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蔽日,漫天飞扬。
许明珠与玉门关将士和程庄老兵们一路同行,在黄沙中艰难地蹒跚前行。
沙漠的气候变化无常,谁都不知道何时何地会遇到何等灾害,有时候万里无云晴空,突然便刮起了强风,紧随着沙暴来临,来去毫无征兆,令人防不胜防,或者暂时歇脚时,不知何时便会被沙漠里的巨毒蝎子蛰一下,片刻便口吐白沫,眼睁睁看他气绝身死。
玉门关和程家庄子的老兵们这次西行运气不算太好,一路上已经历了三次大小沙暴,队伍减员二百来人,漫长而枯燥的行军,程处默和田仁会一路上心急如焚的多次催促,再加上不可测的天威和灾害,将士们的士气已陷入低谷,军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怨气。
许明珠是女人,女人心最细,对将士们的怨气自然是最早察觉的,可她却只能硬起心肠装作不见,将士们又苦又累,但遥远的西州,或许夫君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这支千里驰援的军队,是救夫君性命的唯一希望。
许明珠自己也累得不成人形了,昔日明亮的眼睛深深陷入眼眶中,头发枯槁凌乱,长久的日晒风吹,脸上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动人的红润,变得苍白发黄,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里透出的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焦虑。
方老五仍是老样子,永远笑嘻嘻的模样,来回数千里的路程,对他而言似乎不过是饭后的散步,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疲倦的样子,偶尔还能扯着嗓子吼几句俚俗的歌谣,令将士们纷纷侧目。
又是两天两夜的行军,将士们累得快瘫倒了。程家庄子的老兵还好,毕竟皆是百战余生之士,又对程家忠心耿耿,再苦再累都忍了,可玉门关的将士却受不了了,队伍里的怨气大部也来自他们。大唐立国以来,对外战争也有过无数次了,可从未有如此这般拿将士们当牲口使唤的前例。这次千里驰援西州,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大家连睡觉和用饭都是在骆驼背上解决的,委实太辛苦了。
…………
…………
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商队伙计打扮的斥候飞快赶到,许明珠黛眉轻蹙时,程处默已迎面而上。
没过多久。斥候拨转马头继续探路,程处默则回到队伍中。
“弟妹,歇息一阵吧,这里离西州不远了,还有一百多里的样子,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处遇到一群逃难的百姓,是西州辖下乡县的……”
许明珠猛地挺直了身子。急声道:“程大哥可知西州境况如何?”
程处默叹道:“西州……果然被西域联军围困,围城已近半月。来犯之敌约有三万之数,而西州城守军只有数千,这一仗,李素打得很辛苦……”
说着程处默忽然露出钦佩之色,道:“我兄弟果然是条汉子,大战之前果断下令尽皆遣离城中百姓。只留一座空城和数千守军咬牙坚守,数千人能抵挡三万人半月的进攻,直到今日,城池仍掌握在我兄弟手中,好样的!”
许明珠眼泪扑簌而下。急道:“此地离西州只有一百多里,救人如救火,还请程大哥和田将军下令行军,解西州倒悬之危!”
程处默苦笑道:“弟妹莫急,城还在你夫君手里,一时半刻也出不了变故,倒是咱们的将士却要歇息了,沙漠里行军,一百多里地可不是喘几口气的功夫便能走到的,看看将士们都累得不成人形了,还是让他们下马歇息吧,否则,纵然咱们走得再快,将士们都累得拿不起刀剑了,到了西州城下,也只是被敌军全歼的下场,咱们这千里驰援有何意义?”
许明珠呆怔半晌,情知程处默不会诳骗她,行军打仗的门道他比自己更清楚,只好流着泪点点头,强自压抑下焦急如焚的心情,默默垂头不语。
程处默也急,可他毕竟出身将门,而且看得出眼下这支拼凑起来的军队士气委实低迷到了极点,连日行军,路上灾害不断,连睡觉和吃饭都在行军中解决,对人的身心皆是一种极大的摧残,以眼下将士们的士气和体力,实在无法指望他们到了西州城下能解围退敌,所以,战前的养精蓄锐是非常重要的,情势再危急都要让将士们恢复体力和士气,不然战则必败。
听到原地歇息的军令后,将士们长呼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脸,有的索性从骆驼背上直接翻滚下地,重重摔在黄沙地上,双手双脚大字摊开,闭着眼开始呼呼大睡起来,也有一些人轻声地骂骂咧咧,不知在骂什么。
许明珠将一切听在耳里,她很清楚这些骂声多半冲着自己,毕竟队伍里她是最焦急的一个,连日来不顾疲惫,不停劝程处默和田仁会日夜兼程行军,将士们的怨气冲着谁,她心里自然有数。
这一歇息,不知不觉便是三个时辰,从中午一直到快日落,程处默和田仁会眼见将士们体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便下令继续行军。
军令传下以后,将士们懒洋洋地起身,仍旧没精打采的样子,慢慢吞吞翻身骑上骆驼,整理好队伍。
一切都是懒洋洋且慢吞吞,许明珠知道大家怨气颇深,急在心里却无法解释。
整理队伍很慢,在将领们一阵骂娘声里,队伍这才勉强有了个样子,田仁会正准备下令启程时,许明珠却忽然道:“田将军且慢。”
田仁会楞了一下,强笑道:“李夫人有何吩咐?”
