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等级森严,人与人之间大多还是先看身份的。所以皇子与国公家的孩子能玩到一起,公主与郡主县主们也能玩到一起,当然,市井百姓则只能与市井百姓嚼嚼舌头,聊聊八卦,商人们等级最低,百姓都不待见。
不同的阶级之间壁垒分明,秋毫无犯,很少听有皇子愿意跟平民百姓交朋友的,看在别人眼里这是不守规矩的表现,当初李素第一次与程处默相识,这也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大唐权贵,那是因为李素从两个匪徒手里救下的公主,令程处默对他刮目相看,也因为程家是长安城所有权贵中的异类,全家人都不在乎规矩,也不喜欢守规矩。
既然壁垒分明,自然有着严格的阶级礼仪,比如李素是县侯,李承乾是太子,论身份都是权贵,但太子不知比李素高贵了多少倍,所以狭路相逢后,按规矩必须是李素主动避让。
李素确实避让了,大多数时候,李素也是个讲规矩的人,既然来到这个年代,不可能靠一人之力去改变太多,只能按照这个年代的游戏规则来玩,不守规则便不容于世间,下场无比凄凉。
李素的决定很正确,果断下令马车退回街口也很及时,虽太子只是储君,但储君也是君,该有的君臣之礼还是要讲究的。
可是,李素也没想到李承乾并不讲究君臣之礼,他在李承乾眼里只是个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于是不等李素和部曲们反应,便悍然下令仪仗直冲开道。
百来人的骑兵队伍看似人不多,但太子左率卫所属皆是禁军中的精锐,狭长的街道上,百人的冲锋竟也显露出千军万马的气势,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李素和部曲扭头,不由大惊。
百人骑队朝他们笔直冲来,一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杀气,而李素的马车离街口还有三四丈的样子,看这支骑队的架势,似乎是冲着李素的马车而去。
然而李素此刻却仍站在路边,骑队的突然发难,百匹战马冲刺,李素睁大了眼,惊愕地看着骑队离他越来越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还是方老五反应最快,见势不妙,急忙揪住李素的后领,狠狠往后一拖。
轰的一声,百人骑队擦着李素的衣袍冲过去,李素险而又险地避过了一劫。
“开道”的意思,就是开道。
李素的马车仍在缓缓后退,车夫却被吓傻了,眼睁睁看着骑队朝他冲来,李素急忙扬声道:“跑!别管马车!”
车夫终于回神,浑身一激灵,接着双手抱头,不顾形象地原地横滚过去,刚滚到路边,骑队已杀到,李素那辆双马并辕的马车在骑队将士眼中不堪一击,为首十余人拎起手中的铁镗,长锤等兵器,狠狠地朝马车车砸去,一下又一下,片刻间便将马车砸成了碎片,最后一名将领模样的中年汉子忽然拔剑狠狠一刺,拉车的两匹马被刺中了脖颈,凄厉地悲嘶两声,最后颓然倒地,倒在满地血泊中。
从骑队骤起发难,到马车被砸,马儿被刺死,期间的过程来话长,其实不到半炷香时辰,一切便已结束,风平浪静,街口的路旁,马车只剩下了一堆木屑和残片,两匹壮马倒在血泊中,犹自不甘地微微抽搐。
骑队完成了任务,不出一语往回走,将领策马赶至李承乾的马车外,抱拳道:“禀殿下,道路已清。”
车内沉默片刻,传出李承乾冷冷的回答:“启行。”
…………
街道两旁的百姓和商贾目瞪口呆,却没人敢发声,见太子仪仗车驾又徐徐启动,众人纷纷凛然退到一边,有胆怕事的甚至直接窜进了路旁的店铺内,而李家的一众部曲却早已义愤填膺,尤以方老五为甚。
“欺人太甚!还没当皇帝呢,竟已如此跋扈,是可忍,孰不可忍!”方老五目露杀机,布满老茧的大手一扬,一众部曲皆是血性汉子,纷纷拔刀出鞘,对面缓缓启行的太子仪仗见李家部曲拦在路前拔刀相向,不由大怒,也纷纷抽出兵器,两拨人马在街心相隔十丈遥遥对峙。
“大胆狂徒!冲犯太子銮驾是何居心!”将领扬剑喝道。
方老五凛然而上,大声道:“某等只想讨个公道!太子便可为所欲为么?我家侯爷所犯何罪,竟被太子仪仗公然打砸马车!”
“呸!你也配问太子,滚到一边去!”
李素自事发后便一直面无表情,脑中无数念头闪过。再看了看自己和部曲车夫们并无人受伤,脸颊抽搐几下,忽然扬手沉声道:“方五叔,都给我退回来!不可犯驾!”
“侯爷,这些人太欺……”
话没完便被李素打断,李素厉声道:“都退回来!”
