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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之中,六八年很快的滑了过去,转眼已经到了六九年的初夏。这其中我们又去找过二叔好几趟,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二叔始终没有回来。
陕北极为贫穷,这里基本都是靠天吃饭,既没有灌溉渠道也没有像样的平地,更别说梯田了。春天把种子撒在黄土坡上,剩下的就是等着下雨,若是有二十来天不下雨种子就会旱死,一年来颗粒无收,即便是靠着黄河的南鱼咀村能够到河里去挑水,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即便是最好的丰收年景,这里的粮食也只够**个月的吃食,所以那梁支书才秋收之后就开始精打细算也是有自己道理的,而我和铁勇他们四个插队的男生更是不济,很快就把自己搞得无米下锅了。
我和铁勇正躺在屋顶上晒太阳,那苍蝇顺着梯子爬了上来露出一脑袋:“叶子,昨天是你做饭的吧?粮食没了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哎呀一拍脑袋:“粮食没啦?我想起来了,忘了忘了真是忘了,对不住啊。一点儿都没剩下啊?还能不能凑合做一顿?”
苍蝇没好气的说道:“连他妈一点渣都没剩下。”
我和铁勇一股脑儿翻身坐起,“这怎么弄?难不曾又去支书家蹭一顿…嗯?这味儿真香啊,谁家做饭呢?”
铁勇说:“还能有谁啊,就那俩女生呗。”
“让让,我们下去瞅瞅,”我翻身准备爬下去:“看能不能找她们借点。”
加上屋里的孙建国,我们四个男生嬉皮笑脸来到了厨房,一看罗超英正好打开蒸锅,里面那玉米贴饼散发出股说不出的香味,撩得人馋涎欲滴。
铁勇首先开口:“嗬,这味儿真他妈没说得!谁要是说咱们超英同学的手艺比那老莫的大厨师差我得跟他急,就这一手蒸饼简直比奶油面包还香――能尝尝么?”
“不能。”罗超英干净利落:“咱们这可是早就分了的,你们四个男生,我们俩女生分开单过,这可是我和柳梅牙缝里省下来的。”
“别啊,好歹咱们都是北京一趟来的,住一屋檐下挨日子,”我一听铁勇这马屁没拍好,立刻自己上:“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看我瞅着你俩就想起了北京,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少套磁,有事儿说事儿。”罗超英斜眼看我:“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除了贫嘴之外就坏水了,一见你凑我们屋里我心里就哆嗦。”
我百折不挠继续掰扯:“得,不说老乡,咱们总算是邻居吧?两个宿舍挨着,中间不就隔着一堵墙么?《红灯记》里李奶奶那句台词是怎么说的?拆了墙咱就是一家人了,铁梅那句话说得可更绝,你猜她怎么说来着?她说,咱们不拆墙也是一家子…”
“呸!”罗超英把贴饼一个个夹盘里盛着,瞅瞅我们四个男生:“你们说了半天,就是想蹭饭吧?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只是想向你们借点儿粮食。你看,一个是蹭,一个是借,两者之间有着本质区别…”苍蝇恬着脸开口:“不劳而获和有借有还,这可不是资本主义和咱么阶级同志的分水岭么?”
“不借。”罗超英把刚准备开口的柳梅堵回去,“还有事没有,没事我们自己回屋吃饭去了。”
“别别别,别啊,”我最后再努力一把:“要不当高利贷怎么样,借一斤还两斤?”
“不稀罕。”俩女生转身就走,回屋之后嘭一声把门关上,剩下我们四个大眼瞪小眼没了主意。
我没想到粮荒来得这样快,也没想到一旦粮食没了后果会如此严重。自从中午发现口粮已经用光,一直到晚上睡觉,我们四处借粮,竟没有借到一粒粮食,大伙生生饿了两顿饭。
这些乡亲们显然已经饿怕了,他们把粮食看得无比金贵,你就算找他借老婆都比粮食容易些,再说他们也显然早已断顿了,家里锅沿边上积了一层不曾打扫的灰土。
晚上我和铁勇出去转了一圈,想学着李家洼子村民的做法掏几个田鼠窝寻摸点粮食,但是好不容易掏开却没找到任何东西,这时候我才想起去年冬天所见到的情景,显然这根本不是掏窝的时候,最后只能灰溜溜的回到家里钻被窝里猫着。
苍蝇和孙建国也来了我们屋,四个人有气无力的商量明天到哪里去寻摸点吃食,正在这时候听见了有人敲门,接着是罗超英的声音:“是我,你们在吗?”
