大皆空了还相什么亲?那不是浪费吗?李德源撇撇嘴说:“佛祖也是先尽了人事才修行去的,俺一凡夫俗子,没给爹妈养老送终,没传宗接代呢就跑去出家,大不孝在前,修行八百辈子有啥用?”
小白(老黑媳妇)呸了一声笑着说:“照你那说法,出家人都得娶妻生子给父母养老后才能去修行吗?那庙里的和尚都得是老人家了是不?那么些的大师都是自幼出家或者是半路出家,就不能得道了?”
李德源咕咚喝了一大口扎啤,瞪着眼说:“啥叫随缘?啥叫随心?啥叫随意?觉得佛法讲的有道理,这就是个缘,心里认同佛法讲得理,这就是个随心,愿意出家去证果就去,不能出家也不耽误修习佛法,这就是个随意。”
老黑的媳妇平日里也爱看个佛经啥的,两人一来二去的就辩上了,都忘了今晚上这顿饭是干啥的,老黑在那看热闹,来相亲的姑娘也捂着嘴看着这两人急吃白咧的辩论。
可李德源忘了一件事,你说这么多的佛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家姑娘会想啊,你这信佛的,保不齐那天脑子里一热,就出了家去皈依了,撇下人家和孩子啥的可咋办?结果这一天相亲下来最能看上眼的这位妹子,以没有安全感为由给婉拒了。
剩下的那几位呢,在机关工作的太呆板,李德源的性格天马行空的受不了管束,文文静静的女工家里说李德源看着有点野,担心处不长也回绝了,城中村的那位后来得知是土豪家的闺女,光拆迁就得了好几套房子和补偿款,人家倒是愿意,可李德源的父母一琢磨着独生闺女嫁过来,那么多的娘家亲戚,这关系实在是不好处理,这边给回绝了。
市政府的那头呢,人家给了话,入党是个前提,倒是没回绝,言下之意呢可以处着,还得看李德源自己的表现,想来想去的因为对老黑媳妇的那位开公交车的女司机中意了,也就把这个官二代回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德源看上了女司机,人家是为了终身大事的,相亲不是为了处着看,而是直奔结婚这个主题的,姑娘话说的很直白,觉得李德源看着怎么也不像能过日子的主。
相亲还要继续,李德源的母亲也下了大力气,老太太在厂里一直是工会的,分管女工,还是组织排球队啊篮球队啊文艺演出啥的负责人,自己儿子二十五六了还没结婚也有些上火,这几次相亲无果也着了急,发动群众开始大张旗鼓的给李德源张罗对象。
最多一次拿了三十多张照片让李德源挑选看对眼的去见面,,而李德源在事业工作不如意的时候,自尊心又被女司机给伤了,心里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那感觉,对那些照片看也不看,借口说电脑屋接了货要去市里住上几天安装调制机子。
半夜无人时,心里憋闷,玩游戏也没啥意思,三国群英传也打了通关,无意中看到了icq,想起来叫“微雨”的好友,心想反正是个虚拟的人,总好过对着空气说话吧,不能对家里人和朋友们说的话能对她说,就登陆上了。
微雨的头像是灰色的,但是闪动着,点开一看有留言,好嘛,好多呢,一条一条的看,竟然也是在和李德源说自己心中的秘密!这下可是大出意外的,李德源一直把网络上的这头一个朋友当成是不存在的,没想到半夜里看到一个影子渐渐地在屏幕后面清晰了起来。
李德源上次给微雨留言是把自己从记事起的许多事情都一股脑的倒了过去,从小学到初中,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里那些忘不掉的事情,那些纠结的事情,那些想起来就心痛的事情,也不管人家爱听不听的就讲了。
而李德源看到的微雨的留言,和他那疾风暴雨一般的话语相比,就像是在一个竹屋里,窗外细雨玲珑,竹席木桌前,清茶刚刚烹好,一个紫衣长发的女子悠悠地诉说着心事一般,反正李德源看了没一会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
微雨说自己是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从小到大,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给安排好的,就连每天上学放学的时间都是被精确计算的,小学到大学,上哪个学校她没有发言权,也没有人呢问过她愿不愿意去?她只需要服从决定然后去努力完成就可以了。
她的母亲是江南的一户豪门的大家闺秀,可惜微雨的亲姥姥不是大太太,而是续弦娶的妾,所以微雨的母亲一出生,虽然也是富贵身,但在名分极重视的过去,连家中的使唤丫头和婆子也会给脸色看的。
很早微雨的母亲就离开了家,去外地求学,也很早就加入了进步学生组织,解放后,被组织调往川南国家的重点基地项目工作,也是组织介绍的和微雨的父亲结婚,微雨说她的母亲说和丈夫结婚前就见过两次,组织上说她的出身不好,挑选的这个出身好的男人做丈夫可以在思想上帮助她进步。
微雨的父亲是海边几代穷苦的渔民,十三岁被自己的大哥接到十里洋场的沪上时才穿上了鞋,而进到学堂里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听课的窘迫,和一下课就脱下鞋子光着脚板回家的举动,很是被人笑话了许久。