方老五等人不得不领命,悻悻退回到路边。
李素面朝李承乾的马车笑了笑,很奇怪,连他都不知道此时自己居然为何还笑得出来。
“臣驭下不严,望太子殿下恕罪,殿下请行。”
马车内的李承乾听到李素那道讨厌的声音,眉头不由皱了皱,目光愈发阴冷,却没有半句话,东宫仪仗簇拥着马车,趾高气昂地从李素面前经过,一路畅通地走了。
经过李素身边时,马车一侧的帘子忽然掀开,露出李承乾那张阴柔冷森的脸庞,李素面带笑容,躬身行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碰撞之下,激起阵阵火花,相视片刻,二人同时一笑。
撕破脸的笑容,大抵如是,从此真正不共戴天了。
…………
马车走出老远,方老五恨恨地道:“侯爷为何拦我等?就这百来号样子货,我们出手便将他们收拾了!”
李素眼也不抬,淡淡地道:“收拾他们之后呢?我和你们都要下大狱了,你以为太子銮驾是可以随便冲撞的?”
方老五一滞,不甘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李素笑了:“我的马车很便宜么?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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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李承乾隐隐有些不安。
刚才砸了李素的马车,杀了他的马,确实出了口久抑的恶气,马车被砸成碎片的刹那,李承乾只觉满心欢畅,连疼痛多日的腿都好了许多。
然而,事毕之后,李承乾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悔意。
长安城谁都知道,李素这个人不好惹,自从他第一次与东宫直接冲突后,敢招惹李素的人越来越少,连东宫太子他都不怕,他还怕谁?从某方面来,李素的“不好惹”形象,是建立在东宫之上的,东宫成了他一战成名的垫脚石,别人招惹李素之前首先便要暗自掂量掂量,自己与东宫比何如?如果比东宫差,那么啥都别了,老老实实缩着吧。
这也是尤其令李承乾愤怒的一,东宫的威望竟已成了这个家伙的试金石和长安城内敢不敢惹李素的标杆,恩怨加身,威望扫地,多日积抑的怨愤,令李承乾再一次冲动起来,下令砸了李素的马车。
可是,砸了人家的马车不是拍拍屁股就完事了的,太子也不行。
本来就被李世民打断了腿,腿还没好,转身又惹了事,李承乾这时也觉得自己有冲动了,如果李素拿此事作文章,在朝堂上闹将起来,恐怕李承乾会再次付出代价。
更何况,李素名字里虽然有个“素”字,可天下人都知道,这家伙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不闹上朝堂,李承乾也不得不担心他会另出阴招,出阴招的结果,也许会被闹上朝堂更可怕。
马车摇摇晃晃,李承乾坐在车内眉头时舒时皱,脸色阴晴不定。
今年不知怎么了,仿佛冲撞了太岁一般,李承乾只觉事事不如意,处处遇风波。若论付出的代价最大的,莫过于这一次酒后狂言了,一想到自己已经是终身残疾,李承乾心中不由怒火万丈,方才砸李素马车的事很快被他抛诸脑后。
如果李承乾现在最恨什么人的话,他最恨的一不是父皇,二不是李素,最恨的却是东宫左庶子张玄素。
这条断腿,就是因为张玄素听到他那句酒话后马上进宫告状,这才令父皇勃然大怒,冲动之下打断了他的腿。
马车内,李承乾忽然攥紧了拳头。
孤还是太子,还没有被废掉,那些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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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被砸,李素当即决定掉头回家。
既然面对面撕破了脸,李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了,必须加快速度把这个家伙推下去。
众部曲满肚子怒火,簇拥着李素回到家,于是,太子砸李家马车,杀马的事以最快的速度在李家传开,李家上下顿时炸了锅。
“咋跟太子闹到这地步了咧?”李道正满脸无奈叹道:“当初以为你们不合,也就是年轻人耍耍闹闹,大人们么当回事,咋想到都恨到杀马砸车咧,娃儿,太子可不敢惹啊,想想办法应付过去,不然以后他当了皇帝,我们全家都遭殃咧。”
李素头:“爹您放心,此事孩儿一定妥妥当当处置好,相信我。”
李道正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找找你那几位将军叔伯?请他们帮忙拿个主意,那些将军纵横沙场半生,算无遗策,千军万马都被他们灭咧,这风波他们一定能解决。”
相比大家的焦急,李素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朝堂的形势,李世民易储的心思,他都大致估算到了,所以严格来,如今太子是处于劣势的,被废黜只在早晚间。
安慰似的扶着李道正的胳膊往里走,李素笑道:“这事,不必劳烦那几位老杀……嗯,老叔伯了,爹您要相信我,这事孩儿定能解决……”
凑在李道正耳边,李素轻声道:“这一次,该算总帐了。”
李道正悚然一惊,猛地扭头看着李素阴沉却带笑的脸,良久,李道正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唉!娃大咧,管不着咧……”
完李道正叹着气回了房。
内院里,许明珠却气得直抹泪,一脸又怒又恨。
“那匹马儿是前年从东市买的,才三岁多,挺通人性的,不仅性子温和,而且不挑食,马厩的马夫喂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没想到竟然杀便杀了……”
李素眨眼:“夫人放心,明我就去报仇,我派刺客堵在东宫等太子,也给他放一回血,夫人喜欢扎哪个部位尽管,太子的死相你可以量身订制……”(。)
[三七中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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