对许明珠,田仁会可谓头疼之极,大半辈子从未被人挟持过,而且挟持他的居然还是位妇道人家,这事的后果很严重,此后必然大大影响他在玉门关将士心中的威信,而且传回长安后,不知会被多少大臣同僚耻笑。所以田仁会对许明珠也怀了一肚子怨气,西行这一路上都对她避而远之,从不主动跟她搭话。
许明珠自然也清楚自己如今在这支队伍里的人缘差到了极点,不由暗暗苦笑了一下。
为了救夫君,命都可以不要,人缘差一点怕什么?
“田将军。为了解西州之围,命妇深知将士们日夜赶路辛苦,命妇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田仁会嘴一张,正想说点什么,却被许明珠飞快接上了话:“是的,解围西州是陛下的旨意,说来都是为陛下所驱使的忠臣良将,所行之事皆是陛下所命,与命妇和我家夫君干系并不大。可是,旨意归旨意,人情归人情,命妇不会狂妄到以为大家做的这一切便天经地义了,将士们的辛苦,命妇看在眼里,恩铭五内的同时,命妇也想为将士们做点力所能及的补偿……”
抬起头看着田仁会的眼睛。许明珠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我家夫君天纵之才,这几年不仅为国立功无数。也挣得不少钱财,泾阳县子李家所余颇丰,我是李家正室大妇,愿代夫君做一次主,将士们除了朝廷和陛下所赐外,今日队伍里有一个算一个。李家愿每人再奉送五贯钱,以犒劳将士们多日的辛苦,此话,解西州之围后可立地兑现。”
田仁会吃了一惊:“每人五贯钱?这……”
好大的手笔!五贯钱,在如今贞观年间。每斗米才三文钱的物价下,五贯可算是一笔巨资了,李县子的这位正室夫人看着柔柔弱弱,看不出竟有如此魄力,而且也深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这位女子,不简单呐。
许明珠盯着田仁会的眼睛,加重了语气道:“是的,每人五贯钱,今日这支队伍一共五千来人,也就是两万五千贯钱左右,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金山银山都没了意义,这句承诺,我可以做主,想必夫君和家翁也不会责怪我。”
田仁会震惊的神情还未消失,许明珠接着道:“命妇出身商贾,身份太低,但商贾之家也是讲诚信的,这里我还多说一句,解西州之围一战,若将士们有不幸战死者,除了朝廷补恤以外,我李家愿予战死将士家小每户十贯,并立册造案,供奉于李家,诸位皆是夫君和李家的恩人,日后若有为难之事,李家必伸手挽扶一把,绝不袖手旁观!这一句,也是李家的承诺!”
许明珠这边说着话,身后早有耳尖的将士飞快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传至全军,田仁会还未表态,便听到身后数千将士忽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低迷颓靡的士气,在这一瞬间彻底消逝无踪,这些日子针对许明珠久抑的不满和怨气,此刻也烟消云散,不复存焉。
每个人目光里充满了欣喜和感激,说来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都是一群平凡普通的老兵,他们的命运里基本与升官发财无缘,唯一所求者,便是平安活到老,征战时能在大大小小的战役里活下去,退役后当个平凡百姓不为生计所苦所累,让家小都能填饱肚子,遭了天灾也能有余粮撑过去。
许明珠承诺的五贯钱不是笔小数,它能让将士们的家小活得更好,可以多买十亩良田,甚至还可以买一头耕牛,这五贯钱对将士们而言,效果是非常震撼且鼓舞的。
士气,瞬间沸腾到顶点,迎着众将士忘情的欢呼声,许明珠笑着流下了眼泪,与程处默和田仁会对视一眼,大家的眼里都充满了深深的笑意。
军心可用,此战必胜!
许明珠面迎欢呼的将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双膝跪地,朝众将士盈盈一拜,泣道:“西州就在前方不远处,李家不惜钱财,也请众将士不辞辛劳,战时用命,你们都是英雄壮士,我家夫君为国戍边,苦撑战局,他也是英雄,如今西州危在旦夕,我家夫君的性命,便拜托诸位,命妇感激不尽。”
一阵哗啦啦的铁叶甲片摩擦声,众将士纷纷下马,单膝跪地回礼,异口同声道:“愿付此命,倾力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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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还有一更。。。西州之战快到尾声,所以关于情节的安排布局上颇费思绪,更新慢了点,见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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