就是这个光着脚板走在柏油路上的穷小子,居然考上了大学,还学的是原子物理专业,也是在校时就加入了进步学生组织,出身又好,解放后筹建那啥基地时调了过来,基地男的多女的少,为了这些知识分子安心待在大山沟里,组织上就给分配式地给解决了婚姻问题。
微雨说自打她记事起,她的父母就是分房睡的,她和母亲一张床,哥哥和父亲一张床,吃饭还用一个锅灶用一张桌子,但父母很少有话说,所以她从小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着。
她的哥哥和她正相反,微雨是安静地上学放学回家,她的哥哥是见天的不着家,在外面疯跑,她想跟着比自己大三岁的哥哥,可是总也追不上。
微雨说在她十岁那年,她的姥爷,从来没有听母亲说起过的姥爷躺在滑杆里被人从车站抬了来,解放前号称占据半个市的豪门,过眼烟云树倒猢狲散了,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参加劳动时摔断了腰骨,瘫痪了,身边的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谁也不养他,打听到微雨母亲的地址,两个子女雇人把瘫子送了来。
微雨说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阴沉沉的天空闷的人透不过气来,父亲站在门里,母亲站在门外,激烈的争吵着,躺在滑杆上的陌生老者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可微雨看到这个被母亲唤作“姆爸”的枯瘦老人眼角有泪流出来,她走过去用手帕轻轻地给擦拭着。
她的哥哥远远地躲在大人堆里,在那个讲出身讲斗争的年代,一个被定性为要被打倒还要踩上一脚的瘫痪者,无异于是一颗炸弹,放在谁家都是头疼的事情,微雨说她后来听母亲说,她的姥姥是自愿去当妾的,因为姥姥的亲姐姐就是姥爷的原配夫人,丢下两个孩子病故前,在病床上央求自己的妹子照顾好两个孩子。
所以微雨的亲姥姥为了姐姐临终的嘱托,就顶着做妾的名分嫁给了自己曾经的姐夫,把姐姐遗下的一双子女拉扯大,又生下微雨的母亲。
李德源看的是触目惊心的,这简直都是小说里或者是影视剧里的故事吗!比那啥琼阿姨编的可要离奇精彩多了!
争吵了一下午,微雨的母亲带着自己这位父亲寻屋另居,夫妻虽然没有离婚,但从此分居,在微雨的记忆里,也就是逢年过节全家才在一起吃顿饭,平时哥哥跟着父亲吃食堂,微雨则和母亲、姥爷相依为命。
在她考上高中那年,她那位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后半生凄苦度日的姥爷,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平静地在竹凳上溘然长逝了,到姥爷去世微雨都不知道这位老人多大岁数叫什么名字,她的母亲是绝口不提任何关于姥爷的话题的。
多年后微雨陪母亲回老家把姥爷的骨灰归放祖坟,母亲指着山下城市中一大片的白楼黑瓦说:“好好看看那片占了半个城的园子,那就是我的家,你姥爷的家。”这片宅子已经改成园林了,是那个城市最有名的标志性的旅游去处了,微雨调侃说“我现在要去看看我妈妈出生时的房子,还得买十块钱一张的门票。”
从微雨的讲述里李德源才得知,微雨和他是一年上的大学,所不同的是人家微雨是保送的,而李德源还在7月的7、8、9这三天里挥汗如雨的在考场咬牙切齿的要从那五个考生走一个的录取比例里杀出血路来!
八十年代微雨的父亲就从科研人员队伍里转行踏入了大型国营企业,升到了企业的总经理一级,据说相当于副部级的待遇,而微雨的母亲却在自己丈夫高升的同时选择了调离这个基地,回到老家的一所学校教英语。
微雨的父亲也没有忽视自己的女儿,保送大学是他安排的,大学毕业后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按照父亲的设计,用不了几年微雨就能成为整个集团对外合作项目里的重量级人物。
一贯听话乖巧的微雨却在这个时候平生头一次做出了决定,出国留学,秘密地报新东方的班,秘密地复习和参加托福、gre的考试,甚至美国几所大学的录取意向书寄来了,她父亲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做好一切出国后,微雨去了趟母亲的老家,陪母亲待了三天,还是当母亲的心细,瞧出做女儿的异样了,得知微雨要去美国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她姥爷去世时留下的一件东西给了微雨,一把连心锁。
在美国的事情微雨没再说,故事讲到这里戛然而止,李德源看的是怅然若失的,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如意之人,却没有想到比自己光环亮得多的微雨过的更是凄苦的,心底里一股子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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