我吼了一声:“有事明天请早,今儿我们正涮羊肉,没空。”
“就你们还涮羊肉呢?能找点羊毛出来就不错啦。”罗超英在外面叫:“别折腾,把门打开。”
铁勇这丫起哄:“罗超英同志,我们已经不行啦,永别了,我身上还有两毛钱,就算我这个月的党费吧。你千万不要太悲伤,掩埋好我们的尸体,你继续前进吧,等到全人类都得到解放那一天,别忘了在我们墓前献一束鲜花…”
柳梅在外面笑骂:“都饿成这样啦,你们还臭贫呢?我们这里可是给你们送吃的来啦,你们想清楚,是接着做梦涮羊肉还是吃我们的饼子,不开门我们可走了。”
我们哧溜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的把门打开,外面两个女生端着几盘刚刚蒸好的饼子放桌上:“都饿了吧?我们特意晚点儿来,让你们多饿一会儿,省得你们不珍惜,都起来吃饭吧。”
我们大叫一声,冲上去抓起饼子就朝嘴里塞,一面大叹这粮食来之不易,顺便问她们还剩了多少,罗超英说:“都没了,最后一点也全部蒸了,明天看着办,要饿就我们一起饿着。”
“真不愧是我们的革命同志,”我赞道:“既然你们做到了这有难同当,那明儿的有福同享我们也不能把你么忘喽――行,明天你们干脆就跟着我好了,我带着大伙吃饭去。”饼子进嘴的时候,我忽然来了灵感。
“你还能有辙?”一群人都不信:“那刚才是谁说饿得要把桌子腿儿啃了?”
“这不是才想出来的嘛?”我嘿嘿笑:“明儿我们也别去找别人了,直接上村支书家吃去,我就不相信他家能一点粮食没有?”
大家恍然大悟,连连夸我有着专业侦查兵的洞察力,三五下把饼子塞进肚子之后我们围坐在炕头,真是专心致志开始讨论起了明天去梁支书家蹭饭吃的计划,谁先谁后,如何能够不被发觉等等…
俗话说不可背后议论人就是这个道理,正当我们商量得起劲的时候,那支书忽然来到了我们院子,除了他之外还有那张会计,两人手里拎着一罐子的玉米野菜糊糊问我们吃饭没有。
饿了两顿,就算是才吃过玉米贴饼也没人嫌多,当时我们六个人就拿出碗筷来把这糊糊分了,西里呼噜全部倒进肚里,完了正想问这梁支书怎么忽然大方了一次,他就先着给我开口了。
梁支书先是恬着脸夸了我二叔一回,说是黄河这十几个村子个难得的扛匠,然后又叹息说人李家洼子运气好摊上了这么个人物,最后再自卖自夸说对我们几个学生不错――我从这家伙的话里听出点意思来,径直就问了他是不是想我也去下河滩捞那些尸体给村子挣县上的补助回来。
我这一问梁支书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明着承认,只说上游一百多公里有个空军基地,就在两天前基地团长的小女儿掉进了水中,结果到现在尸体都没找到,那团长当时就发话了,谁要是替他把女儿的尸体找回来,给上两百斤大米作为酬谢,而现在看起来那尸体应该已经到了我们村子周围…
末了,梁支书说道:“叶阳东同学,就算你不帮村里弄这两百斤粮食回来,也得想想你们自己吧?我话说前面,要是你真把尸体给捞起来了,我负责把那两百斤大米换成四百斤玉米面,你们分一百斤怎么样?”
要说现在我们真是饿得怕了,莫说有两百斤粮食,就算是二十斤我也会去做这事儿的,在我心里其实想得很简单,既然二叔都做惯了这个事儿,我又怕什么,再加上自己有这项链护着更是没关系了。
不过我倒是没有痛快接着,反而是跟梁支书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以两百斤成交――我负责在河边把那尸体找到,而梁支书派人送到上面的空军基地去,粮食换回来之后村里和我们知青一人一半。
我一答应梁支书就乐了,当即表示我们六个人都不用做别的事儿了,现在只需要专心把那尸体找到捞上来就是,而需要的船和用具都可以从村里借用,顺便借给我们十斤粮食最近几天填肚子,而且工分照算点都不含糊。
“记住嘞,那团长的闺女十一二岁莫子的年纪,穿身红色褂子,头上扎着两个小辫,手腕上还绑着根红绳子,你千万不要弄错哩。”临走的时候梁支书叮嘱道。
听说打捞尸体,那苍蝇孙建国和两个女生心里都有些害怕,显然是对上次黄河出现那鬼磨盘的事儿还记忆犹新,但最终还是饥饿取得了上风,决定一起把这两百斤粮食取得再说。
每人每天就算半斤玉米面,只要这一单活计做了,我们可就能解决两个月的温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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